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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进来吗?”任义鼓起勇气敲着房门,吴欣然拉开门,裹着睡袍靠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任义觉得不施粉黛,头发有些松散,看上去略显憔悴的吴欣然却有一种不经雕琢的天然美感,就像罗马喷泉池里的雕塑,单单是站在那里,就足以令他驻足欣赏了。 “什么事?”吴欣然转身抱着手,靠着门问,丝毫没有请他进屋的意思。 “你和任宽……”吴欣然轻微皱了皱眉头,任义就没继续问下去,事实上,任宽已经两天没有回自己房间睡觉了,他知道他们正在冷战。听不到吴欣然铃声般的笑声,他总觉得这个家欠缺些什么。他忽然想起任宽让他找吴欣然的目的,刚想开口说话,可是一见吴欣然垂着的长长的睫毛,他又不知如何开口。吴欣然垂着头,略微噘起的嘴唇,有点翘,让任义想起法国女人发“moi”这个音的时候,那迷人的上唇。吴欣然用手,卷弄着落在胸前的一缕头发。突然,任义抓起她的手,拉着她往楼下跑。 “哎,你干嘛?!”吴欣然没想到任义会有这么个举动,也万万没想到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任义的劲居然不比任宽差多少。正想着,已经被任义拽到楼下,看见一架乳白色的三角架钢琴停放在客厅的一角。“啊!”挣开任义的手,吴欣然立刻就扑上钢琴,欣喜地将钢琴打量、抚摸个够。 “喜欢吗?”任宽浑厚的声音在耳边轻轻问。 吴欣然嘟起嘴,对任宽小小的不满已经被得到钢琴的喜悦冲散,她坐在钢琴前,抚摸着琴键。 “亲爱的太太,为夫已经知道错了,还望夫人谅解。”任宽夸张地做了个揖,像戏台上的演员。吴欣然尴尬地看看任义,说:“好了,好了,让任义看见这么个不正经的哥哥多不好。” “任义早就习惯了。”任宽大大咧咧地坐在吴欣然身旁,“弹什么给我们听。” “弹什么弹,乐谱都丢在上海家里了。” “那我明天陪你去买乐谱书?” “嗯,怎么突然想讨好我啊?!”吴欣然眼中掠过一丝得意。 “注意点形象。”任宽伸手从后面帮她敞开的睡袍系好,把头放在她的肩膀上,望着她微露的胸口,悄悄问,“现在我们做什么?” “对我施美人计?!”吴欣然低声笑起来。 任宽坏笑起来。 “我不吃这套,”吴欣然站起来,喊道,“桂姐,可以开饭了。” 任义痴痴地望着这对打情骂俏的年轻夫妻,顿生无限遐想。 §§回忆 看到包里那只粘好的茶壶,冯月珍坐在椅子上抽起烟来。“女儿?!”她嘲讽地笑起来,想起第一次看见王景明,那时候的王景明成熟、儒雅,就像一个风度翩翩的文人雅士,在生意人中,或者说在夜总会,十分罕见这样的男人。在和姐妹们的聊天里,她才知道,这个儒雅的中年男人,是夜总会的买家。 像姐妹们一样涂抹着鲜红的口红,烫着大波浪,穿着高跟鞋的自己那时候一定显得特别傻,不然他不可能一眼就看出自己真实的年纪。“这么小,还没我女儿大,应该去读书。”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说进她的心坎,她顿时冷如泉涌,哭花了妆容。把自己家也曾是小康之家,父亲是中学老师,姊妹兄弟六个,一家和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就被捕了,再没回来过。为养家糊口,自己才辍学当歌女的委屈和曲折向这个和蔼可亲的男人一股脑倒出。王景明就提出送她读书,可是那时候,她年纪轻轻,爱慕虚荣,贪图名利,想要当明星,王景明就送她去明星学校学习表演,又为她成立了电影公司,包装、捧红她,一时间,上海滩到处张贴的是她冯月珍的海报,到处播放的是她冯月珍的唱片。来追求她的男人也多了,富商、政客、军官……然而王景明总是适时地为她拒绝一些应酬,他说她还年轻,是正经的演员,不应该学那些浮夸风,跟那些乌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既耽误青春,又毁了名誉。他就像父亲一样保护她,爱护她,没有从家里得到的温暖在王景明这里全部得到了。他凭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在和男人打交道的过程中,冯月珍还从没遇到过这样毫不索取的男人,年轻的冯月珍还从来没有遇到一个比自己已故的父亲对自己还要好的男人,她封闭多年的,敏感的,年轻的心悄悄为王景明打开了。比起那些沽名钓誉、浪荡情场的男人,王景明成熟、儒雅、细心又顾家。他经常拿自己女儿和外孙女的照片给她看,说起家人的时候,眼里满是幸福。这个时候,冯月珍就会觉得,自己和他隔离开了,作为一个女孩子,她永远无法像家人一样深深扎在他的心头。于是乎,成为他的女人的想法油然而生。那时,二十几岁的冯月珍像其他深受小说、电影影响的女学生一样,要用自己整个人来报答王景明的爱。这个过程是多么曲折与复杂,对于自己的暗示王景明总是置之不理,甚至在公开场合说过要认自己为义女的话,从不发脾气的王景明在冯月珍心里就像古代的文人一样,很有韧性,不轻易屈服于自己的原则。 然而改变就在大革命那一年,几乎同时失去女婿和女儿的王景明崩溃了,原先乌黑浓密的头发一夜之间就花白了,那一个月里,冯月珍觉得王景明像个枯萎的老头,直到他从自己身上重新汲取年轻的力量。这种关系维持了短短几年,直到吴欣然能到处乱跑,结识并开始融入到王景明的生活圈子。后来王景明就说出于为冯月珍考虑,决定结束两人的关系,要冯月珍早些嫁人,过普通女人生活。因为赌气,冯月珍离开王景明,开始和各路男人打交道,纠缠于他们之间,开始尝试做生意……几年后,再尝尽不寻常女人之路的辛苦与不易之后,冯月珍才意识到王景明当年为自己的打算,与王景明和好,但是也仅仅是恢复良师益友的关系而已,再不可能像从前大革命的时候了。即使吴欣然出嫁,她在王景明家里小住,也是住在自己的单间,对于近八十岁的王景明,冯月珍什么都不图,只是想做个伴,陪在他身边,享受家人的关怀。 想到这里,冯月珍又点燃一根香烟又,想起自己曾经生过的一个孩子……那时候,她刚刚离开王景明,开始放纵生活,说不清孩子是谁的,为了自己的演艺事业和名誉,她硬要打掉,王景明得知后却不允许,说一来是违法事,二来有生命危险,他说孩子生下来,可以送到浙江老家养着,拖到夏天,显了身材,她就背着王景明跑到乡下,找了个郎中,结果自己差点死在乡下,还是王景明一路寻到农场,把冯月珍送到医院,捡来一条命,可是代价却是终生不育。王景明当时还为她难过,骂她糟践自己,冯月珍自己说:“反正我不是个要做太太的女人,生不出孩子更方便我闯事业。”冯月珍突然想起那孩子的模样,虽只有不足六个月,却看得出眉目清秀,还是个小男孩,算到今日也有二十岁了,现在想来有些后悔,可是当年怎么就能那么狠心呢?!从那以后,冯月珍对孩子就没有过好感,一看见小孩子,就想到差点那要了自己性命的血肉,还曾经嘲笑过喜欢孩子的任宽婆妈。如果当年要是留着那孩子,恐怕自己这一生就会改变,不过说不定也不会这么孤独了。离开王景明后,冯月珍没人疼、没人爱,她那点爱,给自己都嫌不够,哪有多余的分给哭哭啼啼的小孩子?!至于那些廉价的男人的爱,除了装饰,就一点用处没有了。这时候,她便又记起王景明的好,心又软下来,包起茶壶,给王景明送去。 王妈妈给冯月珍开的门,冯月珍把壶递给她,说:“我就是给老爷子送壶来的。”说完,又准备转身离开。 “月珍吧?”王景明在客厅里问,“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任宽和然然邀请我们明天去吃饭。” §§嫉妒 一大家子坐在客厅里,吃着糖果、聊天,维持着面子上的开心,听着吴欣然坐在钢琴前弹奏曲目。王景明看见任义走到钢琴前,趴在钢琴上看吴欣然弹琴,才开口说:“月珍,然然嫁人的这些日子,都是你陪我老头子,还要多谢你。” “景明,您这是什么话,不是应该的吗?” “呵呵呵,……唉,月珍啊,你还年轻,总不能老陪着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头子吧?” “我愿意。”冯月珍甜蜜蜜的说。任宽看到王景明的眼色,也知趣地走到钢琴前。 “我不愿意!”王景明的语气强硬起来,“总不能为耽误了你。” “景明,你这是什么意思?” “月珍,你也老大不小了……” “景明,您不是让我嫁人吧?”冯月珍冷笑着问。 “怎么不可以呢,女人,总是要找人家的。” “景明!你这话说的,让人真……” “月珍,我把你当女儿,这点你最清楚,我不可能和……这点你也清楚,还是,早些找个男人嫁人,后半辈子也有依靠,我这里就是你的娘家……”没等王景明说完,冯月珍就突然站起来,走到窗口,抽起烟来。 “小心别把我家窗帘烧着了。”任宽开着玩笑走过来。 “你是来奚落我的?” “哪里敢。” 冯月珍苦笑着,颤抖的吸了一口烟,笑道,“王景明刚刚要我嫁人。” “?” “呵呵,可笑吧。”冯月珍苦笑着吐出一丝烟云,莫大苦痛使她的脸有些扭曲。 “冯姐……”任宽理解地看着她。 “命,都是命!”冯月珍咬着牙,狠狠地望着正在弹钢琴的吴欣然,一会儿,她竟笑起来,对任宽说,“要说你和任义哪里像兄弟?唯独对女人的口味,你们还真是一致。”顺着冯月珍的目光,任宽看见任义目不转睛盯着弹钢琴的吴欣然。“呵呵,这你也嫉妒?”任宽开着玩笑问。 “我嫉妒!”冯月珍脸色一沉,掐灭了烟头。 任宽尴尬地笑笑,走到钢琴前,坐在一身合体的绿色旗袍的吴欣然身边,跟着欢快的琴声扭动起身。突然,他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傍晚,吴欣然也是穿着一身绿衣坐在钢琴前,为兄弟弹奏乐曲,那是他们兄弟二人成人后第一次相视微笑。他抬头看见陶醉的任义,想起任义抄下来的那句诗“Thatthou,light-wingedDryadofthetrees”,皱起了眉头,这时候,吴欣然停止了弹琴,带着微笑探寻地瞧着他,而任义,被他这一皱眉头,弄得有些尴尬,眼神中多了一丝警惕。任宽笑起来,有什么比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更重要的事情呢?任义喜欢吴欣然——他早就知道了,任义对吴欣然喜爱存在哪些成分——他也心里有数。现在,他觉得冯月珍非常讨厌,有意无意地给他戴上了有颜色的眼睛。 §§年 好好,到时候,我们就把老爷子和王妈妈都请过来,然后我亲自下厨好不好?……嗯,但是你要给我打下手……呵呵,知道了,知道了,等会儿我去接你。” 冯月珍的看着手里的账目,头也不抬地问:“然然打的电话吧,怪不得嘴都合不拢。至于嘛?”冯月珍最后一句话有点尖酸。 “冯姐,我给您添点水吧。”秘书勤快地为冯月珍的茶杯里加了些开水。 “钱是对的吧?”任宽问,冯月珍点点头,“我任宽做生意向来讲究个诚信,对你冯姐更不会玩什么猫腻。你要现的,还是开支票?” “我不是不信任你,是对男人整体失望。”冯月珍点燃香烟说,“开支票吧,那么多钱我不好拿。” “冯姐,要不这样,待会我给你在花旗银行开个账户,以后就直接把钱汇到你帐上,省得你跑来跑去,还要去娶钱,多不方便。” “你就那么反感看见我?” 任宽望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冯月珍,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实在可怜。 “好了,不打扰你了,我还得去珠宝行看看今天的行情。” “辛苦你了。” “有什么办法,一辈子是操劳的命。”冯月珍掐灭香烟,任宽为她披上大衣,“我送你一程吧,正好我现在去银行。” “你不是还要接然然吗?” “开户头我去找刘锡,然然和晴云在他家里,到时候我直接接她就行了。” 看见张灯结彩的宾馆大厅,冯月珍说:“要过年了?我都忘了这回事,我家里一点新年的气氛都没。” “新年打算怎么过?” “怎么过,凑合着呗。” “一起过吧?然然下午打电话来说她奶奶和姑姑两家要来这边过年,到时候,肯定把老爷子也请过去,你来凑个热闹?” “你老婆乐意?”冯月珍冷笑道:“算了,我还是不要为难你了。” “二十三小年在台北过,然后就把老爷子和王妈妈接过来,那天我们给仆人放大假,自食其力,丰衣足食哈!”任宽在车上说起自己的过年计划,“过两天我去买一只羊,三十的时候烤羊肉给你吃。然然,奶奶他们什么时候来?” “三十号中午一点左右到。” “嗯,我们一起去接他们,下午他们休息,我们做饭。” “任宽,冯月珍呢,她来不来过年?”吴欣然担忧的问,虽然她并不喜欢这个女人,但是当她知道王景明已经与冯月珍划清界限后,还是挺同情她的,站在女人的角度,王景明的做法显然有些冷酷,然而站在家族和阶级的角度,这是必然的。 “你希望她和我们一起过年吗?”任宽征求着她的意见,看见吴欣然没说话,他开导道,“她一个女人也不容易……” “你已经邀请过她了吧?” “她来不来还是要看你的意思。” “她来不来要看阿公怎么说了,轮不到你我。” 吴欣然冷不丁地丢了这么一句话,让任宽有些窝火:吴欣然还没意识到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而不是住在台北的王景明,这让任宽觉得自己有点倒插门的意味了,但是他又不好发作,他不是那种对老婆发火的男人,这是原则。 大年三十傍晚,一大家子吃饭、喝酒、聊天,好不热闹,李丽莎举着酒杯说:“好久没在中国过年了,任宽,真是要感谢你,和然然组织了这个家庭,让我们这些漂泊海外的人在香港也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哪里,哪里。”任宽站起来,与李丽莎碰杯饮酒,才坐下来。 “听说这顿饭是任宽做的?”吴清华问,“我早就说过,嫁人就是要嫁给上海男人,上海男人会做饭。” “那你现在后悔了?”周天桥笑着和夫人打趣。 “不完全是我,汤是王妈妈煲的,然然和任义也打打下手。” “然然,这牛肉是你切的吧?”王景明夹起一片切得不均匀的牛肉笑着问,一家人就笑起来,“小子,你真好脾气,找了个连菜刀都拿不好的女人还跟得了宝似的。” “阿公,我哪有那么差?!” “老爷子,”任宽撇嘴一笑,“女人要会拿刀做什么?”任义自顾自笑起来,他由今日西装革履的任宽却粗糙有力大手想起他过去的峥嵘岁月,又在他眼睛里看到踏踏实实的疼爱。 “你笑什么?”任宽问。 “没什么,没什么,”任义举杯起立,“我祝你们夫妻幸福。” “哈,真难得,任义主动祝酒,”吴欣然兴奋地站起来,“任宽,这杯酒我们要喝完。” “好!” “然然,我听说那位冯小姐也搬到台北去了,她也是一个人,怎么没叫来一块过年?”李丽莎问。 “她去马来西亚了,那边的朋友请她去。”任宽说。 §§寸金 过了正月十五,李丽莎等人就回美国了,任宽和吴欣然还在忙忙碌碌地串门拜年。突然一日,任宽收到一封电报,就开心地对吴欣然说:“然然,我干儿子要来香港了。” “你干儿子?”吴欣然趴在床上问。 “嗯,”任宽递给她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抱着一个十分可爱的小孩子,身后站着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 “啊!”吴欣然惊叹地指着照片上的女子,抬起头对任宽说,“这不是,不是那个大明星嘛?!”她回忆着,“寸金?!” “嗯,”任宽点点头,让吴欣然坐在自己腿上,看着照片,说,“这是小华,她的儿子。” 吴欣然怀疑地看着任宽,问:“不会是你儿子吧?” “我哪有那福气……”还未说完,任宽就搂住她,“开玩笑,开玩笑,我只是干爹,这是孩子爸爸。”任宽指着照片的男子,“可有印象?” “有点面熟,是个商人吧?” “周律明,认识吗?” “噢,知道,酒会上见到过,他好像去过你家对吧?可是我没听说他们有孩子啊!” “你怎么可能知道,那时候你不是在重庆就是在美国。” “他们一起来香港吗?” “不,就他们娘俩。” “那周先生呢?” “寸金离开周律明了。” “为什么?”吴欣然十分好奇。 “原因很复杂。” “很复杂,不是又参杂着国仇家恨,谍报阴谋的吧?” “差不多。” “差不多?我跟你讲,任宽,一个有本事的女人要是离开一个她深爱的男人,只有可能是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有一方不在人世,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个男人伤害了她。” “总结得很精辟啊!”任宽笑起来,“不过,他们确实是。” “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呢?” “这是我帮他们拍的。” “唉……”吴欣然扳着任宽的脑袋,“任宽啊任宽,你怎么总是参与这么复杂的故事呢?你就是要是冒出个私生子我也不会惊讶了。” “呵呵呵……”任宽笑起来,“这点你放心,上海滩那么多小报记者都没找到我的私生子,你就能找到?除非……除非在你这里。”任宽的手不安分地放在她的腹部。 “小报记者算什么,我是作家,专门写你的故事!”吴欣然跳到床上。 “那我一定毫无保留地都交给你。”任宽站起来,脱下睡袍。 “任宽,这个人的一大优点就是精力旺盛,”吴欣然拿起纸笔,趴在床上写道,“缺点就是精力太旺盛!” “承蒙太太这么看得起我,那我今晚一定好好表现。” 半夜三更被笑声惊醒是一件让人打寒颤的事情,但是当任义意识到是谁的笑声后,脸上就火辣辣得烧起来,他把头蒙在被子,堵着耳朵,却又热得睡不着,折腾了半宿,最终他掀开被子,跑到楼下客厅,贴着夜里凉凉的皮沙发,才渐渐有了睡意。 §§寸金2 “寸金,这是我太太吴欣然。”任宽介绍着,“然然,这就是寸金,这是小华。” 吴欣然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打量寸金,真是名不虚传的美人,整张脸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集合在一张鹅蛋脸上就是显得楚楚动人,骨子里透着江南女子的秀丽。冯月珍也是美的,但是和她比起来就过于俗艳了,寸金的美,是水墨丹青勾勒的仕女之美,毋庸置疑,不容亵玩。“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吴太太。”听到寸金的声音,吴欣然方才回过神来,赞美道:“您真是太美了。” 寸金似乎已经习惯别人对于她美貌流露出的赞美,谦逊的说:“您也非常漂亮,而且比我上次看见你更漂亮了。” “你们见过面?”任宽为二位女士拉开椅子,请她们就坐。 “我不记得我们见过面,我只记得,电影首映时,我和几个女同学在电影院门口看到过你。” “三五年在《梁祝》的庆功宴上,王老先生带着你,你还要了我的签名,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你才这么高。”寸金微笑着用手比划着说,“后来几乎每年的圣诞party都能看到你。” “我怎么都不知道你也在?” 寸金笑笑,说:“四八年春节,商务局的酒会上,人家告诉我那边那个舞跳得很好的女孩子就是任宽的心上人。”她朝任宽看了一眼,“没想到,到今年我们才正式认识。任宽,你太不会安排了。” “怎么都能怪我呢?那时请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你又不来。” “实在有事在身,二嫂病逝,二哥家都是我在照料。”寸金牵着儿子的手,说,“这是我儿子,周明华。小华,怎么不叫人?” “阿姨。”小男孩才生涩地叫了一声。 “你几岁?” “九岁。” “真乖。”吴欣然摸摸小孩子的头,从桌上抓了一把糖给他。 “小华,坐到干爹这里。”任宽把孩子抱在腿上坐着,“你刚刚叫她什么啊?” “阿姨。” “这可不对吧,”任宽笑着看着寸金和吴欣然,“这个阿姨是干爹的老婆,你应该叫她什么?” 小华想了想,不好意思地悄悄叫了一声:“干妈。”吴欣然脸就红了,悄悄捶了任宽一拳。 “男人和女人到底不同,”孩子睡觉后,吴欣然坐在宾馆寸金的房间,听两个人聊天,“我们那一圈人有几个女人得到善终,你们这些罪魁祸首们反倒是成家立业。” “寸金,说话可要注意,我可不是罪魁祸首之一。”任宽看了吴欣然一眼,笑着说。 寸金嘲讽地看着他,笑着对吴欣然说:“你这个任宽仗着自己长得好,又懂女人心思,那时候,有很多女人喜欢他呢。” “那都是他们一厢情愿。”任宽解释道。 “得了吧,我说过,你多出个私生子,我都不觉得意外。”吴欣然重复着昨晚的话。 寸金抿着嘴笑起来,任宽知她笑什么,也跟着一块笑了。吴欣然困惑地看着二人,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就像个小孩子。笑声大了,里屋睡觉的孩子不满的哼了一声。“然然,我们不早了,让他们母子好好休息吧,我们该回去了。” “冯姐的夜总会倒是热闹。” “她从马来西亚回来了?”任宽问。 “我去的时候,她刚好回来。”寸金朝窗外正和吴欣然打羽毛球的儿子问,“我不在这几天,小华有没不听话?” “乖得很。” “我听冯姐说,她和王老板……” “嘘,”任宽摇摇头,低声说,“这个事情冯月珍和然然之间有过不愉快……为此,我也有时间没有和她怎么联系了。” “我明白,”寸金点点头,“其实,是冯姐自己傻,她不明白这种家里有钱有地位的人家。” “在这一点上你远比她明智。” “我也是这种家里出来的。”寸金说,“但是冯姐傻在不懂得放手,不达到目的不罢休。这个亏她吃了二十年了!” “谁能像你一样,说走人就走人?” 寸金白了任宽一眼,沉默了一会儿问:“周律明还好吗?” “好久没联系了,不太清楚。你们也没联系?” 寸金没说话。 “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 寸金站起来,走到窗口,任宽见她回避这个问题,知趣地打住了,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着吴欣然。 “你太太真是可爱。” “是的,她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像小孩子,没心没肺的样子。” “任宽,我知道有时候你夹在你太太和冯姐之间挺难做人的,冯姐对你有恩,你不能忘记她的好,但是你太太……你要好好对她,不然,我对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就绝望了。” “寸金倒是个很平易近人,不像小报上写的。”寸金走后,吴欣然和丈夫说起她来。 “她人是蛮好,就是我行我素,先前得罪过记者,所以才有那么多负面新闻。” “反正我挺喜欢她,她蛮好,不像冯月珍那么咄咄逼人。” “然然!” “好,我不说。” “然然,冯姐有恩于我。” “晓得嘞!”但是她想起冯月珍那句诅咒:“上天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总有一天,是要还回来的。”凉意就顺着脊梁爬上身来。任宽在她微微噘起的嘴巴上亲了一下:“想什么呢?” “没什么。”她微微笑笑,侧躺在床上,朝着窗外的月亮。 §§威胁 开春后,王景明来到香港,把自己在香港的产业和投资等事务全权交给吴欣然,并手把手地教她处理一些商业问题。“以前都是你冯姐和任宽帮着代办,任宽现在生意做得很大,忙,你冯姐……我想来想去,我们自己家的事物还是自己人管理比较好。”吴欣然卯足劲要为王景明做个称职的代理人,至少要比冯月珍做得好。她经常呆在任宽办公室里了解理财的知识,甚至跟着会计学习统计财务。吴欣然是个认真的学生,即使做了太太,但是对待学习这件事情还是以极其端正的态度来对待的。为此任宽跟她开玩笑:“你怎么现在跟任义一样,一天到晚学习?” “活到老学到老,懂?” “可是我亲爱的太太,你过于认真了。” “那当然要认真,阿公既然把这些事情交给我,我就不能做得比冯月珍差。” “你在暗中和她较劲?”任宽终于明白这个漂亮的脑袋里想的是什么了。 “我是不想叫他失望。” “你为什么就认为老爷子会失望呢?” 吴欣然放下书,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因为冯月珍是一个优秀的商人,她帮阿公处理财务的时候,阿公的钱是成倍翻的。我不能做得比她差。” 任宽觉得好笑:“你是怕给老爷子亏本?有我在,不会的。” “我不要你参与,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吴欣然倔强地把手一收,放进自己的抽屉里。 “你不觉得你这样和冯姐较劲很没意思吗?你给自己假象了一个敌人。” “你这么想?”吴欣然垂下双眼,“我不是给自己假象了一个敌人,是这么多年来,冯月珍一直恨我。” 任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不希望两个女人之间产生仇恨。“她的确不喜欢你,但是说到恨……” “任宽,”吴欣然抬起头望着他,“我知道她对你有恩,但是我做事情有我的方式,我不想在她面前落下风。” “你不能总这么要她的强,她一直是你的手下败将,如果你什么都要打败她,那要她怎么活?”任宽想起要了一辈子强的冯月珍,目前的处境实在是可怜。 吴欣然盯着任宽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轻微皱了皱眉头,说:“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要打败她之类的事情,所以你说的‘手下败将’这一说法根本不能成立。如果非要这么说,只能说明她一直把我假象为她的劲敌。还有,我只是想把阿公交代的事情做好,难道我做好,她就不能活了?” 任宽愣愣地看着平日里被自己呵护的小娇妻,他实在不能理解,她为什么偏偏和可怜的冯月珍较上了劲。 任宽黑色的眼睛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吴欣然懊恼地站起来,为什么自己的丈夫总是能够替冯月珍设身处地地考虑,却全然想不起冯月珍对自己散发着寒意的仇恨,但是她不想让他太为难。因此她走到书柜前,翻出一本小说,坐在床上看起来。 美国将军麦克阿瑟访台,给台湾岛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许多人争先恐后地去目睹这位传奇将军的真面目。“他可比报纸上帅多了。”吴欣然跟王景明说。 “听听,女人谈政治,就是这么肤浅。”王景明半开着玩笑,和任宽相视一笑,“然然,你总是这样,非得丈夫来接才肯回去?” 吴欣然尴尬地笑笑,没有回应任宽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王景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对年轻的夫妻,说:“任宽,能不能帮我把这两盆茉莉搬到院子里去,在家放了几天,该晒晒太阳了。”任宽微笑起身去侍弄王景明的茉莉花。“然然,帮我把这些报纸拿到我书房里去。”吴欣然站起来收拾了茶几上一沓报纸,跟着王景明走进书房。 书房的门一关,王景明就回头问:“你是不是和任宽闹矛盾了?” “没。” “没?”王景明紧紧盯着他看了二十多年的脸,“我还不了解你?小吵小闹,任宽总会有办法把你哄得开心。但是……”王景明托起她的下巴,注视着她清澈的浅棕色眼睛,“昨天王正要你去你冯姐那里跳舞,你也没去……”他稍稍思索了一下,“冯月珍?” 吴欣然闷闷不乐地整理着桌子上的报纸,一声不吭。 任宽刚刚把茉莉花摆放到院子里,就看见了冯月珍的高跟鞋。“冯姐?” “来接你老婆回家的吧?我来看看老爷子。”冯月珍夹着包,大步迈进王景明的家。 “老爷子!”冯月珍把自己的皮包丢在沙发上,喊起来。 “你怎么来了,怎么又想起我老头子了?”王景明堆着笑从书房走出来。 “您这话说的,简直是折我的寿!”冯月珍亲密地挽起王景明的胳膊,“最近不是比较忙嘛,又怕打扰您老人家怡享天年。”她朝吴欣然看了一眼,“昨天听王公子说你这几天关节炎犯了,就过来看看。”她扶着王景明坐在沙发上。 “还惦记着我?这女儿没白认!”王景明这句话说得特别大声,像是专程说给吴欣然听的。 “那肯定,我冯月珍是知恩图报之人,不像某些人。”她流转的眼波转到了任宽身上,又迅速转回王景明身上。 “冯姐这是骂我呢?”任宽嬉笑着坐在沙发上。 “哪里敢?您是公司大老板,我们这些小人物哪里敢得罪?” “月珍,我怎么觉得你今天的话酸呢?”王景明察觉到家里奇怪的气氛,“月珍,总在然然面前揭任宽的短可不厚道。” “到底是一家人!”冯月珍笑盈盈地望着吴欣然,“老爷子这是爱屋及乌呢!” 吴欣然皱了皱眉头,她不喜欢这样一个女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主宰着家里的气氛。“王妈妈,上茶。” “别!有朋友前些天从马来西亚带来了好茶,我今天特地给您带了些,我亲自泡。”冯月珍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茶叶筒,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她就泡好四杯香浓的茶,端上来。“来,尝尝。” 吴欣然望着茶几上的茶水,突然想起自己的手被开水烫了的多年前那个上午。 “怎么不喝?”任宽啜了一口,问,“味道不错。” 吴欣然微微笑笑,端起茶杯,“烫!”她又忽地放下杯子,溅起的茶水落在手上。吴欣然赶忙站起来,朝水池走去,任宽跟上去,查看她在笼头下反复冲洗着被开水烫的位置。这个情景,王景明觉得十分眼熟,他豁然想起冯月珍慵懒地裹着睡袍,任宽则看守了她一整个夜晚。于是他用手拂开冯月珍的刘海,去找她额头一角淡淡的伤疤。 冯月珍的身子下意识退缩了,但是王景明这一举动,让她心里暖暖的。“多少年过去了,早好了。”她微笑着,拿开王景明的手。两个人陷入沉默,直到水声停止,吴欣然和任宽的脚步响起。 “月珍,你自己的事最近怎么样了?”王景明发问了,主动把握起家里的气氛。 “什么我自己的事?”冯月珍故意问。 “女人,总是要嫁人的。”王景明缓缓地说。 “景明,你说笑了。”这回表情尴尬的是冯月珍了。 “怎么说笑呢?我知道是有不少人追求你。”王景明见冯月珍没回话,又半开着玩笑问,“你说说,你到底有没中意的?” “你就那么希望我嫁出去?!”冯月珍的话语里多了一丝愠怒。 “月珍……” “你们不要我,就那么想快点摆脱我?”冯月珍站起来,怒视着家里两个她爱着的男人,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面无表情走回客厅的吴欣然身上,“我一个人过,到底碍到你们什么事情了?” 感觉到冯月珍冰冷的眼神,吴欣然抬起头与她愤怒的眼神对视。她觉得这个发怒的女人此时此刻实在太没有教养了。就在那一刹那,她的眼里流露出的一丝鄙夷神情又燃烧起冯月珍对她的恨。冯月珍固执地认为,一定是这个被宠坏的女孩子从中挑唆。她想狠狠抽她一顿,但是她忍住了,只是强压着心中恨,拎起自己的皮包,走出王景明家的大门。 “唉……”王景明一声长叹。 看着王景明回房间的背影,任宽觉得这个舆论上没有一丝瑕疵的老人是虚伪到骨子里去了,他就像丢弃一块抹布,用力地要摆脱冯月珍。这时候,他就越发觉得走出去的那个要强的女人可怜,越发地同情她。“我去看看。”他说着,大步跟上去。 §§距离 吴欣然安静地坐在床上,翻着手里的书,眼睛却不住地随着任宽走来走去。“过两天,我打算去马来西亚看。” “和冯月珍一起?” “嗯,”任宽望着盯着自己的琥珀色的泡泡,点点头,“冯姐介绍了一门生意。” “我知道肯定是这种事情。”她撇了撇嘴,任任宽抚摸着自己早上被烫的右手。 “可跟我一起去?” “不,她恐怕不愿意和我同行吧。”吴欣然似无意的说,任宽看着她,放下她的手,“我知道,阿公在对待冯月珍这件事情上,太……” “这不关你的事情。”他坐在床上,背对着她,脱去背心,露出健康结实的背。吴欣然就把自己冰凉的身体贴在他的脊梁上。 “你怎么这么凉?”任宽转过身,把她抱在怀里,虽然对于王景明他心有不快,但是对待自己的老婆,他还是疼爱的。 吴欣然默不支声,只是贴着他暖烘烘的背。她总觉得,任宽和冯月珍之间有一个她无法涉足的领域,因此她紧闭双唇,紧紧依赖他的温度。 “听说任先生和那个大明星一起去马来西亚了?”在法国俱乐部,吴欣然碰到了金太太。 “嗯,对,去谈些生意。” “任太太啊,”金太太好心好意地提醒她,“有些事情,我们外人是不多问的,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你年纪轻轻,不太了解——你怎么可以让自己的男人和另一个女人跑到另一个地方谈生意呢?” 吴欣然微微一笑,她不喜欢这种花边话题。 “任太太,你为什么不一起去,任先生不要你去?” “金太太,您想多了。我自己不愿意去。” 这不是第一个吹耳边风的人了,任宽和冯月珍从马来西亚回来之后,关于他们二人的传闻也陆陆续续传到吴欣然的耳朵里。 “我最讨厌嚼舌根的人了。”逛街的时候,吴太太说。吴太太凯瑟琳是中美混血儿,美女,算是半个上海人,又是大学生,因此和吴欣然十分投缘。“各人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说人家闲话算是什么?!话说回来,然然,任宽有钱有势,长得又英俊潇洒,哪个女人不喜欢?有点风言风语也是正常,你别太往心里去。” 吴欣然微微笑笑,说:“我从来就不往心里去,我觉得冯月珍对于任宽来说有点老。” 凯瑟琳笑起来,说:“对,对。”她帮吴欣然理了理头发,语重心长道,“要想判断一个男人有没有出轨,看看你们的房事次数就知道了。” “啊?”吴欣然颇为惊讶地看着她。 “啊什么?按着你们这岁数,正是最旺盛的时候,如果任宽有半个月没和你……那就有些反常了。” “你相信吗?”当夫妻二人温存的时候,任宽在吴欣然的耳边吹着气。 “不相信。”她趴在床上,自信于自己的夫妻关系。 “为什么?”任宽很好奇,很少有人完全不受舆论左右的。 “如果你和冯月珍之间有什么,那么她就不会那么恨我的。” 任宽脸上的表情突然有点尴尬,他笑着问:“你还是认为她很恨你?” “嗯。” “虽然的确那么不友好,但是也没有那么严重。”任宽安慰着她,“你知道,某些事情,的确是老爷子……” “所以,我才没说什么。”吴欣然坐起来,想到她冰冷的眼神。“所以她怎么想我,怎么诅咒我,我都理解。” “你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任宽也坐起来,处理两个女人的关系真是麻烦,致使对于房事热衷的他没了兴致,拿起床头的一本书看起来。 吴欣然暴露在月光下的胴体此时此刻似乎失去的吸引力,为此,她的自尊心收到了伤害,她固执地认为任宽和冯月珍之间的一些相似的经历或者一些共同的生活让他们俩之间有种坚不可摧的默契和友谊,是外人无法改变的了,即使他曾万般宠爱,无数次抚摸过的身体。 §§信任 吴欣然正指挥者服务员为宾馆店庆的装饰,任宽则要有兴致地看着她张牙舞爪地跑来跑去,爬上爬下,一点都没有淑女的范儿。 “然然,然然!我的书终于要出版了!”任义一进宾馆门就激动的喊道,满面春光,任宽多年没见过任义僵硬的脸上有如此之多的情感,巨大的快乐像都要把他的五官压的扭曲,他径直朝吴欣然站着的梯子奔去,“我的书终于要出版了!”他对吴欣然摇摇手里的书,“你看!”吴欣然从梯子上爬下来,拍了拍手,捧着任义递来的书,“这是样品书,封面就按你讲的那样去做的。” 吴欣然摇着嘴唇微笑着,婆娑着封面,打心眼里为任义高兴。任义扬了扬手里的支票说:“这是支票。” 任宽默默地注视着二人之间的默契,突然觉得在文质彬彬的任义与文艺女青年吴欣然之间也会有自己不能涉足的领域。 “你看,任义的稿费。”吴欣然把支票递给任宽看。 “哦,”任宽缓过神,微笑着看着吴欣然手里支票,“任义,这可是你的第一桶金啊!” “请客哦!”吴欣然笑着说。 “吃饭?” “那太俗了!”任宽有意刁难着。 “送我几本书吧。” “选好书了?”书店里,任义问正在书柜下看书的吴欣然。 “你就要回去了?” “不早了,昨天天气预报说晚上可能会有暴雨。” “嗯,”吴欣然点点头,拿了自己要的书去结账。 “我也去宾馆,晚上任宽在包厢请客。”吴欣然跟上任义的步伐。 “请那个马来西亚的华侨是吧?” “对。” “冯月珍也在?” “嗯。”吴欣然很奇怪任义会主动提起这个女人,“怎么突然提起她?” 任义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吴欣然再次发问,他才支支吾吾地说:“最近有人在说任宽和她的关系……” “你信吗?”吴欣然停下脚步问。 任义沉默地垂下头。 “他们关系非常非常好,我甚至有些嫉妒……” “你怀疑……” “不,我不怀疑,”吴欣然非常信任自己的丈夫,“虽然,在冯月珍这件事上,我和任宽一直有矛盾,但是我觉得相信他。”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任义的嘴唇颤抖着,正要说些什么,铜钱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落在二人的身上。“下雨了,快跑!”吴欣然调皮地说,抱着书狂奔起来。两人跑了一会儿,到了酒店,吴欣然就把书交给服务生,说:“书先搁你这里,你让任宽先等一下,我换了衣服再上去。”任义痴痴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吴欣然笑语嫣然地安排事情,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活泼的女子呢!抱着书踏着水就跑,像一只森林里的小鹿,浑身湿漉漉地惹人爱怜。“走啊!”她拍了他一下,“上楼去换衣服去,别感冒了。”一经吴欣然提醒,任义才意识到什么,脱去自己的夹克披在她身上,跟着她上楼。 吴欣然换冲了个热水澡出来,正对着镜子用吹风机吹干头发,粉扑扑的,面若桃花。“我亲爱的大小姐,怎么还不出场呢?!”任宽笑呵呵地推门进来,把手放在她白嫩的肩膀上。 “刚刚下雨……”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看见镜中面若桃花的吴欣然,情不自禁去亲她。 “嗯!”吴欣然缩了缩脖子,回避他扎人的胡根,“你们可以先开饭,不用等我了。” “怎么可以?”任宽拿起她手里的电吹风帮她吹头发,“我跟马老板说明了,中午就随便吃点,休息一下,一起吃下午茶,晚上再一起用餐。” “那挺好的。”吴欣然腼腆一笑,放松下来。 “你还没吃吧,我去叫点吃的送过来。” “不用,我现在不饿,我早上起得迟。” 任宽走到门口,看见沙发上任义的夹克。“任义的?” “嗯,”吴欣然笑着说,“你说任义有多傻,知道自己的衣服也是湿的,还要硬给我披上,你正好带出去给他。” 任宽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拿起任义的衣服走到门口,突然把衣服往沙发上一扔,从后面抱住吴欣然。 “哦!”吴欣然一声惊呼,“你做什么?!” “我要你!”任宽喝出的热气几乎要烫了她白皙的皮肤,他迫不及待地在吴欣然的身上摸索着。吴欣然被任宽有些粗暴的动作惊得一愣愣的,想到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挡他已经雄起的身体,却被任宽急切地压在墙上,看见他皱起的眉头,就用手去抚平,手指拂过任宽的眉间时,任宽抬起头看着她,得意地笑起来,呵出的气像风一般呼呼地吹过她的耳旁,这个时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境占据了吴欣然脑海,她身体一松懈,什么关于安全的想法全都妥协于狂风暴雨…… 吴欣然蜷缩在任宽的怀里,用他的大手遮盖着女性的体表特征,头抵在他有力的胸膛上,手指则在玩弄着他散开的衬衣扣子。任宽满足地看着她,掌心下她的皮肤光滑而细嫩,他情不自禁用拇指抚摸着。“嗯——”吴欣然舒服地哼了一声,往他身上蹭了蹭,任宽笑起来,把她搂在怀里。“你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她羞涩地在他耳边说。 “可喜欢?”任宽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只感觉一只温润的小手伸进自己的衬衣,爬上他的脊梁,“原来你喜欢这样?”他一声轻笑,两个人便又揉做了一团。 §§庆功宴 今年的台风刮得过于猛烈了,吴欣然一头困兽一般望着窗外花园里被折损的花花草草,想起王景明的风湿腿,不禁心疼着。“唉——” “唉,”任宽笑着接着她的叹息,放下手里的报纸,“码头的工程只怕是又要停下了。” “是哦,这么大的风雨,估计第二期工程又要延期了,还是打个电话问问胡志远吧。”吴欣然坐到沙发上。 “我不想太为难他,他太太快要临产了,还是让他多点心放在家里。” 吴欣然酸溜溜地笑了,说:“人家太太要临产,你记得倒清楚。” “胡志远这个人好大喜功,老婆怀孕了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既喜欢大家都惦记,为什么不让他高兴高兴呢?上次他太太小产,又怀孕到现在,算起来正好是这个月。” “你还真细心。” 任宽拉着她坐在自己怀里:“我本来就是个细心的人呵,对你尤其细心。” “比如……” “比如你每次生理周期是32天对吧?” 吴欣然嘴巴一噘,抬头看见任义正走下楼,从任宽怀里站起来,“我睡一会儿去。” “太太,您什么时候这么嗜睡?”任宽笑起来。 吴欣然瞪了他一眼,笑着走上楼,自从台风来了她就有点嗜睡,不过被困在家里也无事可做。 电话铃声响起,任宽接起电话:“喂……噢?不是吧……好,知道了。”他放下电话,抬起头,对吴欣然说,“胡志远的太太难产去世了。” 丧礼结束时,胡子拉茬的胡志远仍然颓废地望着照片上的亡妻,直到被人拉走,这一举动让吴欣然突然对胡志远有了一丝好感。“然然。”身边的胡家老太太拉了拉她,她回过神搀扶着衰老的胡家太太回家。 “这些天你呆在台北帮忙料理我们家的丧事真是麻烦你了。”送吴欣然回家的时候,胡志远说。 “应该的,毕竟我也曾经差点成为胡家的媳妇。” “那也要谢谢你。”胡志远帮吴欣然把从肩膀上落下的包带拉上肩膀。 书房墙上一副小楷写得正是李密的《陈情表》,字迹娟秀,虽不那么工整,却流露出一丝不羁之意,冯月珍凝视着落款“吴欣然”的名字。 “那是然然的字。”任宽大步走进来,把西装往凳子上一扔,“写得极好。” “这是她写得文章?” “是李密的《陈情表》,讲孝道的。她写了两幅,写得好的那副送给老爷子了,这幅就留在家里了。我觉得好,就给她挂起来了。坐。” 冯月珍坐在任宽对面,借了任宽的火,抽着烟。 “你烟瘾是越发大了。” “没办法,不过这马来西亚的烟草确实好闻,你试试。” 任宽笑了笑,从冯月珍那里抽出一支烟。 “然然还有几天回来?” “唉,十天的样子吧。”任宽慵懒地靠在椅子上。 “至于嘛,才几天?”冯月珍酸溜溜的说,“我来是想告诉你,马来西亚的马老板已经同意合资的事情了,合同他都草拟好,让我带过来给你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你自己看看。” 任宽欣喜地接过冯月珍递过来的合同书,翻看着。听见门外的声音,任宽翻了一遍,点头说:“这个我晚上研究一下,过两天再给他们答复。任义回来了,他这几天正忙着出书的事情,我去问问。” 冯月珍点点头,坐在书房里等了一会儿,又起身观赏起书房玻璃柜子里几件景德镇的瓷瓶。她想起但凡有钱人家都会有这么几件瓷器或是古董,但是大多数人不过是借着这些玩物抬高身价,沽名钓誉罢了,有几个人像王景明一样是打心眼爱它们,懂它们的呢?她想起年轻的岁月里,王景明曾送给她一只清初的青花瓷碗,在灯下看那几乎透明的瓷胎甚是好看。可惜后来和王景明赌气,把那只碗又还给了他,现在不知道那只碗身在何处,即使是在内战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王景明把古董装箱保存在自己手里时,也未曾见到。“唉,可惜!”她进而想到吴欣然这次跟着台北的民间交流团去海外展览古董玩物,让王景明十分自豪。她不是那种能给自己所爱的男人带来自豪感的女人,因此冯月珍突然觉得有些自卑。门外兄弟两的对话突然打断冯月珍的思路,任宽要为任义第一次出书开一个庆功会,冯月珍打心眼为任宽高兴,于是她走出书房,熟络地和任宽开起玩笑。 “冯……月……”任义诧异地望着她,他显然是没想到会从自家书房里钻出这么一个女人的。 读懂任义脸上的表情,冯月珍脸上的笑僵硬了,这个小子跟她漂亮的嫂子一样,傲慢到骨子里,看不起自己。 十天后,吴欣然随着交流团直接回台北,清点完自己家的古董文物,她又回到香港,忙着任义的庆功会。“我跟你说,就这半个多月,我起码轻了十斤……”穿礼服的时候,她对任宽说。 “知道,知道,我夫人最辛苦。”任宽携着她,走进餐厅。任义的庆功会举行的尤为盛大,任宽和吴欣然几乎发动自己所有的社会关系,请到许多文化界的知名人士。吴欣然穿着橘红色的v字领长裙,用上海话、普通话、广东话、英语、法语、西班牙语流利地和来客们交流着,抢尽了风头,倒是任义坐在角落里,显得无所适从。 “Mr.White很欣赏你对于英国古典文学的见解,为什么不去和他聊一聊呢?”吴欣然笑语嫣然地走过来对任义说。 “我不太适合这种场合,不是吗?”任义尴尬地笑了笑,“我还是适合呆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看书。” “可是你总是要让大家分享你的想法啊?”吴欣然挽起任义的胳膊,朝人群中走去。 “感谢你参加我弟弟的庆功宴。”任宽敬了胡志远一杯酒。 胡志远微笑着点点头,默默注视着吴欣然的背影,突然道:“还是年轻的生命充满活力。”他回头对任宽说,“你福气好,摘到这朵最鲜艳的花。”任宽呵呵地笑起来。胡志远搂着任宽的肩膀,压低嗓门问,“文明还在的时候,你们就早有一腿了吧?” 任宽先是一愣,随后笑起来,“这话说得真不好听,”他的手也落在胡志远的肩膀上,“我可是公平竞争。”两个男人都笑起来。 §§怀孕 几日后,当忙碌的精力不济吴欣然因肠胃问题和经期不调被任宽拉去看医生的时候,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 “你怀孕了!”任宽几乎是从跳到自己面前,扬着手里的化验单,他几乎跪在呆若木鸡的吴欣然面前,亲吻着她平坦的腹部,“你看,你怀孕了!”他轻轻摇了摇她。 吴欣然低头看着他,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害怕,眼泪就啪啦啪啦地落在他的脸上。 “然然?”他站起来,低头看着她,“你不想要它吗?” 吴欣然的嘴巴颤抖着,吸了吸鼻子,问:“‘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那个晚上吗?” 任宽愣了一下,开心笑起来,点着头:“是的,肯定是那天!”他抱起她,快活地跳起探戈。 吴欣然被他快乐的样子感染了,她用手按着他的肩膀,问:“你那么想要孩子?” “那当然,我都快四十岁了!”任宽放下她,在她的眼睛里寻找着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你想要它吗?”然而吴欣然眼里映照着任宽的快乐,她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说:“既来之则安之。” 王景明得知吴欣然怀孕后,火速带着王妈妈赶到香港,老爷子高兴地合不拢嘴,和任宽说要大宴亲朋好友以庆贺。更是说要冲喜,把花莲码头二期工程的奠基时间提到近日。吴欣然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客厅里两个海侃的男人,她难以理解他们的快乐。对于一个生命,她显然还没有准备好。 “然然,”王妈妈拉着她走进房间,“你看起来并不是那么高兴啊,你不想要孩子吗?” “不是……”吴欣然为难地低下头,“我是还没有准备好。” “准备?” “我和任宽结婚快一年,一直都有避孕……”吴欣然的脸突然红了,“这是个意外……” 王妈妈突然笑起来,坐在她身边拍着她的手,说:“你还是孩子气,结婚都要一年了,怎么一点都没长大呢?”她语重心长地说,“然然,你算如今也有28岁了,同龄的姑娘家都有孩子了,你二十岁就有你了……任宽今年也快四十了吧?老爷也是快八十的人了,我伺候王家也有快五十年了,你就不能让我们有点盼头?” 吴欣然被王妈妈一番话逗乐了,噘嘴笑道:“不是有盼头了吗?” 王妈妈笑着搂着她,拍着她的肩膀,道:“平时我和老爷在家着急,为什么你和任宽结婚一年还没有动静,现在有了喜事,你还跟我说是什么意外!真是……”王妈妈点了点她的额头,心疼道,“然然,如今有了孩子,你不再是姑娘了,就是女人了,你要真正成长起来,勇敢起来,想什么,做什么都要三思而后行,要知道你还有个孩子……”她抬起吴欣然的脸,用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珠,“你看,任宽和老爷子知道你有了孩子,多高兴啊,你也应该高兴起来,做母亲是一个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和使命……” §§流产 除了恶心呕吐,怀孕对于吴欣然来说真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情。一家人都围绕着自己转,任宽更是上哪都把自己带着,不让她离开自己一步。“医生说你的胎象不是很稳固,一定是之前太累了。”任宽从身后环抱着她的尚未隆起的腹部。“因为它现在是附着在子宫内壁上,又小,当然不稳固啦。”吴欣然用自己的医学知识解释道。 “你现在知道得倒是不少,怎么就是没发现自己怀孕了呢?” “初来乍到的,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过来人。” 任宽笑起来,说:“你怎么可能是过来人?傻!” 吴欣然被他一说,脸红了,但仍不甘心地说:“你是过来人!” “我?”任宽微微笑笑,深邃的眼睛望向远方。 “还真是过来人啊!”吴欣然激将道。 “我是想起……”任宽想到那一年,自己受寸金母亲之托邀周律明一同下乡陪伴寸金待产,却不想最后寸金只等到自己,他是忘不了那天下午寸金失望的眼神,也忘不了寸金产子时悲惨的嚎叫声。想到这里,他紧紧抱住妻子。 “你怎么了?”吴欣然回头困惑地望着他。 “以前的事情,”见吴欣然脸上有疑色,他解释道,“寸金和周律明的事情,你想听吗?” “不想听。”吴欣然舒心地靠着丈夫,幸福地微笑着。 离花莲码头二期工程越发的近了,闲不下来的吴欣然跟着王景明奠基仪式的剪彩嘉宾手书请帖,并着手晚宴的订餐事宜。晚宴的举办地点定在冯月珍的夜总会,任宽说是看中那里礼堂般的舞台,吴欣然心里却另有想法。“我这里原不是饭店,我只能按你对餐饮的要求去做,但是菜能不能令你满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冯月珍坐在吴欣然的对面,合上菜单,抬头对任宽说。 “可以从香港那边调厨子过来帮忙,只要你们这里的厨房配合,厨师配合就行。” “然然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任宽笑着站在妻子身后。 冯月珍面无表情地看了二人一眼,说:“那行,到时候你们派人过来就是。舞台那边在调试话筒和音响,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吴欣然在舞台上试音的时候,冯月珍微笑着对任宽说:“要恭喜你了,任宽。” “谢谢。”任宽发自肺腑地笑着。 “你……”冯月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你们说什么呢?!”吴欣然及时走来打断冯月珍的眼波。 “羡慕你命好。”冯月珍淡淡的微笑着。 “你命好,没有付出就拥有这么多,上天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总有一天,是要还回来的。”吴欣然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冯月珍的这句话,脸色煞白,僵硬地看着她。 “身体不舒服?”任宽晃了晃她的胳膊,她才方然回过神来,勉强地一笑:“没什么。” 连续几天心神不宁的吴欣然让任宽很是担心,倒是王景明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他说:“女人怀了孕都是这样疑神疑鬼的,没什么大不了,过了这阵子就好。” 几日后,奠基仪式举行成功,当时台湾有头脸的人物都应王景明的面子到场,一连几天,报纸上头版头条宣传的都是码头工程,赞扬台湾以及民国大好形势。任宽更是接到几家大报社的采访邀请,一时风光无限。在台北的半个月内,夫妻二人应酬无数。任宽心疼妻子,除了实在难以拒绝的邀请之外,吴欣然都被王妈妈管制在家休养,太阳下山之时,任宽会陪着她出去散步。回香港之前,任宽被吴欣然嚷的受不了,只好妥协亲自驾车再次去花莲的码头工地看海。 “你早就应该这样了,天天把我关在家里,我会发霉的,台北天气又这么潮湿。”任宽耐心地听着妻子的牢骚,心里却是十分甜蜜。 “太阳都快下山了,你们这个时候来不是来当监工的吧?”胡志远从楼上的办公室下来,远远地望见二人,笑着说。 “我们是来看海的。”任宽笑着把妻子一搂。 吴欣然不知道任宽是怎么能对胡志远堆出一脸笑容的,反正她是做不到,她脸上僵硬的笑容让胡志远觉得她还不如不笑。他又不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对自己了,因此他嘴角扬起一丝不屑的笑,低头看着被风撩起的裙角下,吴欣然那双包裹在坡跟巧克力色高跟鞋内的秀气的脚。 “我们去那边看看。”任宽搂着妻子往海边走。 “你们去海边走走,我这边还有些事情。”胡志远对他们说。 “你忙你的,我们自己看我们的。”吴欣然抢着说。 胡志远笑了,问:“你就那么讨厌我?” 问的吴欣然颇为尴尬,任宽倒是笑起来,揽着太太的腰朝海边望去。胡志远无奈地摇头笑笑,望着吴欣然的背影,从上到下,目光停留在她雪白的脚踝上。 “海边有些冷吧,让你多穿点又不愿意。”任宽理了理吴欣然被风吹乱的头发,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 “因为我喜欢看你穿衬衣。” “为什么?”他边为她拉上拉链,一边问。 “因为……”她的小手停留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这样可不好,太太。”任宽挑逗地看着她,拿开她的手,“做了母亲的人要正经一些。” “正经?你倒是正经给我看看啊。”她扣上他衬衣的第一颗扣子。 “嗯——”他又解开它,贴着她的耳朵说,“正经怎么生孩子呢?” “讨厌,”吴欣然推开他,“我现在口有点渴,couldyoubringsomewatertome?” “Mypleasure.”任宽殷勤地跑去给她找水喝。 坐在沙滩上望着海,吴欣然深深吸了口气,空气充满了海水的味道,咸咸的。她舒服地躺在沙滩里,四仰八叉的。 “怎么就你一个人?” 吴欣然一睁开眼,看到的是胡志远,她猛然撑起上身。 “任宽呢?” “给我拿水去了。”吴欣然合拢起双腿,坐起来。 胡志远殷勤地帮她拍去身后的沙子,吴欣然回避了一步,站起来,自己拍。 “你还是这么不喜欢我。” 她尴尬地笑笑,重新坐下来,只不过,离他有了距离。吴欣然望着茫茫的大海,眼白也似染上了海的颜色,澄清且蓝盈盈的,棕色的眸子像落进了蔚蓝的海里,湿漉漉的,让人心生怜爱。然而胡志远怜爱的却是她纤巧的足,巧克力色使她白皙的脚背显得优美而细嫩,像棕色巧克力中的白巧克力,胡志远情不自禁弯下身来,似要去吻她漂亮的脚背。吴欣然却被他这一举动惊得几乎跳起来。“你要干嘛?!” 胡志远抬起头,迎上吴欣然惊慌的双眼,却泄露了常人无法理解的喜好,吴欣然显然是被他赤裸裸的目光吓坏了,她慌张地朝任宽走的方向跑去。 “然然,”想到任宽,胡志远心急地抓住她,“你想多了!” “放开我!”吴欣然用力甩开他的手,往任宽方向跑去。想要解释的胡志远追得紧紧,几次抓住她的衣角,又被她逃脱。 “你想多了,吴欣然!”他大喊道。 “胡志远,你简直无耻,你对不起你死去的妻子!” 听到她提到自己难产而死的妻子,胡志远一时间怒火焚烧,他一把手抓住吴欣然的衣角,“我没有对不起她!”他一使劲将她扯到自己身前,逼视着她,“她是个好人,只可惜命不好。”他瞥见吴欣然似乎不那么平坦的小腹,冷笑道,“你命好,所有人都爱着你,宠着你。从小到大,你就没正眼看过我,就知道跟着文明和文月屁股后面。文明是个傻子,一心一意喜欢你,你呢?!”听到胡志远提到过去的事情,吴欣然心里咯噔一声,一边挣扎一边抗议,“喜不喜欢文明是我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放开我!任宽就要回来了,如果他看见你这样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胡志远抬起头,似乎遥望见任宽拿着一瓶水走过来。猛然甩开她,由于惯性,吴欣然脚一歪,坐进沙滩里。她有些精疲力竭地站起来,拍着身上的沙子。 “然然,嫁给一个有能力爱你的丈夫,你年纪,有活力,身体好……”他想到自己的亡妻,眼睛一红,“你的命,真好!” 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吴欣然突然打了一个寒颤,脚一崴,那正忙于拍沙子的手垂了下来,紧紧捂着自己的腹部,她蜷缩下身子,蹲在海滩上,抽搐着,那张在所有人看来十分青春动人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大口喘息着。胡志远一直深爱的白皙的脚踝上划出了一道血红,他扑过去,“你放开她!”他刚抓住她的脚踝,就被重重地推开了,坐在沙滩上。任宽已经跪在她身边,紧紧抱住她。胡志远抬起手,看见手心里鲜红的血,意识到了什么,喊道:“这是小产,快,快送医院。” 任宽迅速抱起她,疯狂地朝车的方向奔跑起来,胡志远跑在他之前,接过他抛过来的车钥匙,启动汽车。“先就近送到花莲医院,到时候再转去台北。”胡志远发动车。 “快点!”汽车在任宽的咆哮中飞速驶向医院。 §§决意 “你命好,没有付出就拥有这么多,上天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总有一天,是要还回来的!”吴欣然突然睁开惊恐的双眼,望着光秃秃的天花板。 “醒了!” 被眼泪冻结住的棕色眼睛看到三张模糊而熟悉的脸,她冰凉的手被一双温暖而粗糙的大手紧紧握在手心,“你终于醒了。”温度顺着手心穿达到心房,终于融化了眼角的泪珠冰凌,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来。 看见任宽憔悴的脸,她渐渐想起睡着之前的事情,凉爽的海风,奔跑以及几个小小时的疼痛……现在痛觉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空荡荡的寂寥感,虽然集中在腹部,却是空得深不可测,就在刚才她才从这可怕的空洞中艰难地爬出来,睁开眼睛看到白花花的天花板。 “你醒了就好……”阿公的脸为什么突然衰老了许多?“孩子,好好养身体,想吃什么,王妈妈去给你做。”孩子?孩子!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眼泪就哗哗地流下来,没有停歇。 几天过去了,吴欣然坐在阳光下注视着正在院子里侍弄花草的王景明和任宽,王景明几乎一夜之间全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刺得她眼睛生疼。 “老爷子,累了吧,我来弄,您先坐会儿。” “好,我进屋歇会,你帮我把我的花伺候好!”王景明笑呵呵地从吴欣然身边走过,拍了拍她的肩膀。 侍弄完花草任宽回头冲吴欣然笑笑,却暴露出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鱼尾纹。“我去洗洗手。”他转身去水池洗手,就在他转身那一刻,吴欣然觉得任宽厚厚的背影不知道何时居然显得清瘦。 “还是南方的天气好,要是在上海,现在这个月份就是风雨连绵,准备入冬了,哪有这么好的太阳。”正冲着手,任宽感觉到吴欣然贴到自己的背上,帮他洗去手上的泥巴。“你不应该碰冷水。”任宽迅速拿起她的手,转身望着她。在太阳光下,她白皙的皮肤近乎透明,却没了以前健康的粉红,任宽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蛋,让她把头舒服地靠在自己的胸前。 “我想回家。”吴欣然轻轻的说,像任宽耳边吹过的一阵风。 “回家?”任宽吻了吻她香香的头发,“你不想再休息几天再……” “我想回家。”吴欣然淡淡的语气坚定了许多。 “好。”他感觉自己胸前的衣襟湿了,低头看看她,问,“你不想说说那天的事情吗?胡志远跟……” “我想回家!”她的头重重地抵在他胸前,抗议着。 “好,好……”任宽安抚着她冰凉的脊梁,他是不知道那天沙滩上发生的事情了,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失去那个梦寐以求的孩子。 流产后的吴欣然就像香港的阴雨天,抑抑郁郁,失去了神采。待吴欣然的身体休养好之后,和任宽一起去了马来西亚,任宽认为马来西亚的阳光对她很有帮助。似乎是这样,在玩耍嬉戏的时候,吴欣然又变回以前任宽熟悉的那个爱疯爱闹的小女孩,但是一旦沉静下来,她棕色的眼眸里还是透露着一股凄凉。直到一天夜里,任宽晚归回来,发现吴欣然睁着泪汪汪的眼睛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你怎么还不睡?”他坐到床边问,这些日子吴欣然经常从睡梦中惊醒,还伴着一句梦话——“命!”“又做梦了?”他把她抱在怀里。 “嗯,”她轻轻哼了一声,环抱住他的腰。任宽潜伏多日的情欲被她这一温柔体贴的动作唤醒了,他俯下身去吻她漂亮的额头,顺着她挺拔的鼻梁一路吻到她小小的嘴巴,得到她认可的后,又继续往下,最终停留在她柔软的胸前。她轻声叫了一声,身体随着他的呼吸摆动起来。自从流产后,夫妻二人就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然而在热带的催化下,这对年轻的夫妇,互诉彼此身心相思之苦。 当吴欣然神采奕奕地从马来西亚回来后,大家一致认为关于那个意外事故的伤痛已经完全治愈了,然而,回家的第二天,她就郑重其事地向任宽宣布:“我不管你们生意上如何,但是我这个家门,决不允许冯月珍踏进来!” 任宽愣了一下,才冒出一句“开玩笑吧?”但是吴欣然脸上毋庸置疑的神色让他竟有些发毛,“为什么?” “我不喜欢她。”她冷冷的说。 “可是也不必要……” “我讨厌她!”她的语气强硬起来,“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我有权力决定我的客人是谁。何况我说过,你们要是谈生意去公司谈,去宾馆谈,我这个家决不允许她进来。” “可是老爷子那里……” “台北怎么样我不管,我只管我这里!” 任宽望着她坚决的表情,可以说是有些固执,他认为她的任性大于她的决心。 §§梁国涛 “任总,外面有位陶先生要见您。” “谁啊,这个时间没有预约啊?”任宽头也不抬的问,继续专心于自己的工作。 “他是从大陆来的……” “任宽,好久不见。”被压得低低的帽檐下,任宽一眼识出了梁国涛。 “坐,李秘书,泡一杯好茶来,另外,今天上午要是有人找我,一律帮我拒绝,如果有什么十分重要的电话,直接转到我办公室来。” 看见办公室门被关上后,任宽才笑着捻起梁国涛的名片,说:“陶国良,你这个名字起的有意思啊。怎么来香港,不是单纯地旅游了吧?” “呵呵呵,几年不见,你任宽还是这么幽默。”梁国涛摘下帽子,“我哪有那个清闲命,不过是公事出趟差,顺路来看看老朋友,老恩人。” 任宽淡漠地笑笑,问:“你太太还好吗,一起来的吗?” “没,她比我还忙,我们各自忙各自。你太太好吗?” “然然?”任宽快乐地把办公桌上的合影递给梁国涛,“这是我们那年蜜月在巴黎拍的,身后是埃菲尔铁塔。” “你们很幸福啊。” “你不也很幸福?”两个男人相视一笑。 “文月的爸爸妈妈还好吧?”一杯茶后,梁国涛问。 “还可以,你们得感谢那个不讨人喜欢的胡志远,没有他,两位老人的恐怕早就垮下去了。胡文明好吗?” “哦,文明啊,国民党部队投降后,我们托人找到了他,经过一年多的思想教育,他现在还呆在上海,在街道里做事情。” 任宽宽慰地点点头,如果不是自己,胡文明是可能不会留在大陆,吴欣然很可能还是会成为胡太太,人生的事情充满变数,真的是说不清。想到这里他笑了笑。“你在香港能呆几天?” “要看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梁国涛别有用意地看了任宽一眼。 “先别管任务什么的,中午我做东,请你吃饭。”任宽回避着梁国涛的眼光,接起电话,“喂,哦,然然,有什么事情?好,我中午也不回去吃饭,嗯,好,晚上见。” 午饭的时候,梁国涛主动谈起大陆的经济改造政策,话语中流露出希望任宽能够回大陆发展并且加入政协的愿望。任宽只是和气地笑笑,聊起近日来台北的码头建设工程以及生活的顺利。“我还打算以香港为基地,往东南亚拓展我的生意。至于上海嘛,以后有条件,有时间,再回去看看吧。”听出任宽的拒绝之意,梁国涛只是笑笑,随即转移话题,问起香港的生活来,谈及其他,任宽还是一如既往的健谈,太阳落山之时,梁国涛主动提起:“任宽,你不请我去你家里坐坐吗?” 吴欣然作为一个称职的女主人,热情地招待了梁国涛,并炫耀地带着他参加了自己的房子,还拿出照片给他看。“看得出来,你们的日子过得很滋润。”梁国涛奉承着说。 “你们呢,你和文月现在好吗?” “老夫老妻了,”梁国涛笑笑,“我们是没有你们的生活这么丰富多彩的,大陆现在百废待兴,要做的事情很多……” “喔,那……”吴欣然回头看看任宽,小心翼翼地问,“文明好吗?我知道他现在街道做事情,他……”她感觉到任宽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他结婚了吗?” 梁国涛笑起来,说:“你和文月操心的一模一样,她也在操心这回事,今年夏天,街道的大妈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孩子,两个人相处地还可以,你知道文明,一向温和体贴的。” “噢……”吴欣然的嘴巴轻轻噘起,那么他是已经彻底把自己忘了咯。 梁国涛见吴欣然安静下来,就又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起来:“现在大陆需要建设的事情甚多,各项事业都在恢复之中,哪有那么多时间关系个人的事情。然然,你就不想回上海吗?我们在上海有房子,文月是会非常开心你回去的。” 一听到上海,吴欣然的眼睛亮起来,她欣喜地望着梁国涛,激动地问:“我们可以回去吗?” “当然啦!” “我以为共产党不让我们回去。” “呵呵呵,只要你们肯回去发展祖国的事业,党不仅鼓励,还会提供许多帮助。” “是吗?”吴欣然开心地望着任宽,像是征求他的同意,“任宽,我们可以告诉阿公,他不是过了春节就在念叨台北的空气太潮湿想要回上海吗?” 任宽皱了皱眉头,笑着说:“我的然然,别那么着急。你为什么不问问梁国涛,上海的那座老房子还在不在了呢?我想如果老爷子回去,是不会愿意住在宾馆里的。” 吴欣然听出了任宽话里有话,她想起听王正他们说许多上海资本家的房子都被共产党没收充公了,于是期待着望着梁国涛,等待他回答。 “诶,房子的问题,是可以商量和解决的,荣毅仁还不是可以住在自己的豪宅里,你们要是回去,也……” “这么说,我家的房子已经有人住了?”想到自己居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被陌生人住着,吴欣然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只是碍于自尊,没有溢出眼眶。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问,“那你们住在哪里,以前的老房子吗?” 梁国涛在任宽的注视下,轻描淡写地说:“那个房子对于我们夫妻来说过于空荡了,现在作为孤儿院了。” 吴欣然觉得简直不能理解梁国涛的想法和做法,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房子捐出来做其他用,如果有爱心,完全可以捐钱让孤儿院令选地址,为什么要捐出自己的房子呢?还说什么空荡,文月姐姐从小就是在那么一个空荡的房子长大,他们夫妻二人,再加上文明夫妻二人,以后还会有许多孩子,那么个房子压根不会空荡。看到吴欣然眼中的异样,梁国涛困惑了,他同样是不能理解那双棕色眼睛里的内容,就像胡文明一样。但是这个时候,他突然认识到了这双琥珀色的眼睛是多么漂亮,简直就像一对琥珀泡泡,风一吹就会破。他明白了,为什么后来为胡文明介绍女朋友,他的要求就是浅棕色眼睛的女孩子,他至今都无法对任宽拐走吴欣然这件事释怀吧。而当初胡文月默许任宽和吴欣然相处的行为,几乎就是大度地把自己的嫂子送给了任宽,任宽这个投机者,对商业投机,感情上他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投机者。谁知道,战争时他发了多少财,即使他到处做慈善,为军队捐款捐物。梁国涛无法忽略任宽为共产党做过的一些事情,但是他只是做些他所言的善举,却偷偷把资产全转移到香港,没有留在大陆一丝一毫。想到这里,梁国涛笑着盯着任宽,他也正挂着一丝笑意打量着自己,他知道自己的来意,这个拥有中国人罕见深邃黑眼睛的男人,看问题看得比谁都清楚。既然都知道彼此的底细,也没有必要继续打太极了,他站起来,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我是受上级指派,来劝说你们回大陆支持祖国建设的。” 吴欣然惊讶地半张着嘴看着梁国涛,她从小就知道阿公借钱给国民政府,买国库券,给军饷。可她没想到,共产党的政府也会要她家支援。任宽却按着梁国涛的肩膀坐下来,胸有成竹地问:“如果可以入股,我自然会支援的。” 梁国涛无奈地看着任宽,苦笑说:“以你的经济实力,仅仅参股,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我的所有资产都在香港,家也在香港,难道你要我抛弃这里,回大陆?” “你……” “我是生意人,现在是和平年代了,我不想再颠沛流离地做生意。况且,我有了家庭,我也不会抛开我一个男主人的身份,把重担交给我的妻子。” 任宽的回答简直无懈可击,他无赖地搂着自己的妻子,像个好丈夫。梁国涛转向似乎还没理清思绪的吴欣然,这个已嫁作人妇的小女孩,怎么会不思念上海呢?“然然,你就不想回上海吗,我会和政府协商,你们仍然可以居住在霞飞路的老房子里,和你老爷子一起。文月和孩子们都在那里,你们还可以作伴。” 然而吴欣然的回答却是令他惊讶的,她眨巴眨巴眼睛,面无表情地说:“我们结婚的时候,任宽因为通共的罪名在监狱里呆了一个多月,甚至连我和阿公也被调查……我们可以回去吗?假使我们回了上海,我也不能完全放弃香港和台北,你确定我们还可以安全地往来大陆、香港、台北之间而没有危险?”吴欣然像个精明的女主人,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天色不早了,您也该回宾馆休息了。你会在香港呆几天?需要我联系胡伯伯和胡伯母吗?” 梁国涛第二次来到香港的时候,把胡文月的一封亲笔信交给了吴欣然,请她转交给台北胡万舟夫妇。临走前,他问任宽对于他提出的回大陆的想法有没考虑,任宽笑起来,说:“你心里清楚三五年内,我是不会回去的,对不起,无法帮你完成上头的任务。” 梁国涛赔笑着,叹道:“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投机商,见好就收。” “人得知道满足,对于现在的生活我很满足。” “你真的不想回大陆?落叶归根,香港不过是英国的殖民地,你们不过是被殖民者,仍然逃不开被帝国主义奴役的命运。” “哈哈哈,”任宽大声笑起来,问,“我是资本家,资本主义社会的统治阶级是资本家——这不是你们所宣传的吗?何况,我不认为香港会永远属于英国人,香港只是个租借,是有租期的。” “那有朝一日能让香港回归的也是中华人名共和国政府,而不是那个孤岛上的中华民国!” “那不是很好,大陆的大门就正式向我们敞开了。” “现在的大门也向你们敞开……” “政局不够稳定!”任宽打断他,“我用了十几年,在一个动荡的年代白手起家,建立起现在的一切,想毁掉这一切也只需要一个动荡的几年,王景明以及台北许许多多的破落贵族就是证明。” “任宽,不要那么绝对……” “我不想再参与政治了,梁国涛,玩不起,我救过很多你们共产党,我亲眼看到过他们是怎么被审讯的,我自己也因为通共的罪名流亡多年,并且坐过牢,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梁国涛在这个自制能力很强的男人的黑眼睛里看见一团火焰。 “人民政府和民国政府不一样……” 任宽的双眼望向很远的大海,声音几乎是漂洋过海地告诉梁国涛:“建立文明社会是需要时间的。” §§听课 从马来西亚回来的任宽,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自己的妻子,他大步迈进家门:“太太呢?” “书房。” 任宽快步走到书房门口,突然放慢了脚步,他听到任义说话的声音,讲是在朗诵,阴阳顿挫,十分悦耳。他轻轻推开门,看见任义手持一本书,站在书柜前侃侃而谈,而吴欣然则面带微笑地坐在美人榻上认真听讲。 “这是,是……”任义瞥见任宽,原先脸上的从容潇洒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羞涩和尴尬。 顺着任义的眼光,吴欣然看见了自己的丈夫,“任宽!”她起身上前,热情地迎接他,“你回来了!”她望着他被热带阳光晒得更加黝黑的健康的肤色,欣喜地拥抱了他。 “噢,我亲爱的太太!”任宽热情地回应她,“你们这是做什么呢?”他好奇地打量着任义。 “克拉姆先生感恩节要回英国,任义要代他讲半个月的课。”吴欣然牵着任宽坐到美人榻上,“听任义讲课讲得怎么样。” 任宽的目光从任义脸上的不情愿一跃而过,笑着坐下来了。 §§爱情 五一年的圣诞假期,周天桥夫妇是在台湾度过的,吴欣然指着台南乡下的土地对他们道:“你们知道台南的甘蔗、甜菜、橡胶都是很好的,这是阿公才买的地皮,明天春耕的时候就可以播种了,他说到时候,会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那可好,还可以养老。”吴清华笑着说。 “养老,阿公也是这么说的。” 任宽笑笑,没吭声,他望着远处的山丘,他在规划未来的榨糖和橡胶工厂。 “你们女士走不动了吧,然然,你陪你姑姑就在这边休息一下,姑父,我们上那山上看看。” “好。” 看着丈夫和任宽的背影,吴清华脸上洋溢出一丝属于妻子的骄傲,说:“我的老小伙一天都不比你的丈夫差。” 吴欣然笑起来,已经花白头发的姑姑小女人起来的样子十分可爱。 “唉……”吴清华坐在草坪上说,“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给他生儿育女。” “姑姑?” “要是现在有个年轻的周天桥站在我身边,看着他的样子就想起他父亲年轻时候该多好。” “姑姑,你也有这种想法?”吴欣然欣慰地抓着她的胳膊,“我常常这么想,假如那个孩子生下来,会不会跟任宽一样子,高高大大,皮肤黑黑的,笑起来咯咯响,像他一样的性格,他一样的矫健……” “然然,你就没想过小女孩是什么样子?” “当然是像我啦,但是比我要优秀,要有他父亲品格。” “然然,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生一个呢?任宽是个具有父性的人,他会开心的。” 吴欣然皱了皱眉头,她想到其他没有彻底解决的事情,于是她岔开话题说:“真不明白为什么奶奶那么排斥生育,真的只是父亲的关系吗?” “那是一部分,主要的原因是她并不爱我的父亲,所以不想复制他。” “那陈爷爷呢?” “因为陈叔叔有自己的孩子,而且那时候妈妈没有条件在那样的一个环境生养一个孩子,后来哥哥确实也伤害了她。” “那您呢,仅仅因为受了奶奶的影响?” 吴清华皱起眉头,她也想到了某些不愉快的经历,努力把眉头抚平似的,她语重心长道:“然然,你爱任宽吗?” “嗯。”吴欣然点点头。 “如果你非常爱他,那么就在你们还年轻的时候,为他生儿育女,复制他的模样,他的品格……” §§争吵 又是一年底的结算时间,冯月珍飞到香港合计自己各处的分红,落脚在任宽宾馆的办公室休息,昂贵的虎皮大衣往沙发上一丢,十分有派头地坐在沙发上喝着茶。“要说这一年一年地过过来,只有你冯姐是越活越滋润,越活越漂亮。”任宽笑呵呵的说。 “少说漂亮话,先把钱拿来。” “提钱多伤感情,我任宽少过您的好处吗?” “好处,好处,除了钱,你给过我什么好处?”冯月珍半开着玩笑问,“我前些日子看见然然在台北,忙些什么呢她?” “给战时的那些老兵争取福利。” “哟,她怪有爱心的。” “前几天她碰见她以前在医院当志愿者时照顾的老兵了,过得很凄凉,残疾,又没什么钱看病,她觉得很难过就和几个人联合起来,去给老兵们争取点福利。” 冯月珍愣了下,她没想到还有这些事情可以去做,她突然觉得对于这个世界,自己太冷漠了一些。 “都是些行善积德的事情,多做些好。”任宽继续说,为冯月珍点上烟。冯月珍坐在沙发上吐着烟云,默默地思考着。自从吴欣然流产后,自己就再没和她说过话,一段时间也总是回避着任宽和王景明,对于吴欣然的流产,冯月珍打心里愧疚。 “去家里坐坐吧,然然今晚不回来吃饭。” 冯月珍笑笑,任宽真是个体贴的男人。“任义呢,听说在然然的介绍下,他开始接触社会,开始上班了?” “那本书出版后,香港大学一个英国的博士很欣赏他,这个博士又正好是然然的好朋友凯瑟琳的教父,通过这层关系,任义去了他那儿给他当秘书,偶尔也上讲台帮他代代课。这一年来,比过去好多了,起码看着生人不会半天讲不出一句话了。” “唉,这一年,然然为别人倒是做了不少事情。” 任宽欣慰地笑了笑,套起自己的外套,问:“任义今天晚上有课,你来我家吃饭吗?” 她点点头,站起来,拿起自己的狐皮大衣。 “哟,这衣服真漂亮。”任宽赞道。 “也去给你老婆买一件。” “她不要,她说她不喜欢把动物穿在身上。”任宽呵呵的笑起来,说起自己的妻子,眼里满是幸福。 冯月珍嫉妒地笑着,她还有话可说呢? 吃完晚饭后,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聊天。 “自从然然上次流产后,你们就没想到过再要一个?” 任宽苦笑了一声,说:“先把她身体养好才是。” “是。” 九点多的时候,吴欣然打了电话说要在刘锡家过夜,冯月珍便提起玩牌,两个老牌友便兴致勃勃地开始通宵玩牌。 清晨,吴欣然提着手提包从刘锡的车上下来时,嘴里哼着欢快的歌,她轻快地迈进家门,把包往沙发上一丢。“先生呢?”她问起来打扫卫生的仆人。 “棋牌室。” “哦。”她朝棋牌室走去,推开门,一阵浓重的烟味就飘了出来,她看见一只高跟鞋踢在一边,一只裹在丝袜里的脚伸在一边。走进去,看见冯月珍正趴在自己家的棋牌桌上睡觉,身上披着她那件雍容华贵的虎狐皮大衣。而对面趴着的是自己的丈夫,任宽。桌子上的牌散乱着,人手一杯的红酒,放在各自的手旁。突然,冯月珍的手一扫,玻璃杯“啪”地落在地上。 “嗯?”任宽惊醒过来,抬起头看见吴欣然面无表情地站在冯月珍的背后,“然然?” 冯月珍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看着任宽笑着说:“哟,怎么睡着了?现在几点了?” 任宽看了看表,堆着笑脸,对吴欣然说:“才八点多,你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说早上去接你的。” 冯月珍方才转身看见吴欣然正站在自己的身后,以着女家长式的威严,这种威严让冯月珍一时间尴尬地用脚去够自己的高跟鞋。 “我让人去准备早餐。”吴欣然微微地一笑,却让冯月珍觉得冷。 吃完早餐,冯月珍便告辞,而任宽送走冯月珍后,则坐在吴欣然对面,看着她脸上的外交家式的微笑渐渐地搁浅。 “昨天我请冯姐过来坐坐,我们在一起打了一会牌……”任宽试探性地解释着,他想尝试一下吴欣然拒绝冯月珍进家门的决心有多么坚决。 “我说过,你们在外面怎么打交道我不管,但是我不容许她迈进我的家门!”吴欣然打断他说。 “为什么?难道你的丈夫连邀请自己的朋友回家做客的权利都没有?这……” “她是你的朋友,可是她不是我的朋友!”吴欣然站起来说 “你为什么要纠结于冯月珍这个女人呢?!”任宽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他长久以来对于吴欣然纠结于冯月珍的问题的不满爆发了。 “我清早回到家,一进棋牌室,烟雾滚滚的,一个漂亮的女人不雅地趴在我家的桌子上,鞋子踢到一边……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想?你们到底是什么朋友?” “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吗?”任宽无奈的笑着,问,“我和冯姐的关系你不是一直很清楚的吗?” “不,我不清楚!”吴欣然摇着头,“我开始感到怀疑。” “你怀疑什么?”任宽不耐烦地把手里的筷子一扔,“我不明白你到底纠结什么?就算冯月珍和你外公有过什么,你也用不着这么抵制她?!还想出这么可笑的理由。然然,我是这个家的男主人,不是吗?我觉得是不是我对你太宠爱了,必要的时候,我必须拿出一些家长的威严来巩固我家长的地位”任宽的语气硬了起来。 “男主人?!”吴欣然冷笑了一声,“你威胁我?你要怎么样巩固?” “这个家庭不是你说的算就算,我的朋友,只要不影响你生活与休息,我还是会在家里招待!” “其他人我随你便,唯独冯月珍!” “为什么?!”任宽愤怒地抓住她两只胳膊,凶巴巴地问。 吴欣然十分委屈地望着他,他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么凶过。一个男人,尤其像任宽这样的男人发怒的时候,让人觉得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你为了一个冯月珍就这样凶我?” 吴欣然眼角的一丝困惑与委屈打动了任宽,他放松开手,看着她眼眶里的泪水慢慢溢满,可是倔强仍然像她挺直的鼻子一样矗立在脸上。“然然,”他坐在她的对面,无奈于她的固执,“你能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你能够这么恨冯月珍?恐怕不仅仅是老爷子的事情吧。” 吴欣然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溢了出来,接连不断地滑落过她苍白的脸上,重重地砸在胸前。她像是一个忍了巨大委屈的孩子,强忍着心中的不满与悲痛,颤抖着看着自己的丈夫,仿佛他不再值得她相信。 “你到底是怎么的?你和冯月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任宽焦急地站起来,走到她身边问。 “你想知道?”吴欣然噙着眼泪问。任宽点点头。吴欣然眨巴眨巴满是泪水的琥珀色眼睛:“你相信我吗?” “什么?”任宽困惑地抓住她的肩膀,“你连我都不相信了?”吴欣然半信半疑的眼神伤害到了他。他捧着她的脸,盯着她琥珀色的眼球,说:“然然,我是你的长丈夫,如果你连我都表示怀疑……” “你知道我为什么流产吗?”她突然打断他。 任宽紧紧皱起的眉头突然展开了,一丝震惊掠过他黑色的眸子,“为什么?!”他抓住她冰凉的手。 “你还记得冯月珍说过的一句话吗?” “什么话?” “吴欣然,你命好,没有付出就拥有这么多,上天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总有一天,是要还回来的。”看见任宽疑惑的表情,她接着说,“那就是诅咒,你可明白?” “那不过是……” “那天在沙滩上,胡志远跟我说了类似的话,然后……”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吴欣然抽泣说,“我一直在思考这句话,确实,我命太好了,所以现在开始还了,先是孩子的事情,” 吴欣然泪光下近乎透明的眼睛像一对棕色的泡泡,让人不忍去碰触——一碰就破了。任宽回避着她的泪光,半信半疑地念叨着:“你不能因为她说的一句话……” “你可知道我看到你和阿公因为我没了孩子那么痛苦的样子我有多难过,啊?!”吴欣然的眼泪重重地砸在任宽的心上,“你到现在还完全站到你的冯姐那一边?”她摇着头叹息着,突然转身跑上楼。 §§征服 任宽坐在沙发上抽着烟,脑海里反复回荡起吴欣然那句话“你可知道我看到你和阿公因为我没了孩子那么痛苦的样子我有多难过,啊?!”想到这里他的心仿佛就被人拿刀子硬生生捅了一刀。他怎么也不理解冯月珍的一句关于命的理论就能让吴欣然心有余悸,他回忆起那一天—— ““冯月珍,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吴欣然打断她的话,“好好的开业之日,弄得大家都不快活!” “在你面前我永远没有快活的时候!” “你那么恨我?!”吴欣然惊诧地望着她,她没有想到冯月珍平时里的笑却是藏着刀,不禁感叹此女心机之深,背地里不晓得怎么暗算过自己,于是吴欣然也撕开脸面,反问道:“冯月珍,你这二十年又不是只有我阿公一个男人!” 冯月珍心一虚,松开手,放开任宽。 “心虚?”这回轮到吴欣然冷笑了。 “然然!”任宽打断她。 看见任宽严厉的眼神,吴欣然委屈地拉开门就跑。 “然然!”任宽追出去。 “吴欣然,你命好,没有付出就拥有这么多,”冯月珍喃喃自语,“上天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总有一天,是要还回来的。” 任宽感觉到手下吴欣然的脊背颤抖了一下。” 想到这里任宽的手指颤抖了,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起身冲出家门。 虽然处于热带,但是夹杂着浓重水汽的风还是让人有一丝凉意。被风吹干的脸上,像粘附着一层海盐,淹掉了皮肤的水分,催人老啊,冯月珍叹息摸了摸脸上的皱纹。门“啪”地被人撞开了,她看到旋风似地任宽冲进自己的办公室,压在自己的办公桌对面。 “来者不善啊。”冯月珍冷笑了一声,“和你老婆吵架了?”她笑着站起来,拍了拍任宽的肩膀,“看着然然的脸色,我就知道……” “冯月珍,”任宽拍掉她的手,“你可知道然然为什么流产?” 冯月珍打了一个寒颤,冷冷问:“笑话,你老婆流产跟我有什么关系?” “冯月珍!”任宽拉住她的手,痛苦地看着她“你可知道,然然就是因为你那一句关于命运的话……”冯月珍看着他居然沾满着无限的伤感的黑色的眼睛,心一软,捧起他的脸,用手指婆娑着这张被岁月侵蚀的雕塑版的脸。任宽下意识扭开头,避开她的手指。这一反感的动作,伤了冯月珍的自尊心。她松开手,冷笑着,走到窗口,说:“我知道,你说的,我也知道然然为什么流产,没错,我诅咒的,”她没有理睬任宽诧异的眼神,继续说,“事实上是我恨她,并且我确信她能明确地感受到这一点……” “为什么!”任宽压着分明的不满质问道。 “什么为什么?”冯月珍想要以她的漫不经心,她充满嘲弄的语气激怒这个多日来保持着良好风度的任先生。 “什么叫她能够感受到这一点?” 冯月珍嘲讽地笑了笑,点燃一根修长的香烟。 “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对她做什么?” “任宽,我没有对你的宝贝吴欣然做过什么,我能做什么,你和王景明就像捧着个宝一样天天守护着她,我能做什么?”冯月珍不满地抗议着。 “那什么叫她能明确地感受到你的恨意……” “我是个女人!”冯月珍委屈地呼喊着,像个受尽委屈的女孩子,嘴唇颤抖着,像忍受着巨大的伤心,夹着烟的手指,挡在脸前,仿佛要遮掩自己脆弱的一面,她平息了一下感情,说,“我是个女人,任宽。我也是希望有人爱,有人陪,我这辈子一共爱过两个男人,一个是王景明,一个就是你。年轻的时候王景明为了维护他的外孙女,不要我,我恨他,因此走了许多歪路。后来,爱上你,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没有我冯月珍,你任宽绝不会短短十几年就奋斗到现在这个位置……” “冯姐……” “但是到头来,你却指着王景明身边的那个小女孩跟我说,你已经爱了她很久了。”冯月珍泪汪汪地盯着任宽,“然后你如愿以偿和你的然然结婚,我想现在王景明该是我的了,可以回到我身边了,可是结果呢?吴欣然抹了几滴眼泪,王景明就和我划清界限,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我就像他的女儿……到头来,我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有!我冯月珍纵横这半世,有什么我得不到手的,唯独没有人爱我。二十多年前,王景明跟我说然然多可怜,那么小就没了爹妈,他不能够把自己的爱多分一份给我。我虽然有父母,有兄弟姐妹,可是我才上中学父亲就因为参共被抓起来,为了养家,我被迫沦为交际花,兄弟姐妹虽拿着我的钱,却另眼相看我。然然虽然父母没了,可是好歹她有这么多人爱,我呢?” “你为什么要和她相比呢?人比人气死人,她身在豪门,这一点你永远无法和她相比。” “命应该是公平的!” “那世界上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人……” “我不服!”冯月珍几乎是叫喊着说出这三字,眼睛瞪着滚圆。 任宽无奈地看着她,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一个像她这样历经生活艰辛,看惯世间不公的人突然说什么不公平,让他感到可笑。 看到任宽嘴角的一抹淡笑,冯月珍更加愤怒她的拳头握得紧紧的,紧紧地贴在墙上。 “可是你不能因为命运对你的不公平,你就把恨怨在然然的身上。你知道,即使不是她,王景明也不会抛开名誉去和你正大光明地在一起。”感觉到冯月珍火辣辣的眼神,任宽又补充道,“即使没有她,我也不会爱你,这点你知道的。” 冯月珍仍然是死死盯着任宽,脸色惨白,嘴角恨恨地流露出一句话:“我恨她!”她眼里的光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我不信,命就这么不公平。” “你想要怎么样?”任宽警惕地注视着已经变态的她。 “总有一天是要还回来的!”从冯月珍的牙缝里蹦出的这几个熟悉的字,深深地刺激到任宽,他打了颤,逼视着冯月珍,说:“她就是这么流产的!”他愤怒地把她压在墙上,狠狠盯着她。 冯月珍自然不会感到害怕,这么多年来,她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她舔了舔嘴唇,坦然地望着任宽,直到他慢慢松开手,走到另一边,她才轻描淡写地说:“我确实那么想过,只不过没想到就那么应验了。” “为什么?!”任宽突然转身,怒吼着将她按在墙上,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的领口,他是真的发火了,甚至看得见他脖子上暴出的青筋,乌黑的眼睛像夜一样笼罩在冯月珍身上,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为什么?!”任宽握着她领口的那只大手粗暴地将她提起又按在墙上。冯月珍的眼泪就扑腾地划过她倔强的脸颊。女人的眼泪总是让任宽有些心软,何况是像冯月珍这样一个女强人的眼泪,但是他怎么能忘记她恶毒的诅咒呢?犹豫之间,他的手松了,冯月珍身体一挺,将他大的手掌强行按在自己丰满的胸部上,他还未做出反应,就被她紧紧地黏着自己,报复,她的眼睛里全是对命运不公的报复与不甘,他想推开他,却已经被她牢牢缠住,他拒绝与她的纠缠,却被已经失去理智的她缠绕。要怎么样与一个已经疯掉的女人斗争?被冯月珍反压在墙上的任宽眼中流露出一丝绝望与痛苦,然而,豁然间,他身体挺直,粗暴地抱起冯月珍,撸起她的旗袍,重重地将压在另一面墙上,那一刹那,冯月珍看见任宽野兽般的眼神,于是瞬间,她那双与命运斗争的双手高高抬起,放在脑边,像是在向命运投降,当任宽重重地把她压进墙的角落时,她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叫喊。 §§妥协 冯月珍木然地靠在墙上,泪迹未干,旗袍皱皱巴巴地穿在身上,她望着站在窗口抽烟的任宽高大的背影,深深的欲望让她弯下腰,蜷缩在墙角,“嘶……”她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她干涸的身体已经不能承受那猎豹般活力的跳跃了,在刚刚的时光里,除了精神上的满足,她想不起任何其他的乐趣,她不由感叹自己年华老矣,不得不接受“他压根就不是你的男人”这个事实。想到这里,精神上的痛苦,压过了身体的伤痛,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任宽转身看着她,疲倦地坐在地上。 “冯姐,冯姐?”门外的敲门声伴随着不安的询问声。 冯月珍吸了吸鼻子,问:“什么事?” “冯姐,您没事吧?” “没事。” “刚刚您办公室里总占线,王老爷子打电话过来了,说让你有空打过去。” “知道了,你先忙自己的去。”冯月珍擦了擦眼泪,警惕地看了任宽一眼,站起来,看见桌子上的一片狼藉,拿起吊在桌子边的电话,重新挂好放在桌子上,深吸了口气,拨通了王景明的电话。 “喂……刚刚电话没放好,你有什么事?……哦,任义来台北了?”她抬头看了任宽一眼,“任宽下午来的……”任宽站起来,警惕地盯着她,“刚刚才走,任义找他么……那我不清楚……好,挂了。”放下电话,冯月珍望着任宽说:“任义来台北找你了,现在在王景明那里,你……” “我回去。” “去哪?” 任宽整理着衣服、裤子,回避着冯月珍的目光。 “你不必这样子。”冯月珍坦荡荡的说,“我心里知道,你压根不是我的那张牌。” “你甘心了?” 冯月珍冷笑道:“如果这样都不能够让我看清楚,那么我就真是个疯女人了。” 任宽又露出了那一抹淡定而有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走出了冯月珍的办公室。 “冯姐,”冯月珍的贴身仆人萍姐敲门走进了她的办公室,“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那能怎么样?”冯月珍坐在窗口,望着窗外淅沥沥的雨,“我已经明白了,妥协了。” 萍姐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 “去帮我准备晚饭吧,我今晚要亲自献唱老上海。”冯月珍站起来,去柜子里挑选了一件艳丽的玫红色旗袍。 “冯姐,刚刚我在外面守门的时候,任义先生来了。” “嗯?” “我说你在里面午睡,没让他进。” “噢。” “但是……” “但是什么?” “他可能听见了……” 冯月珍放下手里的旗袍,面无表情:“知道了,你先去给我准备晚饭吧。” §§讨好 望着窗外的阴雨天,任宽皱起眉头,他看看表,八点四十,还有二十分钟开会,他瞟了桌子上的电话,该不该打个电话回家呢?他犹豫着,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想打扰她的睡眠,他也不知晓如何去和她开口,打破他们之间的冷战,昨天的疯狂侵蚀了他的胆量,他觉得无从面对自己的妻子,所以昨天才选择在宾馆过夜。 “董事长”秘书也捧着一件西服走进来,她回头看见挂在门后已经洗熨好的西服,“哟,已经干了?我还怕你今天没衣服穿特地打电话给太太的,太太今一早让人送来的。您穿哪一件?” 任宽阴郁的脸突然晴了,笑着走过去,接过秘书手里黑色的定制西服,说:“当然是穿太太选的。” 吴欣然抬起头看看渐渐变暗的天,又低下头写字,除了练字,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心静下来了。忽然,她感觉到一个人影渐渐走近,从后面紧紧搂抱住她的腰。吴欣然皱了皱眉头,没有停下,继续临帖。她腰上的大手紧了紧,颈后感到任宽嘴里呵出的热气,她缩了缩。 “对不起。”任宽搂着她说。 吴欣然的笔悬在空中,满满的墨和着眼泪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对不起……我都知道了……”任宽隐约听见她夹杂着抽泣的叹息声,抽掉她手中的笔,把她转过身来,“我没想到事情会是那样子,以至于让你……”任宽看着她垂下的睫毛上的泪滴,“让你受委屈了。” 吴欣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扑进他的怀里。任宽欣慰地安抚着自己的妻子,他是多么爱她啊,再经历今天一个疯狂的下午后,他越发地觉得自己爱她,越发地觉得这个任性的小东西深埋心底的隐忍让人心疼。想到这里,他更加紧密地搂着她,像要把她深深地嵌进自己的生命力。 “你去找冯月珍了?”她突然抬头问。 “嗯。”任宽迟疑着点点头。 “你们……” 任宽皱了皱眉头,回避着这个问题。“她不能够来我们家了。” “嗯?”吴欣然困惑地望着他,没想到他的坚决态度。 “你怀疑我的决定?” “她是你的朋友……” “她诅咒她朋友最爱的人。” 看着任宽专注而深情的黑眼睛,吴欣然嘴角一扬,踮起脚,扳着他的头,吻了他一下。任宽被她这么突如其他的一吻扎的心痒,他低头看见她樱桃般红润的嘴唇,一口吃了下去。吴欣然抱着任宽的脖子,把他往下扳,要让他更加接近自己,任宽索性把她抱起来,放在桌子上。“这是怎么的?”吴欣然歪着头去看任宽的脖子,上面有三道指甲的血印,“你们起争执了?”吴欣然诧异地看着任宽。 任宽尴尬地微微笑笑,摘下脖子上那只温润的小手。吴欣然从桌子上跳下来,去房间取了碘酒和棉签回来。“没有必要这样,不过……” “你不晓得人的指甲里有多少细菌。”她已经踮起脚,用沾了碘酒的棉签去擦拭他的脖子。那种凉凉的感觉,让任宽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突然转过身,紧紧地注视着她。 “怎么了?”吴欣然不解地看着他,惊恐地发现他眼里的泪光,不等她放下手里的棉签,任宽就已经深深的封住她半张着的嘴巴,抱起她,把她横放在书房窗口的美人榻上。快乐之巅的吴欣然不忘注视着满头大汗的任宽,他过于卖力地讨好自己了,以至于让被动的吴欣然不太适应,甚至有些受宠若惊,她撩开任宽的已经潮湿的衬衣,露出她爱着的黝黑结实的身体……分分合合几次后,吴欣然甜蜜地枕着任宽的胸膛睡着了,任宽则疲倦地仰望着天花板,深深吸着气。这样子的生活是多么美好,为什么要有昨天下午那么令人懊恼的一出呢,简直是噩梦一般,他越觉得对不起身边的可人儿,越发地要补偿她,于是他再次低头去亲吻她光洁的额头,吴欣然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睁开眼,调皮地翻到了他的身上。“你今天中午吃的什么?”她歪着脑袋问。 “什么?” “莫不是吃错春药?” 任宽愣了一下,随后狂放地笑起来,笑得吴欣然面红耳赤。“我们换个宽敞的地方。”他一下坐起来,抱着她从书房冲进卧室。 任宽是真的累的,吴欣然听着他的鼾声,欣喜地婆娑着他黝黑的脊梁,那解释宽厚的脊梁让她喜欢地不得了,顺着脊梁下去,吴欣然突然皱起了眉头,她看见他本应光滑的背上竟也有和脖子上相同的血印,她掀开被子往下看,腰部、臀部上几道深深的指甲印映入眼帘。她迟疑地看看自己的手,跳下床,泪汪汪地注视着床上那如古罗马雕塑般的胴体。 §§东窗事发 次日清晨,晚起的任宽披着睡袍走到了餐厅,吻了吻吴欣然的脸颊,快乐地坐下来,看着面无表情的任义说:“你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晚上。” 吴欣然放下空空的碗,起身离开饭桌。 “你吃好了吗?” “嗯。”她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任宽脸上掠过一丝不解,却听到任义问:“任宽,你前天去冯月珍那里了?” “嗯。”任宽回头肯定。 “你们……”任义思虑了片刻,委婉的问,“你们……” “谈一些事情,关于家庭的问题。” “我知道这个,是关于然然流产的问题。” 任宽有一丝惊讶——任义居然知道这件事。 “任宽,”任义为难的问,“你们真的仅仅是谈谈吗?” 任宽皱着眉头盯着面有难色的任义:“你到底想说什么?” “任宽,你们真的就只是谈谈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任宽烦躁地站起来,拍着桌子问。 “任宽!”任义也站起来,“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想说什么!”他气愤地跺着脚步,突然又站定说,“我前天下午去了老上海歌舞厅,就站在冯月珍的办公室门口。” 任宽如被春雷惊道一般,瞪大一双乌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弟弟。很快他又恢复了镇静,他冷漠地打量着任义,问:“那又能说明什么?” 任义气急败坏地冲上前抓住任宽的衣领:“你简直无耻!”他死死瞪着他,“你是然然的丈夫却……” “我知道该怎么对待我的妻子!”任宽扯开他的手。 “是吗?”任义冷笑了一声,看看楼上,想要说什么又忍住了,抄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冲出家门。 任宽站在院子里已经有一根烟的功夫了,他没想到任义会知道,他不知道该如何跟满脑子纯洁的任义去解释,他也不想解释,任义对他的误解从来就不少。现在最重要的是,对吴欣然保住这个秘密。想到这里,他转身走进房间。 卧室里,仆人正在打扫卫生,从床单到被套,焕然一新,这让任宽有一丝纳闷。“太太呢?” “书房。” 任宽走进书房,看见吴欣然正靠在美人榻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很显然,美人榻外面的红色布套也被换成黄色的了。任宽轻轻走过去,坐在她旁边,低头去吻她的额头。吴欣然却反感地避开,仰头看着他,温和地问:“任宽,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吗?” “说什么?”她那双清浅的琥珀色眸子在他看来简直美极了,他要怎么让他知道他有多么爱她啊!于是他情不自禁地表达:“我爱你。” 吴欣然坐起来,站到窗口,皱着眉头,看着他,欲言又止。她再次取了碘酒和棉签,放在桌子上。“你过来。” 任宽诧异地走到她身边,吴欣然把他身体背过去,为他擦拭了昨天脖子上的伤痕。这一举动让任宽心潮澎湃,感受到妻子细致的温柔是一件太幸福的事情,这一刻他突然心慌起来,害怕这刻的幸福难以持久。 这时吴欣然掀开了他的衣服,擦拭了他背上和腰部,任宽的心随着背上凉凉的碘酒凉了下来。接着,吴欣然要去脱他的裤子,为他擦拭臀部的伤痕,却被任宽阻止了,他的手按在她冰凉的小手上。他转身,惭愧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吴欣然的眼泪就扑扑地落了下来,她强忍着眼泪,把碘酒塞到任宽的手里,说:“你自己擦,不然会感染的。”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艰难地转身,离开他。 “你呀,太喜怒与颜色了,是不是和任宽吵架了?”混血美女凯瑟琳关心的问。 吴欣然没说话,只是趴在泳池边,看着凯瑟琳漂亮的身材。 “没必要为了男人那么郁闷,”凯瑟琳跳下水,“说了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凯瑟琳,我今晚能在你家住吗,我不想回家。” 凯瑟琳捏捏她的脸蛋,笑道:“亲爱的,当然可以,可是我敢打赌,任宽晚上就会来接你回家。”看见吴欣然的泪光,凯瑟琳的笑容戛然而止,“你明天也不想回家吗?”吴欣然摇摇头,“后天呢?”她又摇摇头。 凯瑟琳想了想,说:“明天晚上我要去英国看望我的教父克拉姆,你和我一起去吧。去年的圣诞节上,你们见过面,记得吗?” “嗯,住在剑桥的那个文学博士?” “他很喜欢你,你和我一起去他一定会高兴的。” §§没有用 吴欣然是没想到会在克拉姆先生的家宴上看见任义,因而引发起一串关于任宽的不愉快的记忆,让她面对任义的时候表情有些尴尬,但是她又不想让任义发现,因此僵硬地笑了笑,问:“怎么,你也来英国了?” “嗯,几乎和你同一时间。” “啊?!”吴欣然愣了一下,笑着说,“你怎么会知道我什么时候来这里?” “我知道,我都知道。”任义肯定地看着她。 吴欣然眉头一挑,咬了咬嘴唇,笑着问:“你知道什么?”她看着任义黑色的眼睛,笑容不知不觉地凝结了,视线渐渐模糊,她眨巴着眼睛,转身从架子上端了一杯香槟酒,走开了。 任义跟在她身后,低声说:“你没必要这么忍着,我都知道,你也没必要觉得很难面对我,我是站在你身后的,我一直站在你身后……” “就像现在这样子?”吴欣然回头幽默地说,任义诧异地看着她,他没想到她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可是再看她时,她高挑的眉头渐渐拧成一团,她艰难地咽下一杯酒,颤抖了一下,走到角落里,才让眼泪流下来。 “然然……” “你跟过来做什么,你们兄弟两个我一个也不想见到……”说完之后,她又歉意地看着任义,说,“对不起,我的情绪不太好,那跟你没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我明白……”任义掏出手绢给她擦拭眼泪。 “你是怎么知道的?”吴欣然突然问,“他告诉你的?” “我那天下午去了冯月珍那里,听见的……” “听见?!”吴欣然的身体痛苦地抽搐着,由着听觉去想象那个画面简直令人反胃,她一时觉得恶心,用手绢捂着嘴,跑到卫生间呕吐起来。任义则关心地跟在后面,拍着她的后背,体贴地递给她一杯清水漱口。 “What’swrong?”克拉姆太太走过来问。 “Noting.”吴欣然笑了笑,修整了一下仪容,对她微微一笑,又对任义说,“我们出去跳舞吧,毕竟是克拉姆的家宴。” 任义早就知道吴欣然是出色的外交名媛,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在经历这么一个婚姻和爱情的变故,这个娇生惯养的女人依然能够在社交场合保持风度,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女人的包容能力真让人刮目相看,看见她漂亮的酒窝,和琥珀色的眼睛,任义忽然觉心被人一拽,酸得痛。 宴会结束的时候,任义送吴欣然回宾馆的时候,吴欣然回头对他说:“我没想好怎么回家,所以短期内我不会回去的。” “我也不回去,我这次来就是要留在英国工作的。” “为什么?” “我不想面对任宽。” “他是你哥哥。” “他做了很下流的事情。” “你不能因为我们的矛盾就离开他。” “他伤害了你!” “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那就是伤害我!”任义咆哮着。 “为什么?!” 任义忽然哽住了,他动情地看着吴欣然,说不出话。 看着他闪着泪光的眼睛,吴欣然叹息道:“任义,我明白你怎么想的,但是……”她狠了狠心,说,“没有用。” §§圣诞节 “你这孩子真是的,来过圣诞节也不跟事先跟我们打一个招呼。”吴清华笑着拍着吴欣然的肩膀。 “先斩后奏不行啊?”吴欣然俏皮的说,一边帮着装点着圣诞树。 “幸好你奶奶说要过一个银装素裹的圣诞节,不然,我们去南方过节,那你就难找了。”周天桥说。 “说明我们一家人还是心有灵犀的嘛。”吴欣然冲着奶奶笑道,李丽莎注视着她的笑脸,忽然问:“然然,怎么任宽没跟你一起来?” “噢,他有工作要忙。”吴欣然背过身,把手里的铃铛挂在圣诞树上。 “哪有忙工作连老婆都不陪的道理?”李丽莎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我看他不是这样的啊!” 吴欣然僵硬地笑了笑,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沙发上出了一回神,才站起来说:“我时差还没倒过来呢,我先睡一觉去,你们谁也不许叫我起床。” 次日,吴欣然陪着奶奶、姑姑赶着圣诞节的购物潮上街购物,回来以后又得帮忙装饰家里,忙得不亦乐乎,倒是把先前的不愉快忘到脑后,直到李丽莎再次问起来:“然然,你和姑爷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罢?” 吴欣然的侧脸像凝滞住的雕像,许久,才回头说:“我不想说这个问题。”说完就转身要回房间,走两步又补一句,“我不想圣诞节过得没趣。” 平安夜,一家人碍于吴欣然的心情,没提台北、香港半点事情,不说些家常事情,家庭聚会难免冷清,加上吴欣然时差尚未完全倒过来,总是疲倦易乏,不到纽约时间11点便回房间睡下,一觉睡到次日下午1点。等她裹着睡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却惊异于任宽正坐在客厅里和陈国伟聊天,李丽莎则坐在一边安详地织毛衣。 “哟,然然起来了!”李丽莎放下手里的毛衣,拉着吴欣然坐到身边的沙发。 “姑姑和姑父呢?” “一早出去了,你老公来了,你也不打个招呼什么的?”李丽莎指着任宽笑着问。 吴欣然勉强一笑,站起来,说:“我去厨房寻点东西吃吃。” “正巧任宽也没吃吧,我去把饭热热,你们一起吃吧。” “哪能烦你老人家,我自己动手就是了。”任宽把西装外套一脱,跟着李丽莎走进厨房。 吃饭时,李丽莎和陈国伟手挽手出去散步去了,家里只剩任宽夫妇面对面坐在饭厅。吴欣然只一心盯着碗里的饭菜,并不理睬任宽,任宽小心翼翼地吃着饭,没出一点大声。吃晚饭,又帮着吴欣然收拾碗筷,清洗完毕,才跟着她上楼进了房间。 “你跟我来这里做什么?”任宽刚刚关上门,吴欣然就回头问。 “陪你过圣诞节。”任宽站在床的一边,而吴欣然则站在另一边。 “不用你陪,我好的很。” “然然,你一声不吭地就跑来美国,你可知道老爷子有多急,就算你生我的气,你至少也得给老爷子说一声你的去向,省得大家干巴巴地台北、香港的找你,一来面子上过不去,二来……然然,”他耐心地坐在床边,问,“你心里如果有话就直接说出来,这样憋着,多难受。” 吴欣然沉默着,盯着任宽,从上到下,突然,她把床单用力一扯,哭道:“不许你这脏人坐我的床!”任宽被她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看着她将床单卷成一团,擦着火柴就要烧了去,赶忙上去扑火。 “你这是做什么?!”他扑灭火,抱住歇斯底里的吴欣然,摇晃着问。 “你放开我,别弄脏我!”她猛然推开他,退到窗口,“你走,我不要你来,你脏了香港的房子,脏了我的身体,还想脏了我奶奶姑姑家不成?!”她抄起柜子上的杯子犹豫片刻,朝任宽左脚砸去。 “然然,你那是什么话?!”一个脏字伤了任宽的心,他抢着走上前,强抱住她,“你心里怎么想就说出来,这样赌气有什么用呢?!你要是真恨我,打我几下,我都理解,只是你又烧被子,又砸东西的,这毕竟是在美国你奶奶家,不比香港自己家里,你要是高兴,那房子让你烧了都行,我们再重新盖……” “你不用拿这些话来哄我!”吴欣然挣扎着要逃出他的怀抱,用力推搡着,捶打着他,“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呀!”见挣扎不出,她忽然失声痛哭起来,嚷道:“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恨你……”哭了一番后,吴欣然才收了眼泪,靠在任宽的怀里,问:“你想要我怎么做?你背叛我,和我阿公的情人上床,我却连这个委屈也说不出口!你刚刚跟我说面子,你怎么就没想过,你和我阿公的情人上床,说出去多难听?你怎么就没想过,我怎么能跑到老爷子的面前,怎么去面对和我丈夫共享过一个女人的阿公?!你说我一声不吭就跑来美国,可你要我怎么呆在香港和台北?这个委屈,就是烂在心里我也说不出来!”听到吴欣然的话,任宽心疼地看着她,他没想到她心里还有这个芥蒂,还有这说不出来的委屈,遂紧紧搂住她。她却猛地推开他,道:“你还这样假惺惺的做什么?任宽,我不知道你背地里到底那么做过几次,你和冯月珍到底维持着,维持着‘奸情’多久,你让我怎么去相信你?!” “然然!”任宽抓住她的手,对天起誓道,“没有的事,只有那个下午!” “哼!”吴欣然冷笑一声,“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她费力甩开他的手,“你让我觉得脏,你和另一个女人偷情后,回来还能再和你的妻子做……任宽,你真得让我觉得脏!” 最后一句话深深地烙进了任宽的心里,他放开吴欣然的手,目光呆滞地望着冷漠的吴欣然,高傲地站在窗口,窗外的光线照在她雪白的皮肤上,泛着光,像一尊神,相形见绌,任宽突然觉得自己脏得下流,又觉得这光有些刺眼,他擦了擦眼睛,竟有了泪水。他缓缓转身,有了一丝绝望的味道,慢悠悠地晃出房间,走下楼。随后,他听到吴欣然歇斯底里的哭声。 “这算是怎么回事?!”门外的李丽莎冲进房间抱住吴欣然,看见房间里一片狼藉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任宽,你这是要去哪里?” “你让他走,让他走!”吴欣然冲到门口,在这头叫着。 “国伟,拉住他!”李丽莎一边拉住吴欣然,一边吩咐着。 “你让他走,走!”吴欣然闹着、嚷着,一时呛了口气,猛地咳嗽起来,把先前才吃的饭全呕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李丽莎抱着手脚瘫软的吴欣然,坐在门口,“国伟,任宽过来帮忙!”…… §§圣诞节 “你这孩子真是的,来过圣诞节也不跟事先跟我们打一个招呼。”吴清华笑着拍着吴欣然的肩膀。 “先斩后奏不行啊?”吴欣然俏皮的说,一边帮着装点着圣诞树。 “幸好你奶奶说要过一个银装素裹的圣诞节,不然,我们去南方过节,那你就难找了。”周天桥说。 “说明我们一家人还是心有灵犀的嘛。”吴欣然冲着奶奶笑道,李丽莎注视着她的笑脸,忽然问:“然然,怎么任宽没跟你一起来?” “噢,他有工作要忙。”吴欣然背过身,把手里的铃铛挂在圣诞树上。 “哪有忙工作连老婆都不陪的道理?”李丽莎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我看他不是这样的啊!” 吴欣然僵硬地笑了笑,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沙发上出了一回神,才站起来说:“我时差还没倒过来呢,我先睡一觉去,你们谁也不许叫我起床。” 次日,吴欣然陪着奶奶、姑姑赶着圣诞节的购物潮上街购物,回来以后又得帮忙装饰家里,忙得不亦乐乎,倒是把先前的不愉快忘到脑后,直到李丽莎再次问起来:“然然,你和姑爷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罢?” 吴欣然的侧脸像凝滞住的雕像,许久,才回头说:“我不想说这个问题。”说完就转身要回房间,走两步又补一句,“我不想圣诞节过得没趣。” 平安夜,一家人碍于吴欣然的心情,没提台北、香港半点事情,不说些家常事情,家庭聚会难免冷清,加上吴欣然时差尚未完全倒过来,总是疲倦易乏,不到纽约时间11点便回房间睡下,一觉睡到次日下午1点。等她裹着睡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却惊异于任宽正坐在客厅里和陈国伟聊天,李丽莎则坐在一边安详地织毛衣。 “哟,然然起来了!”李丽莎放下手里的毛衣,拉着吴欣然坐到身边的沙发。 “姑姑和姑父呢?” “一早出去了,你老公来了,你也不打个招呼什么的?”李丽莎指着任宽笑着问。 吴欣然勉强一笑,站起来,说:“我去厨房寻点东西吃吃。” “正巧任宽也没吃吧,我去把饭热热,你们一起吃吧。” “哪能烦你老人家,我自己动手就是了。”任宽把西装外套一脱,跟着李丽莎走进厨房。 吃饭时,李丽莎和陈国伟手挽手出去散步去了,家里只剩任宽夫妇面对面坐在饭厅。吴欣然只一心盯着碗里的饭菜,并不理睬任宽,任宽小心翼翼地吃着饭,没出一点大声。吃晚饭,又帮着吴欣然收拾碗筷,清洗完毕,才跟着她上楼进了房间。 “你跟我来这里做什么?”任宽刚刚关上门,吴欣然就回头问。 “陪你过圣诞节。”任宽站在床的一边,而吴欣然则站在另一边。 “不用你陪,我好的很。” “然然,你一声不吭地就跑来美国,你可知道老爷子有多急,就算你生我的气,你至少也得给老爷子说一声你的去向,省得大家干巴巴地台北、香港的找你,一来面子上过不去,二来……然然,”他耐心地坐在床边,问,“你心里如果有话就直接说出来,这样憋着,多难受。” 吴欣然沉默着,盯着任宽,从上到下,突然,她把床单用力一扯,哭道:“不许你这脏人坐我的床!”任宽被她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看着她将床单卷成一团,擦着火柴就要烧了去,赶忙上去扑火。 “你这是做什么?!”他扑灭火,抱住歇斯底里的吴欣然,摇晃着问。 “你放开我,别弄脏我!”她猛然推开他,退到窗口,“你走,我不要你来,你脏了香港的房子,脏了我的身体,还想脏了我奶奶姑姑家不成?!”她抄起柜子上的杯子犹豫片刻,朝任宽左脚砸去。 “然然,你那是什么话?!”一个脏字伤了任宽的心,他抢着走上前,强抱住她,“你心里怎么想就说出来,这样赌气有什么用呢?!你要是真恨我,打我几下,我都理解,只是你又烧被子,又砸东西的,这毕竟是在美国你奶奶家,不比香港自己家里,你要是高兴,那房子让你烧了都行,我们再重新盖……” “你不用拿这些话来哄我!”吴欣然挣扎着要逃出他的怀抱,用力推搡着,捶打着他,“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呀!”见挣扎不出,她忽然失声痛哭起来,嚷道:“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恨你……”哭了一番后,吴欣然才收了眼泪,靠在任宽的怀里,问:“你想要我怎么做?你背叛我,和我阿公的情人上床,我却连这个委屈也说不出口!你刚刚跟我说面子,你怎么就没想过,你和我阿公的情人上床,说出去多难听?你怎么就没想过,我怎么能跑到老爷子的面前,怎么去面对和我丈夫共享过一个女人的阿公?!你说我一声不吭就跑来美国,可你要我怎么呆在香港和台北?这个委屈,就是烂在心里我也说不出来!”听到吴欣然的话,任宽心疼地看着她,他没想到她心里还有这个芥蒂,还有这说不出来的委屈,遂紧紧搂住她。她却猛地推开他,道:“你还这样假惺惺的做什么?任宽,我不知道你背地里到底那么做过几次,你和冯月珍到底维持着,维持着‘奸情’多久,你让我怎么去相信你?!” “然然!”任宽抓住她的手,对天起誓道,“没有的事,只有那个下午!” “哼!”吴欣然冷笑一声,“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她费力甩开他的手,“你让我觉得脏,你和另一个女人偷情后,回来还能再和你的妻子做……任宽,你真得让我觉得脏!” 最后一句话深深地烙进了任宽的心里,他放开吴欣然的手,目光呆滞地望着冷漠的吴欣然,高傲地站在窗口,窗外的光线照在她雪白的皮肤上,泛着光,像一尊神,相形见绌,任宽突然觉得自己脏得下流,又觉得这光有些刺眼,他擦了擦眼睛,竟有了泪水。他缓缓转身,有了一丝绝望的味道,慢悠悠地晃出房间,走下楼。随后,他听到吴欣然歇斯底里的哭声。 “这算是怎么回事?!”门外的李丽莎冲进房间抱住吴欣然,看见房间里一片狼藉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任宽,你这是要去哪里?” “你让他走,让他走!”吴欣然冲到门口,在这头叫着。 “国伟,拉住他!”李丽莎一边拉住吴欣然,一边吩咐着。 “你让他走,走!”吴欣然闹着、嚷着,一时呛了口气,猛地咳嗽起来,把先前才吃的饭全呕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李丽莎抱着手脚瘫软的吴欣然,坐在门口,“国伟,任宽过来帮忙!”…… §§心寒 听了事情原委后,李丽莎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回房间去了。陈国伟坐在任宽的对面,看着痛苦的任宽,安慰道:“你讲的事情,我都明白,也能理解,但是你如今做了这样的事情,你要屋里那娘俩怎么理解?你奶奶是眼睛里最容不得沙子的人,那然然,唉,那然然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陈先生,我……” “什么都别说,你且听我问你,你爱不爱然然?” 任宽苦笑起来,彷佛听到一个世间最可笑的笑话。这时候,周天桥夫妇从楼上下来,吴清华对他们说:“还是有点低烧,我和天桥商量着,还是要请个医生来看看好一些。” “嗯,既然如此,就请DoctorSmith来吧。”陈国伟说。 任宽就像个局外人,看着一家人送走医生,说了些什么,吴清华和李丽莎就欣喜地跑上楼去了,周天桥和陈国伟去了厨房。不一会,李丽莎从楼上下来,招呼他进了她的房间,关上门。 “说到底男人都是一样,能把爱情和上床分得如此清晰,任宽,你也不例外。” “Lisa,那只是……” “你不用跟我解释,你怎么解释,我也是不能理解你用那种方式征服一个女人。你以前告诉我,你非常爱然然,你现在还有那么爱她吗?” 任宽沉默了,他黑色的眼睛里泛着泪光,他走出去,一会儿又走回来,手里拿着个画夹,他坐在沙发上打开画夹,为李丽莎展开那副吴欣然的肖像图,她十二岁时的肖像。李丽莎震惊地望着他,问:“这……” “从民国二十五年起,我就爱她……” 听完任宽的故事,李丽莎擦了擦眼泪,缓缓才道:“你们的事情我管不了,管不了……”她打开门,“然然还在楼上坐着,你……” “刚刚医生来怎么说的?”任宽脸上流露出一丝关切的神色。 李丽莎轻声叹息着,坐在沙发上说:“医生说然然怀孕了。” 任宽飞也似地奔上楼,看见吴清华正和吴欣然坐在一处说话,见任宽上来,吴清华便起身回避了。 吴欣然只瞥了一眼任宽脸上的喜色,就冷冷道:“你不必那样高兴的,我明天就去医院做手术。” 任宽眉头紧锁,“然然,我……”他坐在床边,双手支着头,低声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请你听我解释清楚,事情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个样子,我和冯月珍……”吴欣然深深吸了口气,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下来,“我们……”任宽不知该如何对吴欣然解释那个疯狂的下午,他颤声道,“冯姐一直对我很好,甚至对我有想法,她……” “她勾引你对吧?”吴欣然突然打断问,“然后你就就范了?” “然然……” 任宽要抓住吴欣然的手,她却已经掀开被子,走到窗口,推开窗子,任冷风砸在脸上,割除一道道泪痕。“任宽,我们结婚才两年,你就这么样子,和另一个女……还是我阿公的旧情人,你要我怎么做人?这半个多月来,从英国到美国,我想了很多,我就是没有想办法想通这个冯月珍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人,纠缠着两个我爱的男人,而且都成功了。我简直困惑,你说我们结婚之前你们没有什么,那么怎么结婚后,你们反而有什么了呢?!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因为你,因为冯月珍,我连阿公都没有办法相信,我甚至不能告诉他我现在有多么委屈!我连说,我都替你们觉得耻辱,所有我觉得台北、香港,简直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可以帮我分担委屈的人,而且我还要强颜为笑,那不可能!我不是冯月珍那种心里一套嘴上一套的女人,我觉得我压根没办法再在台北、香港立足,因此我才灰头土脸跑到英国散心,跑到美国找奶奶她们,起码在这里我不用想起这不堪的事情。可是你居然不放过我,千里迢迢跑来追我,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吴欣然泪如雨下,“任宽,你是我的丈夫,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丈夫应该是妻子的保护伞,我父亲很爱我母亲,甚至值得我母亲为他生死相许,抛弃我!可是你呢,我觉得你是爱我的呀,我也觉得你一直很宠爱我啊,你爱了我那么多年,难道都是假的啊?还是你可以一心二用?如果你是这样,你还是和冯月珍在一起吧,她就像阴魂不散的鬼魂一样,老是飘在我的头上,让我没办法安下心来生活,甚至连一个孩子都怀不住……”说到这里,她痛苦地抽搐着,再说不下去。任宽心疼地搂住她,眼泪从他的黑眼睛里流下来。看到任宽的眼泪,吴欣然放声大哭起来,她实在是依恋任宽结实的拥抱,实在是看不得任宽哭泣的样子,恨一个人到底该什么样子,吴欣然彻底明白了,可是恨了后,她却丝毫没有解脱感,反而跌入深渊,越发心痛难过。 “我对不起你,但是请你相信我,以后……” “你要我凭什么相信你?”吴欣然冷冷问。 任宽松开手,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凉到心底。 §§劝说 “你感觉怎么样,想吃什么吗?”李丽莎问吴欣然。 “什么都不想吃,就想坐着。” “任宽住在宾馆里,”李丽莎打消她的顾虑,“你可以下楼走动走动,老这么窝在房间对身体也不好。”过了一会儿,李丽莎问,“你明天真的打算去医生做手术?” 吴欣然没吭声,只是看着窗外。许久,她才默默回头问:“奶奶,你说过生孩子不值得,到头来孩子压根不懂得老子娘的心,是吗?” “嗯,”李丽莎点点头,“那是你父亲,你姑姑还是很体贴我这个妈妈的。” “可是姑姑也没有要孩子。” “那是因为有了你。” “你劝我留着它?” “然然,我确实说过生孩子没用处这些话,但是我从来不后悔生下你父亲,他是个优秀的男人,一个出色的将士。何况,如果女人都像我一样,拒绝生儿育女,人类又怎么传承下去?” “为任宽生孩子?!”吴欣然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然然,”李丽莎将她搂在怀里,“我知道你委屈难过,我不晓得怎么说,但是我觉得任宽还是爱你的。” “何以见得?” “他今天在我们忏悔的时候,哭得就像个孩子,你见过男人哭吗,像任宽那么血气方刚的男人哭?” “他欺骗我,他和……” “有些事情,讲不清,男人有的时候确实没有理智,尤其在……” “任宽不一样,他应该能……” “她强奸了他。”李丽莎赤裸裸地说,“然后他也强奸了她。”吴欣然困惑地看着她,李丽莎冷笑道,“有些事情,有自己解决的方式,尽管你我没办法理解。”李丽莎站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一幅素描给吴欣然,“你自己决定吧。” §§神的旨意 吴欣然呆呆地望着素描上的自己发呆,她压根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明白李丽莎把画留给自己的用意,直到吴清华端着汤,推门进来。“想吃东西吗?”她温柔地坐在吴欣然的床边。 吴欣然摇摇头。 “还是吃点吧,你现在可是两个人。”吴清华给她盛了一碗鸡汤。望着姑姑操劳的样子,吴欣然的眼泪就不自主地下来了,“不必这么麻烦,要不要,还是个问题呢。”她从床上下来,拿起一张纸巾,擦了眼泪,坐在沙发上。 “然然?!”吴清华放下碗,看着她,老泪纵横,她比她的母亲更容易动情。“别这样伤害自己和爱你的人。”她坐在她的对面,把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膝头,“我没有孩子,所以我知道你奶奶那些关于生孩子没用的话都是谬论!我们这个家,早就脱离了东北那个大家族,亲戚之间也就你我,你是我哥哥的孩子,可是我一直视你如已出,我不希望你也跟我一样,到头来老了,感叹膝下无子的凄凉。” 吴欣然困惑地望着姑姑,她从来没对自己讲述过她膝下无子的凄凉晚景,她也更没透露过快乐生活中的一点伤感给自己。“孩子很重要,请你为了自己的健康,为了我,为任宽,为了你父亲,你母亲,你外公,把他留下来。” 吴欣然抽泣了一声,说:“可是我不想让它没有父亲……我还没有想好和任宽之间的……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然然,那时候我们一起去台南,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任宽是个好男人,如果能看着一个小任宽成长为他的样子,该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你爱他,你也想要给他生儿育女,怎么现在就要终止这个想法呢?” “那是过去,没发生这乱七八糟事情之前!” “可是你还爱他,你之所以今天这么痛苦,就是因为你没办法逾越过爱这个坎,但是你不能也因为他如今的错误就完完全全断绝对他的爱情,而且也不可能,我心里清楚。”吴清华理了理吴欣然散乱的头发,问,“假如,你离开了任宽,我保证还会有人爱上你,但是你能保证你能有一份相同分量的爱情给别人吗?”吴欣然棕色的眸子亮起一束光,又迅速暗淡下去,“你不能!这是我们家血液决定的。”吴清华拿起任宽那幅画,对吴欣然说,“这画是任宽画的,你知道你那时候多大吗?”吴欣然摇摇头,“十二岁,然然,只有十二岁。你今年多大?” “二十九。” “十七年过去了,任宽爱上你已经有十七年了,而见到之前的七八年时间,你都对此毫无所知,对吗?”看到她脸上惊异的表情,吴清华判断道。 “十七年!”吴欣然拿着画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她的脑子已经换算不过来十七年间的点点滴滴,她努力回想着这十七年来关于任宽的所有记忆,唯独少女时那段关于任宽的记忆是空白。 “你就这么打算终止一段十七年追寻的爱情吗?你就这么打算离开爱了你十七年的男人吗?然然,男人都会犯错,你姑父也犯过错,我那时候也像你一样痛苦,但是回想一下,并不是过不去,人必然会犯错误,你总得给一个忏悔的机会,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母亲那么潇洒,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拍拍身后,就可以走人的。可是她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那些年头在南京,我们三人过得多凄惨,没钱、还要躲着父亲派来的眼线,这都不算什么,忍一忍就过来了,可是你知道你奶奶付出的最大的代价是什么吗?是你父亲终生的不理解,她这辈子都没能从儿子的这件事里走出来,我们总是尽量避免提起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然然,我想要说的是,如果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能解决的,你在做一个决定之前,一定要瞻前思后,考虑清楚,一旦做了决定,后果只有你一个人来承担。你现在是一个母亲的身份,一个母亲就应该一切以孩子为重了。”她擦去吴欣然脸上的泪水,“我们为什么不把它理解为是上帝送给你和任宽的圣诞礼物呢,来告知你们珍惜现在的生活,然然,我知道你不是天主教徒,但是我也请你别忤逆神的旨意。” §§下一个十七年 “你在这里做什么?”跟着姑姑一家做礼拜的时候,吴欣然在教堂里看见了无神论者任宽。 看见吴欣然,任宽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惊喜,他打量着吴欣然苍白的脸,略显消瘦,担忧地朝吴清华看了一眼,吴清华悄悄摇摇头,任宽才放下心来,目光垂下,落在吴欣然的腹部,低声道:“我知道天主教的神父是能给人一个忏悔的机会,所以……” “你是来做忏悔的?”吴欣然嘴角撇了撇,似笑非笑,看见任宽浓密的黑发里竟也有几丝华发,又见他近日日渐消瘦,原本神采奕奕的一个男人,竟也有了颓废之感,更别说本来就颇具沧桑感的英俊模样,如今像被磨损了的雕塑,旧旧的,仿佛老了好几岁。心一疼,原本心里的怨恨减了一半,豁然明白,自己怒,自己恨,一半缘由都是出于爱,想通这一点,任宽就看见她眼中的恨意渐渐散开了,只是轻轻问自己:“你既然能向神父忏悔,为什么不来给我解释解释一件事情呢?”听到她话里有话,任宽忙忙跟着她离开众人。 “请你跟我解释一下这幅画……”吴欣然慢慢为任宽展开了那副素描,坐在沙发上,优雅地翘起腿,漫不经心地喝着牛奶,她已经把咖啡换成了牛奶——注意到这一细节的任宽,心里笑了。然而这个会心的眼神没逃脱吴欣然的棕色的眼睛,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除了王景明之外,任宽永远是最先领会她的人,哪怕是一个最微小的细节,像把下午茶由咖啡换成牛奶这么一个细节。这份默契,足以让敏感的吴欣然感动地掉两地眼泪。 “你看你,怎么我一来就哭起来了呢?”任宽无奈地走过去,拿手帕帮她擦拭眼泪,“你真是那么讨厌我,看见我就要哭不成?” 这语气又回到她熟悉的安慰他爱的小女孩的老调子上去了,因此她埋怨地推开他,敲着那幅画,严厉地说:“请你解释……” “然然……”任宽叹了一声,坐在凳子上,望着画卷,像是想起什么很久远的事情,“那是一九三六年,上海的码头,那个时候我还在轮船上当搬运工赚钱糊口……”任宽咧嘴嘲讽地笑了笑,“你知道我和我父亲的关系不好,我不是他心目中的好儿子,十四岁我逃婚去当兵,十六七岁逃回家,父亲已经被我气死了,要养活母亲,还要供任义上学,我什么本事都没,只能卖苦力,跟那些杂七杂八的朋友们混混事,喝酒、打架、赌钱……混日子过活,生活就像一潭死水,无为,无意义,直到看见你……”他黑色的眼睛亮起来,“那时候你应该才十三岁,”他端详着画上的吴欣然,“你……我要怎么形容呢,你就像一抹阳光,明媚而充满生机,让我在我死气沉沉的生活里看到其他的色彩……”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累死在上海的码头,或者死在斗殴之中,连家人都不敢收尸……”他阴郁的脸露出一抹微笑,“幸好,我遇见了你。” 那种充满生机而发自内心的微笑,多么难以抗拒,彷佛点亮整个房间。吴欣然闪躲着他眼里的光芒,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来到你这里了。”任宽蹲在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我花了几年的时间,跟着混到上流社会;又趁着战争期间,靠着自己的一点小聪明和运气赚了点钱;通过冯月珍结识到你外公,见到你,然而你已经长大了……” “你为什么要见到我?” “因为你让我看到希望,看到生活的另一边。”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我的?” “啊……我什么时候开始爱你的?十七年前,当我在码头看见你。” “可是那时候我还只有十三岁。” “我爱上的是一个孩子,而且我当时没有能力呵护你,爱护你,只能远远瞻望,在这里留了一个位子,供了一尊神。”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等我在你十九岁的时候看见你,你不知道我为那一天的相见等了多少年,多么不安和惶恐地去看一个长大后的孩子。然而庆幸的是,你只是身量长大了些,笑容未变,像极了六年前码头上那个笑得清纯的小女孩,我所爱的小女孩。只是这个时候,我恰恰有能力来保护你的笑和你心底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人生多么奇特啊,我爱上了一个小女孩,却又不得面对她的长大,那时候,我就会对自己说:等你再长大些,就让我来把你娶回家慢慢宠爱吧。你永远不会理解,当你成为我妻子的时候,我有多么快乐,这种安定的感觉,就像小时候放学回家,总能听见外婆欢喜的呼唤。我的家里又会有一个人在等待我回家,吃饭……”任宽满脸泪水地吻着她的手,“我怎么能够放弃我争取了那么多年的幸福和生活呢?我怎么能够不再爱你了呢?问我是否爱你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对我十七年来的巨大侮辱!我无法想象,家里没有你身影的场景,那便不再是家,仅仅是一个可以容身的居所。如果没有你,这一切,你所看到我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他们本身就是因为你的一个微笑而建立起来的,现在你的眼泪也能毁了他们。然而是我让你流眼泪的,你认为我会原谅自己吗?”一个男人哭泣的时候,是多么让人心碎,“然然,我花了十七年得到你,获得今天的一切,假设你离开我,我已经四十岁了,我还有几个十七年,让你再回到我身边,再重新拥有这一切?” 吴欣然默然地看着低头忏悔哭泣的任宽,一直以来,他都像一棵伟岸的松树,笔直地矗立着,腰杆从来不曾弯下一弯。坚强地就像一座坚固的堡垒,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触动他内心的柔软和脆弱。然而当他今天当着自己面,像一个孩子一样倾泻而哭的时候,本该更加手足无措的吴欣然却淡定而坦然,她默默地听着,她一定是具有某种特别的能包容一切的特质,正是这种特质让她在艰苦的抗战期间也能够笑得甜美,也正是这种特质让她包容了自己的丈夫犯下的她曾经难以接受的错误。她用沾满他泪水的双手捧起他的脸,轻轻说:“我不打算离开你……”任宽仰望着她那张显得十分稚气樱桃般的小嘴巴,“只要你现在发誓,你曾经爱我,并且将继续爱我,直到下一个十七年,下下个十七年……”她沾满泪水的眼睛,琥珀色的泡泡,任宽用手轻轻一碰,炸开的泪珠就滑落在她粉红色的脸上。他双腿跪在她面前,郑重起誓:“我发誓,我曾经爱了吴欣然十七年,我将继续爱你,直到下一个,下下个十七年……” 煞那间,吴欣然脸上露出一抹少女的腼腆微笑,任宽的脸也被这光芒点亮了,他咧开嘴笑了,拉开窗帘,大声道:“我最最亲爱的太太,我们可以启程开始下一个十七年的生活了吗?” §§新生活 “我们离开香港的时候还是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就是三个人了。”任宽紧紧握住吴欣然的手,快乐地向王景明汇报着这个喜讯。 “有了好消息就要好好的,别再闹小脾气了。”王景明拍着吴欣然的手,“我和你王妈妈从今天起就住到香港来,陪着你,直到孩子出生。” 任义愣愣地站在一边,痴痴地望着他们,脸上忽然掠过一丝费解的情谊。 一九五三年的夏季,任宽和吴欣然的儿子出生了。像其他人一样,他们感受到初为人父母的巨大快乐。 “简直是个活脱脱的任宽!”王正抱着孩子哈哈大笑着。 “是吗,我觉得还是像然然多一些。”王景明接过孩子,疼爱地看着,“眼睛现在闭着还看不出来,这鼻子、下巴,还是像然然。” “您老自然这么说啦,小男孩,长大些,棱角出来了,就知道到底像谁了。” “我也觉得像任宽。”吴欣然抱过孩子说,“除了皮肤很白像我之外。” “我还觉得像我儿子呢,”李丽莎坐在床边说,“这深深的眼窝,挺直的鼻梁,跟他外公生下来时候一模一样。” 孩子的父亲在一旁自豪地笑了,撇撇嘴,坐在妻子和儿子身边,欣赏着自己的创造,,说:“如果他皮肤这么白皙的话,长大以后很可能会像任义。” “你觉得像任义?”私下里,吴欣然问着孩子的父亲。 “如果他拥有你这般白皙的皮肤,那确实非常像任义。” “我希望他像你。”吴欣然的双手拷住丈夫的脖子,“男孩子要那么白,做什么?” “像我,我有什么好?” “你哪里都好。”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改变 从英国回来,任义就匆匆往家里赶,一路上,他忍受着身心的煎熬,一想到,那被胎儿鼓胀变形了的身材和书上所言的产妇那张因分娩痛苦而扭曲的脸,他就不能自已地喘着粗气,痛苦地用手捂着自己的脸。 “先生,到了。” 任义迟疑着,大步迈进家门,彷佛听到了产妇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他惊恐地闭上双眼。 “你回来迟了。”任宽朗朗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着,带着一丝不满地注视着他。任义的双眼因为惊恐而加深的眼窝,使他看起来和高大黝黑的哥哥的面容十分相似。 “来看看你的侄子吧!”任宽绽放出一个父亲的喜悦笑容。 摇篮里那个正望着自己的可爱婴儿将任义之前对于产育的恐惧之情一扫而光,他好奇地注视着哥哥的儿子,油然而生的一种亲情使他像他哥哥一样为这个还在嗷嗷待哺的感到自豪。他欣喜地回头看了任宽一眼,再获得默许后,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仔细端详着,忍不住亲了亲孩子的脖子,孩子忽然咧开嘴笑起来。任义回头看看任宽,快乐地笑起来。 “你洗干净了没,就这么贴着他?”吴欣然笑着从任义手里抢下孩子,“我们才洗过澡的。” 任义望着正逗弄孩子的吴欣然,不由得痴了,她只披着一件极衬托肤色的粉红色睡袍,随意地挽着头发,比以前丰满了,甚至还有了双下巴,但是这种圆润丝毫没有减退她在任义心中的美感,反而让她看起来像拉斐尔的圣母,同样具有少女的脸,却拥有着淡定的母性。 “让我好好看你。”和任义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吴欣然母性十足地打量着任义,“任宽说仔仔长大后会和你很像,是吗?” 任义注视着吴欣然,突然说:“你变了,然然。” “嗯?”吴欣然低头看看自己,“胖了嘛,王妈妈说,刚生过孩子都会变胖,但是过一段日子又会瘦下来。” “我不是指这个……”任义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赞叹道,“你……变漂亮了。” 吴欣然像小女孩般开心地笑起来,说:“你怎么跟任宽一样学会哄骗女人了?” “没,我说的是真话。” 吴欣然腼腆地笑笑。 “然然,我从来没想到……”任义鼓起勇气,看见她琥珀色的眼睛,他迟疑了,问,“你幸福吗?” 吴欣然困惑地望着他,仿佛这不是个问题:“幸福,你为什么认为我会不幸福呢?” “因为……”任义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没想到你会回到任宽身边,你是因为孩子才回来的吧?” 吴欣然无奈地笑了笑,坐在凳子上,看着任义,问:“你认为我是为了孩子才忍辱负重回到任宽身边,并且强颜欢笑,假装过得很幸福?” 任义迷惑地看着她,仿佛她嘴角的笑容是个费解的符号。 “我不晓得该怎么向你解释,但是那件事情我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去想了——丈夫出了轨,”她淡淡地一笑,“已经发生的事情,必须找一个方法来解决,我解决的方式就是忘记这件事情,碰巧我又发现我怀孕了,我觉得这简直是上天的旨意,神让我回来。” “你真的能抛开那段记忆吗?” “要不是你今天问起,我可能不会再想起那件事情了。自从怀孕以后,我每天都忙着孩子的事情,几乎没有时间去想你说的事情……” “有没有可能是任宽故意,故意让你怀孕的……” “任义!”吴欣然震惊地望着他,“你怎么会有那种想法?你认为我为什么要嫁给任宽?你这么想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然然!”任义拉住愤怒的吴欣然,解释道,“我不是有意那么说的,但是我一直认为任宽爱你超过你爱他,他爱了你那么多年,而你是一直被动地接受着他宠爱,就像被他捧在手心的孩子。突然有一天,他发生那么一件事情,使他对你的爱完全崩盘了,所以我也就认为你必然会……” “任义,他爱我,再发生那件事后,我才意识到之前你哥哥爱了我多少年,爱我多么深!他让我相信他的爱,是不会因为一件走火的事情而崩盘的!没错,我之前一直被他宠溺着,但是当我成为一个母亲后,我就觉得我应该主动去做一些事,去爱,去安抚,而不是单纯地被动接受。” “还是怀孕使你接受……” “那只是一部分。我想要这个孩子,我想要复制一个小小的任宽,我是有意去创造仔仔的,只不过没有想到恰恰在那个时候怀孕了,我不能因为他父亲的过错就抛弃我一直想要的孩子,那不明智。何况,我爱任宽,我发现我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离开他,并且在今后的人生仍能像之前那么快乐的生活,如果我不选择爱他,那么我只有恨了,恨是因为爱。” “我懂了。”任义的黑眼睛忽然闪过一丝光,幡然了悟。 “你懂了?”吴欣然好奇地看着他眼里那抹明亮。 任义咧开嘴,嘲讽地笑了笑,这抹代替他一直以来腼腆微笑的自嘲,让他看起来那么像任宽,又不完全像。他走到摇篮前,亲热地抱起他的侄子,问:“老是听你们叫他仔仔、仔仔,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叫任厚载,阿公取的。随南方人的习惯,我们就都叫他仔仔。” §§不计前嫌 “你不请冯姐来家里坐坐吗?”吃饭的时候,吴欣然主动问起来,“听讲她这大半年来年都在马来西亚、台北两地跑,仔仔出生的时候,她也只是在医院门口打了个照面就走了……请她来家里坐坐吧,毕竟也是家里的朋友。”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任宽小心翼翼的问。 “嗯,我想了就说了,要是你自己觉得不好,就算了呗。” “我有什么不好的,既然太太发令,那就只好从命了。” “呸,得了便宜卖乖。” “好久没有被准许走进这扇大门了。”冯月珍嘲讽着摸着任宽家的大门,笑着走进去,那独特而有韵律的高跟鞋声再次在这里回响起来,“今天终于被恩准了。”她感慨万千地环视着屋子里熟悉的陈设,“啊,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你才会邀请我来为你道喜,等了整整一年。” “你不需要我们的准许也能够来。”任宽看了她一眼,“老爷子说你总是推脱说忙,不肯来。” “看来我们都晓得底细了。”冯月珍笑了,“我忍受了一年的不安与愧疚,瞒着不告诉老爷子,都是为了让你能好过点。” “算了吧,冯姐,我深信这点愧疚心理对你不算什么,我也相信,假设你告诉老爷子,你的下场比我好不了多少。” “别对一个心如死灰的老女人这么说,积点口德吧。” “你来了。”吴欣然带着女主人的微笑,从楼上下来,得体地接待了冯月珍,“请坐,上茶。” 冯月珍打量着吴欣然,她比以前胖了,生产后的她由一个少女成功地蜕变为一个少妇,带着淡定而知足的微笑。噢,她终于成为为一个女人了——这一点让冯月珍多少有些失落,她曾经以自己女人的傲慢俯视的小女孩,现在成为和自己一样的女人了,只不过面前这个幸福的女人更完整,她不仅有一个爱她的丈夫,还有自己的孩子。忽然之间,冯月珍意识到自己缺了点什么,除了爱人之外的缺憾,一个因自己拒绝而导致人生缺憾。想到这里,先前的不满与抵触情绪被一种卑微的情绪代替了,她那张因与生活战斗而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温和地说:“孩子呢,让我看看。” “上去看吧,他正在睡觉。”吴欣然引着她上楼,走向自己的房间。 “你们没有找奶妈吗?就把他放在你们的房间睡觉?”冯月珍问着。 “嘘——”吴欣然示意着,轻轻走到摇篮边,对冯月珍招了招手。 “过去。”任宽和她一起走进,“看看我儿子。” 冯月珍回头看了任宽一眼,满脸洋溢着作为父亲的自豪。 “看出来像谁吗?” 在吴欣然的提问下,冯月珍才回过神来去看摇篮里的粉嫩可爱的孩子——任宽的儿子,王景明的外孙,“宝宝……”一种亲切之情化开了冯月珍脸上的冷漠,她欣喜万分地看着襁褓中的婴儿,手足无措,想去摸摸他的小脸、小手、小脚,又怕惊醒了孩子。 “他叫任厚载,我们都叫他仔仔。”孩子的母亲在一旁轻声说。 冯月珍看着孩子的紧逼的双眼,那深深的眼窝多么像任宽啊,还有那浓密而微微卷的头发,额头的发际线,那挺直的小鼻梁……简直是个活脱脱的小任宽。她抬头望着任宽,看到他的妻子,发现他的妻子的脸蛋,额头,下巴,以及那白皙的皮肤和他的儿子是多么相似,才豁然意识到,她是孩子的母亲,这个孩子是任宽和吴欣然两个人共同创造的结晶。这一刻,冯月珍觉得生育是多么有趣的事情,能够把两个人的特点融合在一个小人的身上。她回忆起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么一个孩子,会是她和谁的综合体呢?正想着,却听见任宽逗弄孩子的温柔声音:“宝贝,你醒啦,你就醒啦?呜呜,爸爸的心肝。”冯月珍低头看见孩子乌黑的双眼那一刹那,眼泪就夺眶而出。“宝贝,你醒了?”她抱起孩子,瞧了又瞧,看了又看,亲了又亲。孩子冲他微微一笑,她便再也不愿意放开手了。 “你儿子真可爱。”任宽送冯月珍走的时候,冯月珍对他说。 “那可是我和然然的儿子。”任宽毫不谦虚的说。 “任宽,看到你们一家后,我忽然觉得我的人生是多么的失败。”冯月珍叹道。 “?”任宽困惑地望着冯月珍,揣测着她的表情,“别这么说,冯姐,作为一个商人,你相当成功。” “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呢?” “那要看你这个女人在乎什么?很显然,至少在你三十五岁之前,你在意的是你的的事业和金钱。你当时也确确实实从你的事业和资产中感受到了巨大了快乐,并以此过着你之前想要的生活,你应该满足了,为什么要在现在改变这个价值取向呢,这样子你不会快乐的。” “快乐?”冯月珍苦笑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你说我不应该改变我的价值取向,可是我毕竟是个女人,到了我现在这个岁数,我无法忽略对家庭和爱情的渴望,如果连你任宽这样的男人都是过了三十多岁就渴望安定,那么凭什么要求我依旧遵循原来的轨道呢?” 任宽深深注视了她一会儿,叹道:“当你知道这条路走不通的时候,你就不应该一意孤行了。” “妥协?”冯月珍冷笑起来,踱了几步,突然回头对他说,“你觉得走不通?我现在告诉你,我决定结婚了。” “和谁?!” §§不计前嫌 “你不请冯姐来家里坐坐吗?”吃饭的时候,吴欣然主动问起来,“听讲她这大半年来年都在马来西亚、台北两地跑,仔仔出生的时候,她也只是在医院门口打了个照面就走了……请她来家里坐坐吧,毕竟也是家里的朋友。”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任宽小心翼翼的问。 “嗯,我想了就说了,要是你自己觉得不好,就算了呗。” “我有什么不好的,既然太太发令,那就只好从命了。” “呸,得了便宜卖乖。” “好久没有被准许走进这扇大门了。”冯月珍嘲讽着摸着任宽家的大门,笑着走进去,那独特而有韵律的高跟鞋声再次在这里回响起来,“今天终于被恩准了。”她感慨万千地环视着屋子里熟悉的陈设,“啊,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你才会邀请我来为你道喜,等了整整一年。” “你不需要我们的准许也能够来。”任宽看了她一眼,“老爷子说你总是推脱说忙,不肯来。” “看来我们都晓得底细了。”冯月珍笑了,“我忍受了一年的不安与愧疚,瞒着不告诉老爷子,都是为了让你能好过点。” “算了吧,冯姐,我深信这点愧疚心理对你不算什么,我也相信,假设你告诉老爷子,你的下场比我好不了多少。” “别对一个心如死灰的老女人这么说,积点口德吧。” “你来了。”吴欣然带着女主人的微笑,从楼上下来,得体地接待了冯月珍,“请坐,上茶。” 冯月珍打量着吴欣然,她比以前胖了,生产后的她由一个少女成功地蜕变为一个少妇,带着淡定而知足的微笑。噢,她终于成为为一个女人了——这一点让冯月珍多少有些失落,她曾经以自己女人的傲慢俯视的小女孩,现在成为和自己一样的女人了,只不过面前这个幸福的女人更完整,她不仅有一个爱她的丈夫,还有自己的孩子。忽然之间,冯月珍意识到自己缺了点什么,除了爱人之外的缺憾,一个因自己拒绝而导致人生缺憾。想到这里,先前的不满与抵触情绪被一种卑微的情绪代替了,她那张因与生活战斗而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温和地说:“孩子呢,让我看看。” “上去看吧,他正在睡觉。”吴欣然引着她上楼,走向自己的房间。 “你们没有找奶妈吗?就把他放在你们的房间睡觉?”冯月珍问着。 “嘘——”吴欣然示意着,轻轻走到摇篮边,对冯月珍招了招手。 “过去。”任宽和她一起走进,“看看我儿子。” 冯月珍回头看了任宽一眼,满脸洋溢着作为父亲的自豪。 “看出来像谁吗?” 在吴欣然的提问下,冯月珍才回过神来去看摇篮里的粉嫩可爱的孩子——任宽的儿子,王景明的外孙,“宝宝……”一种亲切之情化开了冯月珍脸上的冷漠,她欣喜万分地看着襁褓中的婴儿,手足无措,想去摸摸他的小脸、小手、小脚,又怕惊醒了孩子。 “他叫任厚载,我们都叫他仔仔。”孩子的母亲在一旁轻声说。 冯月珍看着孩子的紧逼的双眼,那深深的眼窝多么像任宽啊,还有那浓密而微微卷的头发,额头的发际线,那挺直的小鼻梁……简直是个活脱脱的小任宽。她抬头望着任宽,看到他的妻子,发现他的妻子的脸蛋,额头,下巴,以及那白皙的皮肤和他的儿子是多么相似,才豁然意识到,她是孩子的母亲,这个孩子是任宽和吴欣然两个人共同创造的结晶。这一刻,冯月珍觉得生育是多么有趣的事情,能够把两个人的特点融合在一个小人的身上。她回忆起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么一个孩子,会是她和谁的综合体呢?正想着,却听见任宽逗弄孩子的温柔声音:“宝贝,你醒啦,你就醒啦?呜呜,爸爸的心肝。”冯月珍低头看见孩子乌黑的双眼那一刹那,眼泪就夺眶而出。“宝贝,你醒了?”她抱起孩子,瞧了又瞧,看了又看,亲了又亲。孩子冲他微微一笑,她便再也不愿意放开手了。 “你儿子真可爱。”任宽送冯月珍走的时候,冯月珍对他说。 “那可是我和然然的儿子。”任宽毫不谦虚的说。 “任宽,看到你们一家后,我忽然觉得我的人生是多么的失败。”冯月珍叹道。 “?”任宽困惑地望着冯月珍,揣测着她的表情,“别这么说,冯姐,作为一个商人,你相当成功。” “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呢?” “那要看你这个女人在乎什么?很显然,至少在你三十五岁之前,你在意的是你的的事业和金钱。你当时也确确实实从你的事业和资产中感受到了巨大了快乐,并以此过着你之前想要的生活,你应该满足了,为什么要在现在改变这个价值取向呢,这样子你不会快乐的。” “快乐?”冯月珍苦笑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你说我不应该改变我的价值取向,可是我毕竟是个女人,到了我现在这个岁数,我无法忽略对家庭和爱情的渴望,如果连你任宽这样的男人都是过了三十多岁就渴望安定,那么凭什么要求我依旧遵循原来的轨道呢?” 任宽深深注视了她一会儿,叹道:“当你知道这条路走不通的时候,你就不应该一意孤行了。” “妥协?”冯月珍冷笑起来,踱了几步,突然回头对他说,“你觉得走不通?我现在告诉你,我决定结婚了。” “和谁?!” §§生活 冯月珍在那年的秋天嫁给了一个马来西亚的老头,并移居到马来西亚居住,将台北的夜总会交给常力管理。临走前,王景明带着自嘲的口吻对冯月珍说:“你由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交到一个六十岁的老头的手上。” “别这么说我的丈夫,景明。说点高兴的吧,我要结婚了,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 “呵呵。”王景明苦苦地笑了笑,“我的女儿要嫁人了,祝你们白头偕老。” “哟,奶奶的心肝宝贝来了。”一见任宽夫妇来访,王妈妈立即放下手里的毛衣,摘下老花镜,从保姆手里接过孩子,絮絮叨叨着“台风刚走,你们就这么来了,多危险,还带着个孩子的……” “王妈妈,阿公呢?”环视了一周后,吴欣然问。 “阳台上。” 吴欣然回头看看任宽,拿起沙发上的开司米开衫,往阳台上走去,“阿公,阿公。”她轻轻呼唤着。 台风刚刚才走,但是风还是很大,吹乱了王景明的银发,他深深望着海的方向,紧锁着眉头。 “阿公——”吴欣然为他披上开衫,“小心着了凉,到时候关节又不舒服了。” “回来啦?”王景明拍拍吴欣然的手,微笑地看着她。 “外面凉,我们进屋子,可好?”吴欣然幺着他的腰,带他往回走。 “你冯姐给你们打电话了没,她过得可好?”饭桌上,王景明问起。 “她没给您写信吗?”吴欣然问。 “她挺好的,”任宽打断她的话,“我们打过电话,她还问起您的身体,关节炎怎么样了?” “那就好,那就好……”王景明欣慰地笑笑,“” “常力!”任宽和常力来了一个兄弟之间亲密的拥抱。 “看见你真是太好了!我们现在总算有点平起平坐的意味了。” “老兄,别这么说,好不容易才把你从台南调回来,对台北还适应吗?”两个男人相互搂着肩膀,往办公室走去。 “我们这种人有什么适应不适应?” “坐。”任宽为他拉开凳子,“打算在香港呆几天?” “就处理处理冯姐那些业务,忙完就回去。”兄弟二人叙了回旧,聊起冯月珍的婚姻,常力叹道,“冯姐这个人,唉……” “我也一直纳闷,怎么突然她就和那个马来西亚人华侨结婚了呢?” “那个人是个鳏夫,对冯姐也还可以,两个人一直也只是伙伴关系,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冯姐就突然把我从台南召回台北,说她决定结婚。” “她是真的想要家庭生活了,一个人那么多年,寂寞得很。” “谁也不清楚她到底怎么想的。我是觉得她只是想结婚,又正好有这么一个人,于是就结婚了。” “人各有命,只要她觉得好就好。她过年回来吗?” “没听她说起过。”常力踌躇了片刻,忽道,“阿宽,你们真要关心关心王老爷子。自从冯姐结婚以后,老爷子经常去夜总会,到很晚才走,有时候是和朋友,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坐在一边发呆,看见我就问问生意状况。而且,老爷子现在的腿脚也不是很利索了?” “关节炎,这里天气太潮湿了,所以又厉害了些。”任宽叹道,“人年纪大了,有些念旧,何况他一个人住在台北,我们几次要他搬过来他又不愿意。说台北的老朋友多一些,我们想想也是,也就没强求什么了。” “唉……”常力突然叹息着,说出压抑已久的想法,“有时候,他们这代人就是这样,为了某些在我看来毫无意义的东西,苦了自己。” “那得看……”任宽顿了顿,“他自己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伏笔 一九五四年夏季,正和儿子在自己家草地上嬉戏的任宽,看到了院子外面梁国涛的身影。 “你就有儿子了!”梁国涛微笑着走进了大门,注视着任宽怀里约莫一岁大的男孩子,温和地蹲下来,握了握孩子肉乎乎的小手,这真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他俊秀的五官,以及清澈的眼神让他想起孩子的母亲,“然然好吗?” “很好,她现在不在家。”任宽抱着孩子从草地上站起来,对儿子说,“这是梁叔叔,我们请他到家里去,好吗?” 仔仔看看爸爸,咯咯地笑起来。 “走吧,进去坐。” 任宽把孩子放在书房的地毯上玩,自己则坐在毯子的一边,却请梁国涛坐在对面的凳子上喝茶。 “你真是个好爸爸。”梁国涛笑着喝了口茶,“我很少看见男人在家带孩子的,他妈妈呢?” “和朋友喝下午茶去了,”任宽眨了眨眼,又顶儿子的头说“今天这里是男人之家。”。 “我那时候听说你有了孩子,没想到都会走路了,时间过得真快。” “我儿子走路走得早,一岁不到就可以走了。”任宽自豪的说。 “我理解你,我也是从你这时候过来的,我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有时候孩子大了真得挺烦神,恨不得打他们一顿才解气。”梁国涛套起近乎地说起了自己的父亲经验,“不过文月要有耐心的多,每次都拦着我教育他们。” “我一直认为,打孩子是父母无能的一种体现,我才不会打我自己的孩子。” “说起来轻松,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们不会只打算生这一个孩子吧?” 任宽笑了笑,没吱声,梁国涛识趣地笑笑,也蹲在毯子面前,逗弄正在自言自语的孩子。 “有时候,大人都不在身边的时候,他能这么自言自语一天,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任宽说。 梁国涛看见任宽眼里爱意,笑了,问:“你一定给他构造了一个美好的未来吧?” “未来是他自己设计的,我们只提供资源。” “他长大以后一定想回老家上海看看的。” “那时候他可以自己回去。” “你可以选择让他在上海长大。” “很明显,我选择了香港。” “任宽……” “我们之前就此问题讨论过,并有了结论,短期内,我并不打算回大陆发展,所以请你不要再徒劳了,就当是老朋友来探探亲就好。”任宽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如果你还想继续和我们交往,那就请你不要再提出类似的要求了,请你考虑考虑你岳丈一家的安危。” “爸爸。”任宽的儿子冲他笑着张开双臂,他又换上笑脸,亲昵地把儿子抱在怀里。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梁国涛完全理解此刻任宽的想法,可是任宽的警惕心太强了,他固执地认为他的资产无法在社会主义社会合法存在并增加的想法伤害到了梁国涛的信仰,他一边想要说服任宽对自己信仰的偏见,一边又不得不顾及台北的亲人的安危。他看到任宽和儿子亲密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危险的投机家对自己的不信任很可能威胁到自己以及胡家的安危。保护家庭的想法可能促使这个男人做出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事情,一旦自己的身份暴露,那么……想到这里,梁国涛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必须想个办法,能制约任宽泄露自己身份的办法。 几日后,梁国涛在公园里再一次看见了任宽的儿子,只不过这一次牵着他的却是王景明。“小家伙,还记得我吗?”梁国涛蹲下来,对任宽的儿子打了个招呼。 “你是……”王景明目不转睛地盯着梁国涛,努力回忆着什么。 “王先生,您还记得我?” 王景明眼睛一亮,笑道:“记得,当然记得,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小团圆 “听说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吴欣然掀开帘子,走进育儿室,任义正站在婴儿床边望着自己的侄子。 任义笑了笑,继续望着他的侄子。 “他长大了许多吧?越来越像你哥哥了。”吴欣然望着自己的儿子说,把“哥哥”这两个字咬得很重。 “我还是觉得她像你。” “别这么说,小男孩像妈妈多女孩子气,我希望他是个有男子气概的人,就像任宽一样。” “肉麻……”任义幽默地说,“我知道你有多爱任宽,你也不必要这么炫耀你们的甜蜜。” “嗯?”吴欣然好奇地看着他,他已经能够接受她和任宽相爱并是亲密夫妻的这个事实了。更难能可贵的是,木讷的任义居然还会幽默地说“肉麻”这个词。 “干嘛这么看着我?” “我是觉得奇怪,你说话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还好吧,对了,我要告诉你,我决定回香港了。”、 “不在英国了?” “我可不想错过我侄子成长的精彩瞬间,再者,他需要有一个文化更高的叔叔的引导。”任义笑起来。 吴欣然瞪了他一眼,打趣道:“你还是嫌弃你哥哥没文化,就不怕我告诉他?” “你不是一直致力于维护我们兄弟的感情吗,怎么这次反而打起了小报告?” “父亲应该是儿子崇拜的对象,我可不想你破坏这一点。” “简直让我吃醋!”任义笑着说。 “少罗嗦,我们出去说话,让他安心睡觉。”吴欣然拉着任义出来。 “王老先生好吗?” “还行,老人家,身体时好时坏的。” “明天我打算把他接过来住几天,顺便去检查一下身体。哎,那你就住在家里了吧,还是住宾馆?” “目前住在家里,到时候学校可能会分给一间教室宿舍,我也有可能住学校。” “你还是不肯屈尊和我们这些人类住在一起。” “你骂我呢!” “哪有……” “然然。”两个人说笑着走到楼梯口时,任义忽然叫住她。 “嗯?怎么,又有什么事,居然又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任义有些腼腆地笑了,“你们现在关系这么和谐,就没想过再复制一个小小的你?” “我?”吴欣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非常期待能有一个漂亮的侄女。” 吴欣然羞涩一笑,说:“你哥哥在哪里,我去问问他。” §§怀旧 “我时常在想过去的日子,当你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吴欣然笑起来,“现在我自己都有了孩子。” “是啊,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怀旧。”王景明感叹地笑起来。 “可是我在您面前还是个孩子啊。”吴欣然撒娇地投入王景明的怀里,逗得老人家笑呵呵的。王景明抚摸着外孙女的脊梁,望着院子里和任宽、任义撒欢奔跑的曾外孙,说:“仔仔笑起来跟你小时候一样,咯咯的,讨人喜欢。但是他还是像他爸爸多一些,是个男子气概十足的孩子。每次他摔倒,我要去抱他起来,他都赌气一般自己爬起来,继续跑。你小时候呢,摔倒呢,自己爬起来,然后跑到我身边,抱着我的腿,撒娇说‘阿公,抱抱’。还是姑娘好,姑娘知道粘人,小子都有点没心没肺的。” 吴欣然笑了笑,贴了贴王景明,说:“阿公以前不还总叹气没有儿子,说要是有任宽那么个儿子就好了,现在怎么又说起小子没有姑娘好了?” “哈哈哈,小子是资本,是拿出去比拼的,但是小姑娘是宝贝,才是要贴在心头的。”王景明捏捏吴欣然的脸。 “阿公,那我再给你生一个曾外孙女?” “那最好不过了,不过要抓紧时间,再迟,我就老得抱不动了。” “王妈妈,说了这些事情就让仆人们去干,您老那么大年纪了就别那么累着了。”任宽抢下王妈妈手里装着洗好衣服的篮子。 “没事,我正好出来晒晒太阳,活动活动筋骨。” 任宽搀着王妈妈,走到院子里,让她一边坐着,自己一件一件晾起衣服。 “任宽,我们前世积的德,让你们两口子能够这么幸福,这么好合。”王妈妈满意地望着任宽说。 “那还是你们的修行好。”任宽半开着玩笑。 “唉,人老了,就图孩子们好好的。我这辈子,没有孩子,就把你们当做自己的孩子。” “我们也是把您当做自己家的老人啊。” “任宽,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们说,但是不说我又觉得迟早要出事。” “什么事情,但说无妨。”任宽蹲在王妈妈的身边问。 “以前胡小姐的姑爷是不是到香港来了?” 任宽眉头一皱,问:“您看见他了?” 王妈妈点点头:“年前,就在公园里碰见他,打那以后,他有时会来找老爷。过了年后,老爷经常和他出去喝茶。” “是吗?”任宽的眉头拧成了一团,想在思考着什么,“老爷子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任宽,”王妈妈叹息着站起来,“上了年纪的人总有落叶归根的想法的,只不过作为女人,自自然然随着儿女过活,男人就不一定是这么想了。” §§再度怀孕 “唉,这年过得磕磕碰碰的,阿公又是关节炎又是心脏病的。”吴欣然疲倦地从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希望开春以后,天气暖和了,就能好一些。” “人上了年纪,自然有些毛病,你不用这么烦躁。”任宽温柔地安慰着。 “唉,我是觉得挺累的了,一边是孩子一边是老人,原来家庭主妇的生活就是这么开始辛苦的。”她把头靠在他身上。 “我亲爱的孩子他妈,你只是太累了而已,只要你休息好了,就又是我精力充沛的小姑娘了。” “是吗?” “嗯。” “任先生,任太太。”胡医生从病房里走出来,“老爷子血压正常,再住院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你啊,胡医生。”夫妻二人站起来。 “不用。任先生,任太太,你们两个的检查报告也出来了,在我办公室抽屉里放着,请跟我来拿吧。” “一切都好吧,我是指没什么毛病吧?”任宽问。 “非常好。”胡医生笑着看着夫妻二人,拉开抽屉,拿出报告,边递给他们,边恭喜道,“要恭喜你们了,任太太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我的壶呢,给我塞哪里了?”王景明弯着腰,在病房里找着自己的紫砂壶,“我明明放这里的……” “这里,”吴欣然笑呵呵地指了指包,“我已经给你收起来了,刚刚你看着我装进去的。” “是吗?”王景明尴尬地笑着拍了拍稀松的白发。 “我去楼下看看车子准备好没有。”吴欣然拎着装着王景明贴身衣服的包,“仔仔,我们先下楼去开车子。”她牵着儿子的手。 “仔仔,帮妈妈拿包,你可是小男子汉了,要照顾妈妈。”任宽蹲下来,把吴欣然手里的包套在儿子的身上。 “诶,还是让太公拿……”王景明心疼地去抢包。 “不重,男孩从小应该学会体贴女性。”任宽说。他的妻子,笑着看看他,牵着儿子的手,先走出了病房。 看着外孙女,曾外孙的背影,他们是如此听从任宽的话,王景明豁然觉得有些伤感:“唉,人老了,记性也差了……”他懊恼地坐在床上,“你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我这个老头子反而显得有点碍手碍脚了,以前你冯姐在的时候,还经常过来陪我说说话,今年连过年都没回来,老咯,不中用咯,使劲地迈着步子也跟不上你们的步伐了。” “老爷子,你说的让我们这些晚辈好惭愧啊。”任宽开着玩笑说,“天天在家带曾孙子,去公园散散步,不是挺好的吗?” “以前是这么想的,现在身体不好了,觉着多活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不能白白浪费,总要做些事情。” “陪着我们这些晚辈,看着曾孙子成长不算有意义的事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景明望着任宽,“人老了,总要落叶归根的。”看见任宽没说话,他继续说下去,“你懂我的意思的,年纪大了,不贪慕虚荣,求什么衣锦还乡,只想把这把老骨头埋在家乡,和亲人们在一起,万一我就是死在香港或是台北了,举目无亲的,连个陪伴的人都没,岂不是成了孤魂野鬼,死也死不瞑目。” “你想多了,有我们在,怎么会是孤魂野鬼呢?”任宽安慰地笑起来。 “然然外婆和父母亲的灵位都在大陆,我一个人在这里,就是孤苦伶仃地一个魂魄……” “老爷子!”任宽打断他,“我的外婆她到死也没回到过新疆,她对说我只要和儿孙们在一起,走也走的心安,不用牵挂什么。我不相信什么鬼魂之说,人活着的时候就应该好好珍惜和活人在一起的时光。”他看了看门外,对王景明说,“老爷子,我们打算等你今天出院回家再告诉你的,然然怀孕了。” “啊!”王景明看着任宽的双眼,说不出的喜悦。 “这是一件喜事,我不希望这个幸福时候出了什么事情,所以请你为然然,为你的曾孙以及未出生的胎儿着想,离梁国涛远一点。” 听见任宽说梁国涛的名字,王景明愣住了:“你什么都知道?!”他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别离开我们好吗?”任宽请求道,“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太公,爸爸!”任宽的儿子蹦跳着跑进来,拉着王景明的手,“走,走!” “噢,好好好,我们走。”王景明疼爱地被孙子牵着,走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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