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服风波
拂晓后,晨雾更甚。巍峨耸立的紫禁城,被皇室圈进起来的豪华宫殿此时方被阳光沁润。文华殿中,气息颇暖,与外面大雪过后的寒冷大相径庭。黄袍加身的永乐帝高坐于殿上,浓眉一扬,各种气息尽收眼底。
他搬弄着拇指上的翡翠指环,低沉的声音掠过大殿,铿锵有力,“这么说,你认为这是件疑案了?”十几步雕花刻翎的台阶下,一身官袍,有着宽阔肩膀的男子此时方抬首,眉宇间说不出的灵光潋滟。“臣的确这么认为。”
“有什么疑窦之处,你尽管开口。”帝王一言,重责在身,单膝城服于下的张言志即刻开口,“臣认为,私藏官服本就不符于宋将军的性情,这是其一。“他顿了一下,敛目望向君王,”这一点,皇上恐怕比臣下更了解宋将军的为人。其二,不能仅凭绣娘的一面之词便认定宋将军有罪,这世上巧舌如簧的人尤多,她的话能有几分可信度?”
皇帝手拖着头,陷入了沉思,在一片寂静后,他才缓缓开口,“言志,你的语句在在偏向宋致涵,你分明想帮他,这是何意?”
张言志面向殿门,从殿门的缝隙中透进浮光,他手掌握拳道,“皇上是九五之尊,面向四方,行事自然是思索再三的,是为天下苍生的典范。宋致涵深得人心,这京城的百姓没有多少人相信这案是他所为,若皇上不闻不问,不彻查一番,那民心会如何?君因听民心,古往今来便是如此。说到底,臣下这亦是为了皇上考虑。”
皇帝睁眼反复斟酌地望了望他,随后便出口朗声一笑,“言志,你说的话总是如此甚和我意,你说的没错,此案必要彻查一番。”他用手一撩黄袍,左右踱步了一会,才沉声道,“不如,这件事就由你经手,不得有半点耽误!”张言志有些错愕,反射性地张口,“这……皇上,这类事并非臣下管属范围内,恐怕会遭非议,尤其是……”他噤了口。“尤其什么?说。”“臣下若插手此事,唯恐张员外不见谅。”张见良从头到尾就把控着此事,他如今插一脚,岂不也成了张见良的眼中钉?
皇帝盯着他半饷,随即了然地点点头,“言志,你果真是算好了,不就是要我的旨意令牌吗?朕给就是了。言志啊言志,你果真聪明。”他双手插腰,那里系着的龙环玉佩上的流苏左右摇晃。张言志自然是算计好的,他心里清楚皇帝一定会这么决定,而为了使张见良不介怀,他必须要得到皇上的特赦令。
“言志,朕不明白,你对此案如此用心,真的只是替朕着想?”皇帝仿佛洞穿一切的目光搜寻到他身上。张言志不急不慌,垂眸低顺地道,“自然是。”皇帝微点了下螓首,随即挥了挥袍袖,“先下去吧。”
张言志依言退下,背后的殿门应声合上。他踱步顺着寒风下了长长的半被白雪覆盖的台阶。他并非急着救宋致涵,而是……驻足了脚步,他逆光回首望了一眼气势不凡的文华殿。朝堂之上,谁人不知张见良与宋致涵心结颇深?二人由于曾立下显赫战功,位高权重,互相牵制,如今,宋致涵这案子一出,势必他这一方的势力被削弱,平衡被打破,怎能让人不堪忧?届时张见良便越发猖狂,张见良是个怎样的人他岂会不知?这盏非省油的灯燃烧正旺着呢。
手掌心握着皇帝给的特赦令,他从西华门出了宫。本想回府,转念却策马向将军府的方向驰去。马驹在将军府外停住前蹄,他翻越下马。将军府被层层围住,真好似深府大院的牢笼,张言志内心如此想着,起步向前,看守的人见是他,便恭敬道,“大人。”
“我要进府。”“可张大人下了令了,不许任何人进府。”张言志心里不由得生了一把火,墨黑色的瞳眸更为深沉,“是你们嘴里的那位张大人下的令重,还是皇上的旨令更重?”声音不想,却让守门的侍卫顿时噤了声。张言志从袖中掏出特赦令,随即便瞧也不瞧他们一眼,踏进了府苑。宋府的院落不似其他官员那般奢华,雅致而干净,是张言志的第一印象。环视了一番,他便向后苑掠去。
宋致涵毕竟是诧异他的到来,平日里,自己在上林苑身负要职,而张言志身处内阁,交流本就微乎其微,只是在宫中擦身而过几回,他的来访究竟是何意?宋致涵用手捂着嘴轻咳,一边在揣摩着坐在对面人的心思。
“宋大人病得很严重啊。”张言志瞧他气色不复往昔在殿内,“怕是气郁攻心吧。”见宋致涵仍是眼神中充满防备,他继而开口,“皇上已经将此事交由我处理。宋将军请安心罢,好好养身体才是。”他拉紧衣袍的襟口,站起身,“我来此要说的便是这些。”话落他便要告辞,宋致涵却在身后喊住他,“我想麻烦张大人为我做一件事,我便感激不尽。”
张言志挑眉,二人素无交情,况且平日宋致涵亦是眼高于顶,好似傲气凌然的模样,如今,却要同他委求?“何事?”“替我寻一个人,一位女子,她叫白晴。”宋致涵放在桌下的手握成拳。他何时求过他人,可如今,连最为基本的自由都失去了,他还能裹着一层傲然的外衫么?
“白晴……”张言志细细俎嚼着此二字,挑了一下剑眉,他应允道,“好,我答应你,你且宽心罢。”宋致涵喘了一口气,“等等。她现在,极有可能在钱永手上……”闭了闭双目,神情无力而忧心,“越快越好。”张言志将他这模样尽收眼底,随后步出了将军府。呵呵,这宋致涵真可谓是痴情之人,坊间关于他和白晴的传言果然是真的。
回到自己府中,脚踩着隔夜的堆雪,入了后苑的暖香阁。阁中有着极为清淡的香气,亦是他熟悉的。透明纱幔后,隐隐约约是女子模糊的轮廓。心念一动,他掀帘,用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走到她身后。女子正全身心地俯身在绣兰花,却冷不防被他从身后拥住。诧异下,手中的针掉落在地上。她回首,嗔怪道,“怎么回来也不吱一声?”阳光照着她半张脸,很清晰地映照出她面容上的残缺,但凡平常之人瞧见,也不禁难以直视。她俯身捡起针,自顾自继续着手头的活。
“今日,有一人想请我帮忙找一位姑娘。”张言志为自己斟了一盏茶,随后摇晃着杯中的热茶,“这个人,你应当不会陌生,白晴。还记得她吗?”女子闻言,手中的针线因为颤抖而掉落在地。“你允诺了吗?”“我答应了宋致涵。”张言志按住她的手,“蓝齐……”不等他话落,她便冷然抽出自己的手,背过身,视线也不知落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答应?她死了才好!”当年,若非她,顾近雪又怎会……蛇蝎之心昭然若揭。
“听到她的名字,是否仍然让你想起另一个人?”张言志走到她身侧。蓝齐一顿,转过身去,却见他已不复方才的笑意。她解释道,“并非如此,我只是……”张言志打断她,“既然你已经不在意了,那就不该是这种反应。”他敛眉,随后哼了一声,转身便离去。蓝齐在身后轻微叹息。她知晓他介意顾近雪这个人,即使只是个已经不复存在的人,他也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