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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总,外面有位陶先生要见您。” “谁啊,这个时间没有预约啊?”任宽头也不抬的问,继续专心于自己的工作。 “他是从大陆来的……” “任宽,好久不见。”被压得低低的帽檐下,任宽一眼识出了梁国涛。 “坐,李秘书,泡一杯好茶来,另外,今天上午要是有人找我,一律帮我拒绝,如果有什么十分重要的电话,直接转到我办公室来。” 看见办公室门被关上后,任宽才笑着捻起梁国涛的名片,说:“陶国良,你这个名字起的有意思啊。怎么来香港,不是单纯地旅游了吧?” “呵呵呵,几年不见,你任宽还是这么幽默。”梁国涛摘下帽子,“我哪有那个清闲命,不过是公事出趟差,顺路来看看老朋友,老恩人。” 任宽淡漠地笑笑,问:“你太太还好吗,一起来的吗?” “没,她比我还忙,我们各自忙各自。你太太好吗?” “然然?”任宽快乐地把办公桌上的合影递给梁国涛,“这是我们那年蜜月在巴黎拍的,身后是埃菲尔铁塔。” “你们很幸福啊。” “你不也很幸福?”两个男人相视一笑。 “文月的爸爸妈妈还好吧?”一杯茶后,梁国涛问。 “还可以,你们得感谢那个不讨人喜欢的胡志远,没有他,两位老人的恐怕早就垮下去了。胡文明好吗?” “哦,文明啊,国民党部队投降后,我们托人找到了他,经过一年多的思想教育,他现在还呆在上海,在街道里做事情。” 任宽宽慰地点点头,如果不是自己,胡文明是可能不会留在大陆,吴欣然很可能还是会成为胡太太,人生的事情充满变数,真的是说不清。想到这里他笑了笑。“你在香港能呆几天?” “要看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梁国涛别有用意地看了任宽一眼。 “先别管任务什么的,中午我做东,请你吃饭。”任宽回避着梁国涛的眼光,接起电话,“喂,哦,然然,有什么事情?好,我中午也不回去吃饭,嗯,好,晚上见。” 午饭的时候,梁国涛主动谈起大陆的经济改造政策,话语中流露出希望任宽能够回大陆发展并且加入政协的愿望。任宽只是和气地笑笑,聊起近日来台北的码头建设工程以及生活的顺利。“我还打算以香港为基地,往东南亚拓展我的生意。至于上海嘛,以后有条件,有时间,再回去看看吧。”听出任宽的拒绝之意,梁国涛只是笑笑,随即转移话题,问起香港的生活来,谈及其他,任宽还是一如既往的健谈,太阳落山之时,梁国涛主动提起:“任宽,你不请我去你家里坐坐吗?” 吴欣然作为一个称职的女主人,热情地招待了梁国涛,并炫耀地带着他参加了自己的房子,还拿出照片给他看。“看得出来,你们的日子过得很滋润。”梁国涛奉承着说。 “你们呢,你和文月现在好吗?” “老夫老妻了,”梁国涛笑笑,“我们是没有你们的生活这么丰富多彩的,大陆现在百废待兴,要做的事情很多……” “喔,那……”吴欣然回头看看任宽,小心翼翼地问,“文明好吗?我知道他现在街道做事情,他……”她感觉到任宽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他结婚了吗?” 梁国涛笑起来,说:“你和文月操心的一模一样,她也在操心这回事,今年夏天,街道的大妈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孩子,两个人相处地还可以,你知道文明,一向温和体贴的。” “噢……”吴欣然的嘴巴轻轻噘起,那么他是已经彻底把自己忘了咯。 梁国涛见吴欣然安静下来,就又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起来:“现在大陆需要建设的事情甚多,各项事业都在恢复之中,哪有那么多时间关系个人的事情。然然,你就不想回上海吗?我们在上海有房子,文月是会非常开心你回去的。” 一听到上海,吴欣然的眼睛亮起来,她欣喜地望着梁国涛,激动地问:“我们可以回去吗?” “当然啦!” “我以为共产党不让我们回去。” “呵呵呵,只要你们肯回去发展祖国的事业,党不仅鼓励,还会提供许多帮助。” “是吗?”吴欣然开心地望着任宽,像是征求他的同意,“任宽,我们可以告诉阿公,他不是过了春节就在念叨台北的空气太潮湿想要回上海吗?” 任宽皱了皱眉头,笑着说:“我的然然,别那么着急。你为什么不问问梁国涛,上海的那座老房子还在不在了呢?我想如果老爷子回去,是不会愿意住在宾馆里的。” 吴欣然听出了任宽话里有话,她想起听王正他们说许多上海资本家的房子都被共产党没收充公了,于是期待着望着梁国涛,等待他回答。 “诶,房子的问题,是可以商量和解决的,荣毅仁还不是可以住在自己的豪宅里,你们要是回去,也……” “这么说,我家的房子已经有人住了?”想到自己居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被陌生人住着,吴欣然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只是碍于自尊,没有溢出眼眶。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问,“那你们住在哪里,以前的老房子吗?” 梁国涛在任宽的注视下,轻描淡写地说:“那个房子对于我们夫妻来说过于空荡了,现在作为孤儿院了。” 吴欣然觉得简直不能理解梁国涛的想法和做法,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房子捐出来做其他用,如果有爱心,完全可以捐钱让孤儿院令选地址,为什么要捐出自己的房子呢?还说什么空荡,文月姐姐从小就是在那么一个空荡的房子长大,他们夫妻二人,再加上文明夫妻二人,以后还会有许多孩子,那么个房子压根不会空荡。看到吴欣然眼中的异样,梁国涛困惑了,他同样是不能理解那双棕色眼睛里的内容,就像胡文明一样。但是这个时候,他突然认识到了这双琥珀色的眼睛是多么漂亮,简直就像一对琥珀泡泡,风一吹就会破。他明白了,为什么后来为胡文明介绍女朋友,他的要求就是浅棕色眼睛的女孩子,他至今都无法对任宽拐走吴欣然这件事释怀吧。而当初胡文月默许任宽和吴欣然相处的行为,几乎就是大度地把自己的嫂子送给了任宽,任宽这个投机者,对商业投机,感情上他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投机者。谁知道,战争时他发了多少财,即使他到处做慈善,为军队捐款捐物。梁国涛无法忽略任宽为共产党做过的一些事情,但是他只是做些他所言的善举,却偷偷把资产全转移到香港,没有留在大陆一丝一毫。想到这里,梁国涛笑着盯着任宽,他也正挂着一丝笑意打量着自己,他知道自己的来意,这个拥有中国人罕见深邃黑眼睛的男人,看问题看得比谁都清楚。既然都知道彼此的底细,也没有必要继续打太极了,他站起来,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我是受上级指派,来劝说你们回大陆支持祖国建设的。” 吴欣然惊讶地半张着嘴看着梁国涛,她从小就知道阿公借钱给国民政府,买国库券,给军饷。可她没想到,共产党的政府也会要她家支援。任宽却按着梁国涛的肩膀坐下来,胸有成竹地问:“如果可以入股,我自然会支援的。” 梁国涛无奈地看着任宽,苦笑说:“以你的经济实力,仅仅参股,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我的所有资产都在香港,家也在香港,难道你要我抛弃这里,回大陆?” “你……” “我是生意人,现在是和平年代了,我不想再颠沛流离地做生意。况且,我有了家庭,我也不会抛开我一个男主人的身份,把重担交给我的妻子。” 任宽的回答简直无懈可击,他无赖地搂着自己的妻子,像个好丈夫。梁国涛转向似乎还没理清思绪的吴欣然,这个已嫁作人妇的小女孩,怎么会不思念上海呢?“然然,你就不想回上海吗,我会和政府协商,你们仍然可以居住在霞飞路的老房子里,和你老爷子一起。文月和孩子们都在那里,你们还可以作伴。” 然而吴欣然的回答却是令他惊讶的,她眨巴眨巴眼睛,面无表情地说:“我们结婚的时候,任宽因为通共的罪名在监狱里呆了一个多月,甚至连我和阿公也被调查……我们可以回去吗?假使我们回了上海,我也不能完全放弃香港和台北,你确定我们还可以安全地往来大陆、香港、台北之间而没有危险?”吴欣然像个精明的女主人,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天色不早了,您也该回宾馆休息了。你会在香港呆几天?需要我联系胡伯伯和胡伯母吗?” 梁国涛第二次来到香港的时候,把胡文月的一封亲笔信交给了吴欣然,请她转交给台北胡万舟夫妇。临走前,他问任宽对于他提出的回大陆的想法有没考虑,任宽笑起来,说:“你心里清楚三五年内,我是不会回去的,对不起,无法帮你完成上头的任务。” 梁国涛赔笑着,叹道:“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投机商,见好就收。” “人得知道满足,对于现在的生活我很满足。” “你真的不想回大陆?落叶归根,香港不过是英国的殖民地,你们不过是被殖民者,仍然逃不开被帝国主义奴役的命运。” “哈哈哈,”任宽大声笑起来,问,“我是资本家,资本主义社会的统治阶级是资本家——这不是你们所宣传的吗?何况,我不认为香港会永远属于英国人,香港只是个租借,是有租期的。” “那有朝一日能让香港回归的也是中华人名共和国政府,而不是那个孤岛上的中华民国!” “那不是很好,大陆的大门就正式向我们敞开了。” “现在的大门也向你们敞开……” “政局不够稳定!”任宽打断他,“我用了十几年,在一个动荡的年代白手起家,建立起现在的一切,想毁掉这一切也只需要一个动荡的几年,王景明以及台北许许多多的破落贵族就是证明。” “任宽,不要那么绝对……” “我不想再参与政治了,梁国涛,玩不起,我救过很多你们共产党,我亲眼看到过他们是怎么被审讯的,我自己也因为通共的罪名流亡多年,并且坐过牢,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梁国涛在这个自制能力很强的男人的黑眼睛里看见一团火焰。 “人民政府和民国政府不一样……” 任宽的双眼望向很远的大海,声音几乎是漂洋过海地告诉梁国涛:“建立文明社会是需要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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