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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
过了几天满眼都是黑暗的日子,我便不再觉得看不见是一件好事了。 这几日,我的世界里,无时无刻不是黑夜,即使外面阳光明媚,我也只能通过脸上温热之感去感受。 每一个人都可以骗我,因为我已看不见了。这几日,总是磕磕碰碰,膝盖上,手上,满满的都是伤痕。一次次地摔倒,我亦是越来越气馁,如此没有光明的日子,我该怎么去适应呢? 我失明,最累的便是楚水。每一日我睁开眼时,便可听到楚水的声音。 若是早了,楚水便将我按在榻上,轻柔地道:“娘娘,时辰尚早,还是再睡会儿吧。” 若是晚了,楚水便会揶揄着说:“娘娘,你定是在梦中将楚水撇下,自己一人偷溜出去玩儿吧。” 每每如此,我便笑着对楚水道:“可不是,甩了你这黏人的的丫头,去哪儿都舒坦呢。” 晚间,不论我几时睡下,楚水定是要在我熟睡之后才放心去休息。如此的日子过久了,我便时常在午后听到楚水困顿的声音,一声一声,尽数落在我心头,一下一下,疼得我心慌。 “楚水,咱院里现下是否有花开了?”我躺在摇椅上,感受着阳光的温热。自失明后,我唯一乐意做的,便是此事了。 “有的。不过我不知这花叫什么,颜色倒是艳丽得紧,但那红的,艳得有些晃眼了。” 我浅浅地勾起一笑,淡淡地说道:“果然是有的。”我做起身来,稍作扭动,寻了舒适的姿势便不再动,只轻启朱唇,吐出微弱的声音来。 “此花名叫‘虞美人’,花未开时,蛋圆形的花蕾上包着两片绿色白边的萼片,垂独生于细长直立的花梗上,极像了低头沉思的少女。你看看,是否有如此形态之植物。” 其实,哪里还需让楚水看呢?既是为姐姐准备的住处,又岂会少了姐姐最爱的虞美人呢?我至今还记得,当初姐姐抱着一株虞美人,低头抚弄,爱怜地道:“虞美人姿态葱秀,袅袅娉娉,因风飞舞,俨然彩蝶展翅,颇引人遐思。她更是兼具素雅与浓艳华丽之美,任是谁见了,都会喜的。” 姐姐极为喜欢李煜所做亡国之词《虞美人》。一次机缘巧合,让她得知还有一种唤为“虞美人”之花,此后便迷上了这花。而齐瑸笥所做之事,便是为姐姐寻来了数不尽的虞美人种子,还有一群熟悉虞美人习性的农人。丞相府上大片的虞美人便是由姐姐亲手栽种的。 想起那些美艳之花,也已然过了好些年了。齐瑸笥对姐姐的情意,一晃也便这么些年过去了,终是没有变的。 楚水应是找寻了片刻,她欢快的声音是过了一会儿才传来我耳边的。“是的是的,呵呵,真美呢。” 听到了她的回答,我面上的笑意便已然退去,只淡淡道:“待到花蕾绽放,萼片脱落之时,虞美人便脱颖而出了。先前弯着的身子便已直立起来,抬头仰望的花朵上那四片薄薄的花瓣质薄如绫,光洁似绸,轻盈花冠似朵朵红云片片彩绸。虽无风亦似自摇,风动时更是飘然欲飞。原本弯曲柔弱的花枝,此时便挺直了身子撑起了花朵。是否实难想象,原来如此柔弱朴素的虞美人草竟也能开出那般浓艳华丽的花朵来?” “是呢,难怪古语有云‘人不可貌相’了,想不到这小小的花亦是如此呢。” 语毕,便再无声音自耳畔想起,想来是这丫头正沉浸在虞美人的美妙之中了。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第一声娘娘唤得极为轻快,第二声便是充满了忧虑。我还未来得及作答,面上便有一双手,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娘娘,好好的,怎生哭了呢?” 听了楚水的话,我猛然回神,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的面已被泪水打湿了,微微有些凉。我胡乱地揩去面上的泪水,便扯起了笑颜,拿下楚水的手,道:“哪里是哭了呀,傻丫头,不过是沙子了眼睛罢了,小题大做!” 楚水听了亦是没有说话,只将手抬起为我拭去那情人泪。半晌,她才道:“娘娘,您嫁过来之时,并未见此花开放,您是如何知晓有此花的呢?” “傻瓜,你娘娘我可是堂堂笥王妃,这苒居不就是为我造起的吗?这虞美人,可是笥王妃的最爱呢,又岂会少了她呢?”我估摸了一个方向,便将手伸过去,摸到的竟不是楚水的头,而是一双略微有些粗糙的大手。 我心内一惊,便忘记了将手收回,只怔愣着不知如何是好。我终是不该如此贪心的,不可这般得寸进尺地索取温暖。 “衍卿,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地说话,有什么我便说什么了。我不愿接受治疗,只望如此这般了却残生,你不必再劳心我的眼睛了。至于那些个旧疾,随缘吧,能好便是再好不过了,若是好不了,也是我此生命定如此,无需耿耿于怀的。” 收回手,放与自己的膝上,便坐着不再言语。萧衍卿听了我的话,许久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依旧站在我的身边,或许目光锁定在我身上不愿移去,或许,定定地看着某处,暗自思量。 我默默地坐着,只等萧衍卿离去。然那淡淡的草药香却一直萦绕在周围,总也散不去。也不知楚水去了哪里,反正就是没有再听到这丫头的声音了。 轻柔的一阵风吹过,熟悉的茉莉茶香便慢慢地飘了过来,清爽,舒适。待我听得到脚步声了,齐瑸笥的声音便也响起了,却不是对我说的。 “衍卿,如何?”齐瑸笥的话说得有些急促了,我却不敢去想他是在为我而担忧着。他的薄情,我早已体味到了,却仍旧痴痴地不肯放手。如此,便是我自己作茧自缚了。 萧衍卿却是没有说话,想必是对着齐瑸笥无奈地摇头作罢了。齐瑸笥握上我的手,十指紧紧地将手裹住,低低地道:“小念,你便只告诉衍卿,你初醒之时能否看见东西。” 我心知以我的力气,想抽回手是不可能的,我便也随他握着,只摇了头,并没有说话。齐瑸笥似是急了,手上的力道自然而然便加重了几分。“到底能否看见,你倒是说句话啊,小念,我求求你,将眼睛治好吧。你看看你手上的伤与日俱增,可如何是好?” 齐瑸笥的话,像是一把利剑插进了我的心头。可是我终究还是选择沉默,我已不敢再信了。我的疼痛,忍一忍大抵便可过去的吧。只是,眼泪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我也不去拭面上的泪痕,只由着它风干。或许,我心底里还是有些期许的。只是这点期许,总归是没有归宿的。 “小念,眼睛是你自己的,为什么你就不知好好珍惜呢?”齐瑸笥一边替我拭泪,一边沉沉地说着。最后,齐瑸笥的手便停在了我鬓间,为我将散落的青丝捋至耳后,继而又道:“还有你这长长的青丝,你竟也毫不留情地绞了去。你可知,多少女子都巴望着如你这般的云发?” 听他提及我的发,我便自然地想起那日他在我床前说的那番话。如此,我自然不会再这般默不作声了。我心中的怨气,自那次开始便如那烈火般燃烧着,将自己灼得体无完肤。 “笥王爷所言极是,眼睛和青丝都是小念自己之物,是以便不劳烦王爷操这份心了。小念私心认为,需要笥王爷上心的是王爷那两位已有身孕的妾室。虽说女人分位低,却总也是您王爷的人。如今她们十月怀胎,期间的辛劳怕是只她们自己能知晓了。王爷您这做夫君的便要给她们关怀才是,可不能忽视了她们。至于小念……” 我顿了顿,将头撇向了虞美人花香飘来之处,牵动了嘴角勾起放肆的笑容,道:“小念便是虞美人,任是风吹雨打总也是能生存的。虞美人便是小念的生存之道。” 齐瑸笥再没有说话,只是断不了的叹息声缭绕着。 花香,茉莉茶香,草药香尽数混在了一起,我便身在这其中,默默坐着,心里慢慢地淌着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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