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服风波
不过数日,已至正月。城墙上,绚烂的烟火划亮了天际,京城内哄闹得很,终究是过年,家家户户也是八分喜气。过去这时候,钱永必然是在寻芳阁这样的地方,撇下家中的老父,怀中软玉温香,酒气熏天,沉浸在醉生梦死中。而今……想到自己的脸,他不禁在督府门外踢了一脚,心里啐了一口,居然什么地儿都不能去,憋死了。
正在此时,巷子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个,两个,不对,是好多人,还参杂着马蹄声,由远及近。钱永诧异莫名,心里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夜幕中,他渐渐看请来者何人。他一边琢磨着此人来所为何事,一边下了台阶屈身相迎,“这不是张大人么,有失远迎,若我知道大人要来府上,定当茶水相奉。
张言志坐于白色马驹上,居高临下望着他,不发一言。钱永就这么垂着头,等着他开口。张言志目光在昏黑的四周闪出一片光,沉声道,“将陈绣娘带上来。”陈绣娘三个字一出,钱永面色有些发白,手掌心渗出冷汗,但还是努力强自镇定。
他抬眼一瞧,众人排开一个空荡,有位妇人被侍卫左右扶着颤颤巍巍走上前。妇人约莫三十好几的样子,一脸唯唯诺诺,见到他也甚为惊讶,随即便将目光调往别处。张言志跨身下马,几步到钱永面前,抿唇一笑,“怎么,你不是说要请我入府茶水相赠吗?”
钱永这才回过神,身体一侧,“请。”他在张言志身后进了督府,一路上忐忑不安,心里寻思着他的来访定与官服那件案子有关。张言志也真是有两下子,这么快就将矛头对准了陈绣娘。现在只盼着这陈绣娘不要失言,一股脑将话全抖出来,若她说出真相,量他钱永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这么想着,已经来到了前厅。钱永的老父钱田听闻是张言志前来,已经睡下的他也耐不住了,披衣让下人搀扶着出来了。“张大人,这么晚了造访督府,这是所为何事?”钱田见一边地儿子那摸样,心里思忖想必又是这个败家子惹是生非了,留下消化不了的让他这个老子来处理。张言志被请到了上座,他喝了一口下人端地茶,这才开口,“关于偷运官服这案子……”
“这案子不是早已有结论了么?”钱永等不及他话落便插口。张言志皱眉,“本就还没调查清楚。前几日皇上亲自将这件案子交予我处理,经这几日的走访查实,我认为陈绣娘,也就是当初绣百鸟朝鸣的这女子,着实可疑。”他悠然开口,随即对着堂外一点头,陈绣娘立即被带入正堂。
“可这……这件案子应该与督府无关吧?”钱田稳坐泰山,他窥视张言志,想从中看出什么,“不是说这件事是宋致涵所为?”张言志起身,来回踱步随后开口,“本来么,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我亦是。可细想宋将军平日在朝的为人,怎么都不似会谋取这等小恩小利,又得冒着被砍头的危险,这何必呢?就在前日,有人站出来自己承担了这份罪名。”
听到此处,钱永咋舌,“是……何人?”这奇了,居然有人会跳出来承担这莫须有的罪名?“是宋致涵的夫人张临儿。”“哦!”钱永好似噎着了一时竟无法反应。
“但我却认为不然。”他有意无意地扫过钱永,“宋夫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夫君牺牲自己,将本就不是她做的事独自揽了下来,这也不是没可能。”钱永暗自舒了一口气,原来已有人做了冤大头,那他不就完全与此事毫无关系了?
“宋夫人即已承认了,那此事必然是她做的,谁会用自己的生命去扯谎护着别人?”在钱永眼里,这是非常荒唐而可笑的。张言志清朗的双目掠过他,带着一丝讥讽,“自然,若此事发生在钱公子身上,我丝毫不会起疑心。”钱永闻言噤了口。
“陈绣娘,你还记得与我说过的话吗?你说,那一日,似乎钱公子也在场……”钱永如雷轰顶,浑身冷却了下来,一双犀利的眼睛笔直地盯着那陈绣娘。陈绣娘偷眼瞧了瞧他,对着张言志和钱永,一时之间欲言又止。
“你别怕,说出实话,我定会担保你安然无事。”张言志承诺。“那日……那日钱公子确实来过绣坊。”“所为何事?”张言志咄咄相逼,钱永已然脑中嗡嗡作响,不经意间,他已手握住袖中的匕首,在他自己都还未察觉之时,倾身上前,一挥袖袍,手中的匕首在霎时割破陈绣娘的喉咙,血流如注,染红了白色衣衫。陈绣娘因为失血脸孔惨白,顿时捂着喉咙倒在地上,眼神失焦,充满了绝望。她挣扎着站起身,冲着一尺之远的柱子便一头撞上去,侍卫上前探鼻息,已然断气。张言志腰间佩剑已经寒光乍闪,直指钱永。他怒意丛生,眸中有团殆烧不尽的火,“好大的胆子!敢在我面前杀人!你可知我现在便可结果你!”钱田在一边被眼前的情景弄得措手不及,一时之间周遭,空气冷了几度。“你杀人灭口,等于是承认偷运官服是你所为了,即可将钱永押起来,钱府任何一人都不许踏离府门半步!”一甩披风,手握成拳,张言志此刻勉强让自己不至于用剑刺穿钱永的胸膛,所谓卑鄙小人,亦不足以形容钱永。
“慢着!”一声男音从堂外传出,张言志扬眉望去,居然是张见良。二张几步之遥相望,却都带着戒备。“张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张见良上前手指轻捻上张言志的剑尖,“刀剑无眼,小心伤了自家人。”“自家人?”张言志冷哼,“钱永怕自己的罪名泄露惹杀身之祸,便对陈绣娘痛下毒手,他不该被扣押么?”
张见良徐徐蹲下身去翻陈绣娘的头,“致命伤在头部,是她自己要自尽,怎说是钱公子所为呢?”“你!”张言志狠然瞪向张见良,张见良眸色一跳,“我知道张大人为此案已是竭尽心力,这陈绣娘一死,便死无对证,我看还得请示皇上,皇上英明,应当知晓该如何处置。”
“这等事还要请示皇上吗?皇上日理万机,我们做臣下的若这点事都不能替他分忧,也枉为人臣。”张言志已有所指地对着张见良。“你说的是,不过就算是宗人府裁断,亦是我方才的结论,陈绣娘自己赴死,与钱公子无关。”张言志端睨张见良与钱永半饷,终平和开口道,“这件事,我会请教皇上果决,你们,就好好等着。”他挥手,随行侍卫便与他一起离去。
“你怎么惹出这端子事?这陈绣娘不是说早已给她银子封口了吗?张言志是怎么让她松口的?”张见良坐在上座,环视厅堂,语气不悦。钱田这才缓过神,“永儿,你竟……做这等事!你让为父还如何护你!”一巴掌上去,钱永倒是没闪,踉跄了几步,便颓然倒在椅上。“这个钱都督请放心,我张见良好歹在皇上面前还说得上话,量他张言志再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姜毕竟是老的辣,我不会让钱公子有性命之忧,但,”他言语话锋一转,“钱公子着实锋芒过露,再如此下去,恐怕玉帝也袒护不了。”末了,他悠然加了一句,“看来这新年,不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