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钱思齐已从孙冬梅口中得知了姚靖言住院这件事情。她并未将此消息透露给钱穆美,但她显然已经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几天都未曾在医院出现过,想必是为了回避姚靖言。
钱思齐也曾经想尽办法使自己远离那间病房,可无奈的是,每日清早的查房使得她不得不面对时而熟睡,时而坐在床头眺望窗口的姚靖言。当然,无论钱思齐再怎样回避,他们有时还是难免四目相对。
而每当遭遇这种尴尬的场景,钱思齐便会背过身,在自己的考勤记录本上假装在写些什么。但尽管这样,却也掩饰不住她逐渐加快的心跳。
别人看不出来,但至少对于姚靖言,那是根本就无法掩饰的。转过头,钱思齐怀抱着考勤本打算走出病房时,却意外地发现姚靖言早已站在离自己身后不远的距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钱思齐何等的尴尬,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姚靖言却微微一笑,平静地说:“你给我的感觉,确实很像白衣天使。只是,我太不了解你的内心。”
钱思齐被他这番话搞得莫名其妙,但又十分无可奈何。因为她明白,姚靖言这句话是有所指的。而所指之事,钱思齐用膝盖也能想得到。
没有一丝多余的逗留,在看到姚靖言迸发出隐忍已久的嘲笑声之前,她有些狼狈地小跑着逃出了病房。直到走到病房门口,钱思齐才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一件她始料未及,但却有勾起了她对昔日那残存的恐怖回忆。事实上,当时在经历它时,并未有多么恐怖,但如今联系起来,却十分巧合。
是个极其不正常的巧合——姚靖言如今居住的病房,正是将近半年以前,那个连夜被送进医院,伤得头破血流又失去记忆,并且第二天一早就莫名其妙失踪的那个病人的房间!
这个病人,还正巧是姚靖言本人。
半年的时间,他辗转了一圈,如今又躺回到了这个病房。
然而可笑的是,除了钱思齐,医院竟然没有其他护士记得他。
钱思齐恐惧地回头瞥了一眼病房内的窗户,亦如她那天早晨查房时一样紧闭,且上面有一层冰冷的雾气。只是现在,她再也没有心情走上前去涂鸦了。
姚靖言站在十米开外的窗前,平静地望着她。
——
在这么重要的一个日子里,柳琴竟然赖床了。
当她意识到自己还在做梦时,时间已近中午。柳琴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匆忙地洗漱了一下,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便出了门。
今天,路上仍是白雪皑皑。或许是因为多天的失眠,使得她昨日下班回家倒头便睡,一直到刚才才起床。这一个长觉,柳琴做了许多的梦,大部分她早就模糊了,但有一个梦,她却仍旧记忆犹新。
其实柳琴知道,她必然会梦见他。
不是姚靖言,不是高海,是陈国栋,今天她要去见的人。
她梦到了与陈国栋的会面。没什么特别,他们只是寒暄了几句,便谈到了姚靖言的病情。陈国栋爽快地答应了给他治疗。只是,当柳琴最后要跟陈国栋道别时,姚靖言却意外地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柳琴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上,分明写着愤怒与不满,甚至还有些伤心,就仿佛是被一个最信任的人出卖了一样。她和陈国栋不知所措地看着姚靖言,不知他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只见姚靖言的严重布满了血丝,他表情恐怖地看着柳琴,当柳琴快要绝望时,他却忽然转过头,朝着陈国栋扑了过去……
按照常理来讲,一般人如果做了个恐怖的噩梦,必定会满身冷汗地惊醒。
但柳琴却没有。
仿佛那只是放电影一般,她只记得最后看到的是姚靖言扑向了陈国栋,甚至还没看到陈国栋作出任何的闪躲,镜头便切换了。
没有被切换到任何场景,柳琴看到的,只是一片空白。
梦境中的一片空白。反然而,柳琴却并没有因此而醒来,更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梦境中的她,用手掌拍了拍起伏不定的胸口,继续在原地等着这场电影继续“放映”。
而后来的情节,似乎只是断断续续的,现在她已无法想起当初的梦境是什么。只是清楚地记得那一幕。
踏着积雪,柳琴一边走一边打了无数个喷嚏,这才意识到出门时由于太着急,忘了套上大衣。当她想返回取大衣时,却又发现它正“老老实实”地挎在自己的胳膊上。
柳琴无奈地笑了。
但她却不知自己为何要笑。
柳琴穿上大衣,继续回想着那个记忆犹新的梦。但始终却想不出个所以然。这个梦暗示了什么?是不是姚靖言不会同意接受催眠治疗?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似乎也不用以那样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柳琴。这个梦,是有所指的吗?
柳琴忽然发现,这个世上想不通的,毫无道理的事情简直太多了。这不知是她第几次放弃思考根本就找不到答案的事情。又走了一会儿,她在一间面包店门口停了下来。
闻到面包的香味,柳琴的肚子这才咕噜咕噜地打起了鼓。她翻出了口袋里的零钱,买了一个奶油面包,三下五除二地吃下了。但似乎还觉得不饱,便又加了一份牛奶。
一杯热牛奶下肚,她这才觉得舒服许多。至少有足够的热量去对抗这寒冷的天气了。
看了看手表,距离与陈国栋会面的时间仅剩两个小时。按理说时间是富裕的,只是柳琴约的那个地方,离这里相距甚远。考虑到雪天堵车,她只得现在就出发。
与陈国栋约好的那个水吧,光路程上就花了一个半小时。好在柳琴出发的早,当她到达时,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
他那么忙,应该不会这么早就来了吧。柳琴心里这样想着,并且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服务员走过来,询问她要点什么饮料。柳琴这才注意到,今日水吧内的人少的出奇。是因为工作日的缘故吗?她又忽然想起,今天自己还没有请假就直接旷班了。不过这样也好,姚靖言现在不在那里,就算去了,除了整天看那些表里不一的人勾心斗角,再外加超负荷的工作,她还能得到什么?这是柳琴第一次开始考虑换工作的事情了。可为了姚靖言,她却不得不收回了这个念头。
现在自己所做的一切,包括坐在这里等着陈国栋的到来,还不都是为了他?
既然这样,那干脆将爱情“进行到底”。
饮料不知何时已经端上来了,柳琴一面玩弄着吸管,一面四处张望着。
窗外的大雪刚刚停,路面的早已泥泞不堪,原本白色的雪被车轱辘压得如同烂泥一般。
柳琴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无意中瞥到了座位离窗户不远的一位老男人身边。
他的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和西裤,虽然很低调,但从此人的动作和气质,一眼便能看出他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是他吗?
多年未见,他在柳琴的印象中早已模糊,但眼前这个老男人却给了她很强烈的感觉,他就是陈国栋。
也许是柳琴“执着”的目光引起了老男人的注意,他看了看柳琴,站起身,朝着她的位置走了过来。
“柳同学?”那人试探性地问道。
“陈老师,是我。”柳琴微微一笑,陈国栋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上。
“你来多久了?”柳琴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虽然自己并没有迟到,但还是不好意思让陈国栋等着自己。
“刚坐了一会儿,你就进来了,我当时还在想那个是不是你,没想到真的是。这么多年没见,变化不小啊。”陈国栋笑笑说。
“呵呵,人都是要长大的嘛,我也不可能总是以前大学时代的那个样子。”柳琴感慨道。
“只是你瘦了很多,而且感觉好像没以前那么开朗了。你这些年好吗?”其实看柳琴的脸色,陈国栋便知道她这些年不好,但出于礼貌,却还是多余地问了一句。
“不好,工作压力很大。”柳琴照实说。
“受不了就换个工作吧,你要知道,找个好上司是很重要的。”陈国栋道。
柳琴稍稍惊讶了一下他的判断力,但却立刻想起,这是陈国栋的老本行。
“需不需要我给你开导一下?”陈国栋关切地问。
“不用了,其实我这次找你,是想让你帮助我的一个朋友,他的病还挺严重的。”柳琴赶快切入了正题。
“好吧,跟我说说。”陈国栋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柳琴把姚靖言的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一遍,其中包括与钱穆美的事情,以及自己与他目前纠结的关系。对于陈国栋,她只得知无不言,因为,如果连他都不能信任,那么这个世界上也许已经不能再有另自己信任的人了。况且,只有将她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才能大大地增加陈国栋对病情的了解。
柳琴说了很久,才终于将自己从刚认识姚靖言,一直到现在的事情全部说完。
陈国栋抿了一口饮料,静静地听完柳琴叙述完最后一个字,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
“陈老师,你能答应帮我吗?”柳琴诚恳地说道。
“……”陈国栋愣了愣,笑了笑:“我可以试一下,但他的病情有些特殊,我不确定能不能真正帮得上忙。
“求您了,无论如何要帮我。”看柳琴的样子,就快给他跪下了,陈国栋便又一次点了点头。
走出水吧的门,柳琴却没有感到任何轻松。尽管陈国栋答应了帮忙,但柳琴总觉得,他似乎不那么乐意。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他在担心什么?柳琴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个梦境。难道说陈国栋担心姚靖言会忽然出现朝他扑过去?但那毕竟只是自己的一个梦,还是说,他也做了同样的梦?
不知道。
想那么多是没用的,既然陈国栋已经答应了让姚靖言接受催眠术的治疗,那么下一步便是想办法将他带到陈国栋那边去。原本柳琴打算用计将他骗过去,但陈国栋建议她把一切都告诉姚靖言,再让他自己拿主意。表面上听起来他是在尊重患者,但柳琴却感觉,陈国栋似乎在顾虑什么。
可那究竟是什么,柳琴已经不想知道了。而且,她已没心思再去想这个。
当她到达蓝国医院,打开病房的门时,却发现床铺整整齐齐,姚靖言早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