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微笑意味深长，看得李临渊恨不得一拳把他嘴里的几个假牙打掉。他第一次发现，丢人的感觉原来这么令人难堪。 　　这次布置的作文他不敢再应付了，但是内心却极不平衡，你不是说我作文写的内容空洞吗？写的不够认真吗？好！花了2个晚上，洋洋洒洒地写了3千字，准备因内容超标而被再次抽读。不料老张并没有如预料中把他的习作再次拿来批斗，而是在他的习作上多个地方圈点，并作为优秀作文贴在墙上。 　　这下轮到李临渊犯糊涂了，他这是损我还是表扬我？应该是表扬吧，以前很少有人作文可以贴墙上，我这不成了全班唯一了么？ 　　一耻一荣的相比较，李临渊感觉还是后者比较好受。所以决定，以后还是多写写这样的作文的好。平生第一次有此殊荣，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高福山悄悄地恭维道：“你现在就是一个作家的雏形了。再加努力，你就成为一个作家毛胚了。” 　　李临渊表示他看破红尘淡泊名利，内心得意外表不得意地说：“我哪算什么作家呀，还什么雏形毛胚的！我觉得挺没劲。与其受空口的表扬，倒不如老张给点奖金，那才叫正经。” 　　高福山盯了他的眼睛，看破他的红尘，说：“但是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 　　“我说你成心找茬是不是？今天老子不开心，懒得和你计较。滚吧。”李临渊说这话的时候，偷偷地瞄了一眼墙上的那几张纸，心想，如果字迹再工整一点的话，效果会更好。 　　此时得意的人还有老张。驯服野马自然可以作为得意的资本，虽不像项羽驯服了乌骓，但是至少也算是一匹马，不是驴。 　　一篇作文，带来一天的好心情。下午上课，李临渊破天荒地没有在课堂上睡觉，而是看着墙上自己的作文暗乐不休。余光触及窗外，首次觉得春天的确很美，美的让人叹为观止。窗外有一棵树，可能是病了，在春风里不长新芽且黄了叶子。树干被学生抚摩得很光滑，像涂了一层蜡油。但是李临渊依然觉得很不错，认为它应该是春天的代表作——春天若是知道他的心理，一定要抗议。 　　上课的是物理老师，成方林。成方林本来已经30的人了，可惜长着一张年画里送财童子才有的娃娃脸，影响了别人对他年龄的判断，看起来就20出头。可想而知，他刚来学校的时候一般都被认为是本校的学生。所以学生多半叫他“小成同学”。他的名字很适合教物理，因为有个物理学里有个“万有引力”——男女之间虽然也有，但是这学校还没开生理课。 　　巧合是经常发生的，学校里有个音乐老师叫周琪琪，25岁。因为“万有引力”的关系，常被老师甚至学生开玩笑连成一对。人这东西就是那么奇怪，本来俩人没啥感情，但是被拿来开玩笑惯了，还真就注意起对方来。男未娶女未嫁的，又因为彼此同事，时常见面，多多少少会培养出点意思。 　　学校是最无聊的地方所在，什么小事都要传得满城风雨。学生们都具备当特务的潜质，经常爆出新闻： 　　他们拉手了，在街上！ 　　他们接吻了，就在食堂里，亲眼看见的！ 　　他们晚自修结束后一起去吃夜宵，居然是“引力”请“万有”！ 　　……校长老侯有些坐不住了。他觉得再这么闹下去，学生非纷纷效仿不可。于是特意找了个宁静的夜晚，语重心长地找“小成同学”谈心。男人与男人夜话谈心，虽然听起来有点滑稽，但是必要时还是要顶住对自己的鄙视。老侯作为长辈外加上司，所说的无非就是年轻人应该事业为重，不要感情用事。他从“小成同学”的长相里可以发现，小万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将来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事业有成的老头。现在他要注意的就是影响，莫让感情影响到他的事业。 　　这俨然是最后通牒了：要么你们分手，要么你滚蛋。 　　正当“小成同学”痛下决心，想要放弃自己的事业来成就爱情的时候，不好意思，“引力小姐”失踪了。听说她被解押回老家结婚了。而大家预想里的新郎却还在学校，一如从前，抱着书本，提着几节干电池，联着几个小灯泡，去给学生讲解什么叫串联，什么叫并联。“串联和并联？不就‘万有引力’吗？”特务学生们如是想。 　　其实，成方林长得不难看。可惜早生了十年，不然绝对可以算上一号帅哥。不过现在也还不是很老，顶多就是一“帅叔”。这样的帅叔上课，自然会讨小女孩喜欢。李临渊的前桌范小霞就是“小成同学”膜拜者之一。 　　成方林讲到惯性定律，见李临渊看着窗外发呆，于是当众表演：“看到这节粉笔头了吗，在没有遇到障碍物之前，水平方向上，它是匀速运动的。” 　　范小霞从嘴里挖出粉笔头嗲声嗲气说：“老师，你扔我干吗？” 　　成方林暗冒冷汗。准确度差了点，误伤无辜了。但是为了保住面子，强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说：“我干吗？我还问你干吗呢！你听课就听课，张着嘴瞪着我干吗！还流口水。”范小霞抹了抹下巴，没见口水的迹象，小声说：“听你讲课还不许看着你，什么意思呀这是！” 　　李临渊不知道范小霞是临时充当了他的“反弹道导弹系统”，又听了她的嘀咕，开怀大笑，说癞蛤蟆被开了一枪，应该庆祝一下。他说完这话立马遭到报应，被成方林扔中左腮。 　　成方林心下蔚然。再没命中的话就丢大人了。他上高中那会，有一老师是个高手，手起粉笔落，百发百中无一脱靶。当时坐在最靠后的那排，却曾无数次地体会到那粉笔的劲道之强大。至今他自己当了老师才明白，这算是一门绝技，非普通人一夕之功就练得出来的。因为练习过程中，你要为自己的失误找无数个借口——最扫兴的还不是打错人，而是什么也没打中，那就颜面扫地了。他问李临渊：“窗外有你的情人吗，看的那么专注！就没见你做过让老师省心的壮举来。好了，课就上到这……”学生已经有小部分开始做欢呼状。却又听他说，“我发下去一份试卷，是前年中考的卷子，大家不妨做一个自我测验，看能得多少分。” 　　那些欢呼的同学已经开始惨叫了。 　　多半学生还是很尊敬老师的，虽然他们未必真的愿意做试题。这就是学生的无奈，想抗议，也只是想想而已，最多是自己左脑和右脑之间互相交流，左脑问，“好吗？”右脑回答：“好个鬼！” 　　李临渊分到卷子，只粗略看了几眼，便压在书桌的底层。因为，可以肯定，这些题目前年既然已经考过，今年就不会再出了。李临渊的书桌底层已经收集了一大叠类似的卷子。估计半个月之内是不用买草纸了。 　　流水时光，如烟宛然。 　　你在我梦里，曾不止一次回眸。 　　但看繁花似锦，今夕何夕，恰似故人来。 　　这首不着调的诗就刻在李临渊的桌上，不知道是哪位前辈的大作。每次看到这几句像是伤春的句子，总联想到有一个女子坐在他这位置上哭着看窗外不着调的春色而黯然惆怅。他个人觉得，把开头那句“流水时光”换成“流年似水”会更好一点。流年似水，这是古往今来文人常用的比喻，也算是唯一没受到正式批评的后现代哲学遗产。 　　流水的意境相当客观而又多变。溪水、泉水、纯净水、污水等，充分说明了一个人在时间的磨砺中要承受的变迁。年轻人变成了老头，少女变成了老太婆。不过最后万变不离其宗，都变回了“碳酸钙”。宗教里就有佛教，想把时间遗忘在灵魂的角落里，让一切都变成“空”。因为“地水风火”四大皆空，这就包括了“水”在内。和尚们为了不让“水”冲到头发掉光，一般都自己解决了。 　　可见，这里面有着不可忽略的悲观情绪。人毕竟是陆地动物，在水里就少了主动权。又因为贾宝玉说过，女人是水做的。和尚当然也喝水，所以“空”者，对水空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