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何其
傍晚的落日余晖映射在楚幕轩西边的墙头上。白晴正对着窗棂,手握书卷,却如何也看不进去。自那日以来,顾近雪对她的态度相较过去柔和了许多,亦不再刁难她,她想,这全是因为她这些日子没有动作的原因吧。那日他给她机会抉择,她明知百鸟朝鸣此案是他所为,却没有办法真的做到去将此事揭发。所以,由于她的缄默,顾近雪自然是认为她彻底放下这件事,选择了安心留在他身边吧。可是,她当真是无法定下心的,心里明明清楚有人做了代罪羔羊,要沦落为阶下囚,而她这个知情者,却为了一己之私……
放下书卷,她凝望铜镜中失神的自己。犹记得前几日,白毓来她房中同她解闷,姐妹两这么多年第一次如此坦诚地说体己话。白毓对她说,“二姐,我了解你,若时光能够倒退,回到瓜洲一战之前,你仍然不会置宋致涵于不顾。”她想辩驳,却哑然。“宋致涵在你心里,不仅仅是过去心中所思之人,亦是你的救命恩人,更是你曾经的一个梦。”她想,白毓说的对,也许白毓是最能够了解她的,因为自己的这个妹妹心里也曾有一个类似于梦的人存在。
“怎么了?”一声低沉的男音从身后传出,她一晃神,总算从思绪中脱离。铜镜中倒映出顾近雪的面容。“没,我只是看书看得眼睛酸涩。”她用手揉眼睛以掩饰方才的失神。
顾近雪手搭落在她肩上,“今日是除夕,晚膳后随我去城楼上走走吧。”他语句平淡,却已是难得的温柔。这是她曾幻想过许多次的情景,他们似乎又回到了过去。是啊,今夜是除夕,在城楼上观望烟火,最绚烂不过了,这是许多年都没有过的快乐。其余的,暂且先抛诸脑后吧。她点点头,“我换一下衣裳。”
她方要起身,顾近雪便按住她的肩让她坐下。对着铜镜,他从袖中取出一物,那物件上的坠子在残阳下折射出光泽。待白晴看清是何物,人便僵化在椅上。他将银簪插入她发丝,随后转身道,“我在屋外等你。”便阖上门站立在屋外。
亘长的默然,她似觉有什么往眼中冲,热气蒸腾。那日在寻芳阁掉落了这银簪,本以为再也寻不回,未曾料想竟让他拾了去,他并不如表面的那般狠绝,他终究还是顾近雪,相逢相失,而后相得,此生矣已。
良久,她都端坐在镜前,直到他叩门。她整个人轻快地跃起,在屏障后换好衣衫,便打开门,出现在他面前。夜色已经染黑了天际,纵使外头依然冰冷刺骨,可她却仍是知足地唇角留着一丝笑意。忽而想起什么般,她驻足道,“毓儿待在楚幕轩定是难以忍受这除夕的寂寞,我去唤她。”他拉住她的手,“你别急,已经有人带她去城中看烟火会了。”
白晴一怔,随即双瞳一亮,“是沈公子?”这些日子,沈卓似乎特别留意白毓,日日寻她去郊外骑马,二人也可谓是一对璧人,他有这份心思白晴亦是没有想到的,若白毓有意的话,这何尝不是一桩美事?
楚幕轩离城楼亦不是很远,走着过去只需绕过两个巷子。渐渐地他们到了人多的地方,街头的孩童奔来窜去,好不热闹。白晴内心舒畅,脚步也轻快起来。远远观望过去,城楼上,男男女女,老的少的,很是喜气。他轻握住她手,“跟着我,这里人多。”她双颊微微映红,轻点螓首。一阵马蹄嘶鸣声扰了她这份安心。
“让开!”由远及近,马上是一英姿绰约的年轻男子,瞧着华袍锦装,想必亦是位高权重之人。“这是何事呀?这么风风火火的。”一旁有人凑热闹问道。“那是张大人,听说皇上下了旨,让他查那官服被盗的案子……这方向,不正是往宋府去么?”白晴心中一阵颤栗,她倾身上前拉住正说话的人,“请问老伯,那件案子有了定断了吗?”留胡须的老汉瞅了她一眼,“这城楼下不是贴着告示么?姑娘你去瞧一眼就是了。”她闻言疾步上前,那里拥着许多人,她奋力挤进去。
“经查实,此案是于宋将军的夫人张氏犯之,具已认罪。”她只瞧见这几个黑色的大字,顿时脑中嗡嗡作响。怎会……成了张临儿?无意识地出了人群,抬眼却见顾近雪在几步开外,盯着她,那目光晦暗难辨。她心中一窒,上前欲开口,他却即刻转身。“顾近雪……”她的叫唤虚脱无力。
“既然时至今日你都如此在意宋致涵的死活,那么兴许,你不该留在我这里。”他就着烟火照亮的面容一丝笑意也没有,有的只是陌生的尖刻意味,“你走吧。”“我不是!”她快步上前手上滑扯住他衣袖,“你明知道这件事并非他所为,所以我……”他停住,用一种怪异莫名的眼神锁住她,“不是他做的,是我做的是么?”
她语塞,寒风扰乱了她的发丝。周遭是嘈杂的人声与烟火的响声,而此时,仿佛一切都一扫而空。他转过身,踏步离去。她在原地,月色下他竟是如此遥不可及。咬着牙,她奔上前,到了拐角处却已不见他踪影。
白晴独自一人奔回楚幕轩,便撞到子扬。“白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方才公子回来脸色好差……”她听不进子扬的话,疾步穿过长廊,终是瞧见不远处盈落的身影。当她至他屋门前时,他恰好入了内室正要将门阖上。
“啊!”她不管不顾用手去档,无根手指就这么被夹在门中。疼痛尖锐地袭来,蔓延至整个人。“松开。”他沉声道。“让我进去,我就松开。”痛得泪水已滑落,她却是依旧固执。在静谧中对峙着,顾近雪沉默良久,终是开了门,将她拉进屋。白晴顿觉一阵昏眩,他俯下头问她,“你那日说的话可有一句是真的?”
她眼中沁出一滴泪,“句句是真。”他怎能怀疑她虚言对他?那日的话,她窝在心里如此之久,说出口时亦是小心翼翼,忠诚如斯,他却还如此问她。“是吗?那你证明于我看!”他转身将桌案上的东西扫落在地,扯住她衣襟将她压制在案上,手便往她襟口中探去。
“顾近雪……”她慌得已然不能吐出完整的句子。背后是冰凉的桌案,眼前的他动作粗鲁而蕴含着怒意。她用手挡在他胸前,“别这样!”他停下动作,轻蔑地注视她,“怎么,你口口声声说和宋致涵毫无瓜葛,如今倒是清高起来了?你别扭些什么?”她别开眼,眸中空洞。他松开她,冷哼道,“他的事,你全神贯注,他生与死于你来说比天还大,怎么了,为何如此看着我?我有一句说错了么?”白晴坐起身,垂首目光聚焦于一点,缓缓开口,“我不可能为了他去委屈自己被钱永羞辱,我不可能为了他毫不顾忌地试酒,难道我做的这些,还是太少?”顾近雪在阴暗处睨视她,“可你却曾经因为他将我置于死地。”燃煤油灯下,他当着她的面解开上衣,背过身,月光下那条粗犷丑陋的刀痕蜿蜒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