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已点亮了红灯笼，处处弥漫着喜庆之色。辞旧岁，迎新年。夜栩的子民都信仰着一个传说，他们都以为只要坚信不疑了，神祗便会庇佑他们。可是这样的说法于我而言，是多么得荒谬，多么得可笑。 相传，夜栩建国之初，处处弥漫着硝烟的味道。齐家牺牲了上百个神勇智谋的男子，才换来这世人皆为之垂涎的帝位。他们深知这其中的艰辛，便夜夜派人巡守于护城河上，生怕乱臣贼子通敌叛国亦或是异族来袭。 一日深夜，巡守的将士发现了几个欲趁夜色黑茫潜出城去的黑衣人。一声沉重又惊心的号角声，突兀地在城南的烽火台上响起，久久回荡在夜栩的夜空之中。 那几个黑衣人见已被人发现，便是不顾性命地跳入水中，奋力往河对岸游去。夜栩的开国将士们纷纷跳入水中去擒拿，却怎也找不到黑衣人的身影。 忽而，狂风大作，雷闪电鸣。正当众将士绝望而归之时，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声硬生生将他们拉了回去。借着闪电的亮光，他们看清了方才发生的那一幕。 几名才上得岸去的黑衣人同时被雷电击中，倒于护城河内。将士们连夜打捞黑衣人的尸体，第二日清晨便在河里捞上了他们的尸首。后来才得知他们是效忠于前朝的死士，奉了前朝皇后的懿旨前往南方的鎏阳国求助。当时的鎏阳国国力强盛，兵力更为世人所惧怕。鎏阳国主垂涎前朝皇后甚久，却苦于皇后心系国家，无法拥得美人归。而前朝皇后此次交易的酬劳便是她自己。 次日，夜栩的开国皇帝就诏告天下：承蒙上天庇佑，保我夜栩国泰民安。但凡夜栩子民，每年除夕夜必虔诚祭拜天地，祈求神祗垂怜。 自那以后，夜栩的子民皆会在旧年岁末新年伊始，备下家中最为丰盛的祭品，向上苍祈福，以此保佑他们岁岁平安，年年无虞。 又一年的除夕夜来临了，林府上上下下皆被笼罩在庄严肃穆的喜庆之中。每年林砜都会早早地开始为祭天做准备。三牲太牢，华贵的玉帛，香酿的美酒，制工精巧的配饰。然而这所有的东西，都将在祭天接近尾声的时候被林砜付之一炬，终将化为乌有。 未到酉时，林砜便派人将我们全部召到前厅，准备祭天。他身着墨绿色长裳，腰间束以深蓝色锦带。年过半百，却还有这般风雅之姿，想必林砜年少时定是掳获了不少妙龄女子的芳心。 林砜精神抖擞地领站在一众家眷奴仆前，领着众人向庭院走去。庭院里，稍隔一段距离便有烛火照明，远远望去，庭院中央的方桌在明亮烛火的笼罩下越发显得有些诡异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林府的祭天仪式，先前像我这般庶出又无利用价值的女儿是没有资格出现在如此重要的场合的。非但如此，我还被认为会冲撞了神祗，我的出现是对神祗的亵渎。然后，如今身份变了，境遇便也相应地变了。试问这当今世上，谁敢与笥王妃脸色看？ 祭天仪式还未正式开始，众人却也早已收敛起笑意，肃穆地等待那神圣时刻的到来。我由楚水扶着跟在林砜身后，与林缃芮一起向前而去。我冷眼瞥了身后的各个姨娘及姐妹们，满足地一笑。 “娘娘。”楚水不着痕迹地牵动我的袖口，我便微不可查地凑过头去。楚水便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切莫大意了，暴露了痕迹。” 听到楚水的话，我不禁全身一阵颤栗。我以为并没有人能看出我已经复明，不想还是被楚水发现了。你全身僵硬着，却不得不朝楚水望过去。她见我紧张的神色，便抬头直视我的眼睛，朝我慧心一笑，示意我放心。 这一刻，我是多么地庆幸先前我与楚水以姐妹相待，倘若她欲背叛我，那么我便如那祭品一般，任人宰割了。 心有余悸地回过头，看向离我越来越近的祭祀品。庭院的正中央，最为平坦之处称为“墠”。那摆放祭品之用的及腰镂雕方桌，便处在这里。 听府上的下人说，这是几月之前，林砜在南方斥巨资购得的黄花梨木制成的。黄花梨木木性极为稳定，不论寒暑都不变形、不开裂、不弯曲，有一定的韧性，适合作各种弯曲造型，其名贵程度仅次于紫檀木。而打造这方桌的便是夜栩最为出名的鲁班后裔。 方桌面上色金黄而温润，桌面上有清晰的祥云纹理，再人工刻了些锦纹，华素适度，简洁明快，这便更体现出了祭祀之味。 待到离得更近了，我才看清那些祭品。三牲太牢，华贵的玉帛，香酿的美酒，制工精巧的配饰。然而这所有的东西，都将在祭天接近尾声的时候被林砜付之一炬，终将化为乌有。 三牲及太牢接连摆放，围成一个圈。圈内便放了一个青铜嵌玉的焚炉，大抵是祭祀品焚烧之处了。 亲眼看过这些，我乍舌。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林砜，心里暗叹道——我与娘在小院里过得萧瑟，你竟为了祭祀如此奢靡！你一次祭祀，我与娘亲不知可以过几月了。 “念儿，缃芮。”正在我出神之际，楚水摇晃着我的手臂。我回过神便间林砜一脸诧异地看着我。 我敛了神色，目光发直地看向前方，粲然一笑询问林砜：“爹爹，唤女儿何事？” “是这样的，如今你与缃芮皆已嫁为人妇，今日这祭祀便该交由你们姊妹二人主持了……”林砜正色说到，眼睛却是一刻也未从我面上挪动过。 我知是方才的眼神令他起了疑心，心里怪怨自己的大意，又一边强力让自己定神下来。我压低了头，对林砜深深欠身，歉意满铺地说道：“爹爹，念儿双目失明，若是要念儿主持这庄重的祭祀，恐有不妥。这祭祀是我夜栩最为重要的礼节，念儿自认能力不足，不敢亵渎神灵。” 言及此，我便不再往下说。林砜一边捋着胡子，一边点头道：“念儿所言极是，如此……” “念儿觉得，这祭祀主持应当交由姐姐。姐姐自幼见惯了祭祀，定是了然各中礼仪的。” 我站着，带了浅浅的温暖的笑意，眼里并未容下任何人。 “也好！缃芮，你当好生主持，切莫出了差错，明白了吗？”林砜神色忧然地看着林缃芮，沉重地嘱咐她。林缃芮朝我狠狠地刮了一眼，便乖巧地对林砜道：“女儿自当竭尽全力，爹爹放心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