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两
说来也奇,这场大雪眨眼间竟变小,顷刻停了下来。马骑停顿在楚暮轩外时,白晴神思好似被抽走,扔不能缓过神。顾近雪翻身下马,朝她伸臂。她无计思量,将自己的手交付于他。渐渐地,落入被他浓厚气息包围住的怀抱中。
楚暮轩在深夜里寂静无比,偶尔只有树上枝桠不堪负重而将积雪抖落的声响。银白色月光如华,映照在院落中,白晴只闻得她和顾近雪脚踩在地面上的声响和自己平稳的心跳声。她眸中噙含着泪水,却垂了脸,不让他瞧见。屋内,顾近雪升了炭火,火在盆中磁啦声响时,红色的光氤氲在她脸上,很快她便不再瑟瑟发抖。
“暖了吗?”在维持极长一段时间的沉寂后,顾近雪问道。白晴点点头,抬头望向他的眼,那眸底是深沉的黑。顾近雪双眸定在她颈上一点,那里是钱永粗暴的证明。顾近雪扶住她的肩,在她张口前狠狠埋首于她颈间那一点,这印记提醒着他和她今夜所发生的,在他们两人心口俱画上一道伤。他似要消除这可恨的印记一般,用的力道让她不禁轻哼一声。太久没有受到他的碰触了,以至于那股热度要灼烧她整个身心。不只是炭火的关系,她腿有些软,无力去阻止他的桎悎,亦不愿意去阻止。
顾近雪松开她,恰巧撞见她那张恍惚而迷醉的小脸。他终究还是去救她了,为何?方才在回墨香别苑的途中,他反复问着自己。狠下心肠,不去顾及她的悲伤,忽视她向自己投来的哀求目光,这本是他的原意,因为这是她该偿的果子,她该明白在这世上,曾经做过什么,就该吞下结出的果子,哪怕这果子里面的额汁是剧毒。
可是,他却不知,从头到尾她都如此清明!她明白他领她回楚暮轩的目的,她明白那日试酒的背后是些什么,她明白那日她断了腿,他是故意让她站着为自己研墨,她什么都明白……却依然对他唯唯诺诺,说话亦是反复斟酌,如履薄冰地过着日子。今日,他毒辣无比地指出要她去“侍奉”钱永,在那样近乎羞辱的态度下,她竟然还是应允了。就在她问自己是否这就是自己想要的时候,他胸间弥漫的,是难以言语的酸涩。让她难堪,伤害她真的能让自己快乐吗?顾近雪在听闻白毓所说的一番话后恍然,他至今都无法纯粹地对她只有恨,恨是太虚无的东西,越是恨,却越在意。
白晴抬首,她不知他的怔仲是在想些什么,大着胆子,她伸手去覆住他的左侧脸颊,传来的温度让她暖意加倍。顾近雪睇着她,眼前的女子,那样痴痴的目光此刻是对着自己的,他今日才能确定自己在她心底占着的一席之地是稳固的,可三年前,她却为何因为宋致涵对他至此?这是他心里最为晦暗的结。他牢牢攥住她的手,“知道我来京城的目的吗?”
白晴未料到他会同自己说这个,但她怎会不知他在思忖些什么?“我其实,一直都清楚。”他一直都是势在必得的人,心思缜密,从未脱手,除了瓜洲之战,输的惨淡,悲戚而可笑。这是她加驻在他身上的,所以,那么傲气翩然的他才会那样难以接受,仇恨的种子种在心底,在幽暗中生长,直到他找到了这个机会,他回来出现在京城,亦是势在必得。
顾近雪撩起她额边的发丝逗弄,扯着唇道,“那你知不知道,那件闹得满城风雨的官服百鸟朝鸣怎会失踪?”白晴腿口道,“不是说被人半夜偷了出去……”她一下子停顿住,转而望向他,有种晕眩感环绕住她。“难道……”
“你猜的没错,就是你所想的那样。”百鸟朝鸣是他偷走的,不,准确来说,是沈卓和他。沈卓是个直性子,当初在得知钱永是他的仇家后,出于对权贵的憎恶和对帮助他,便连同他一起于半夜将百鸟朝鸣偷运出府!
白晴已然温暖和煦下来的身子瞬间又降下几度。她猛烈摇头,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不该不知道,偷运官服是……是死罪。”颓然跌坐在椅上,她仍是无法去消化。可忽明忽暗中顾近雪的神色却平静地令她心惊,他策划这一切,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只是为了报复?他究竟,想要将事情演变到何种地步呢?
“经历过生死的人,又怎会将死看得过于重要?”顾近雪从喉间冷哼一声,抿着唇,他目光反复流连于她的面容,“今日,我便让你再做一次抉择。”白晴一凛,听闻“抉择”二字竟是压在胸口如千金一般,让她无法喘息。抉择,又是抉择,每次当她以为一切归于平静时,便要作出抉择,可似乎,每一次的抉择都让她痛苦不堪,沁心地疼。
“你终日待在楚暮轩,可能不知,宋致涵已经被禁足于将军府,估计一时半会出不来。”他顿了顿,随即侧目对着她,用手酷似温柔般地抬起她下颚,一字一句道,“这不过是我谋划中的一步。”如同下棋一般,在局中步步为营,设定能置他人于死地的棋子,随后,包围住那个可怜的失败者。他本就是下棋的能手,在棋盘上是如此,在现实中亦是。
白晴暗然一震,目光中有抖动的水色。他的城府之深,令她胆寒,他如同暗夜中的魔魅,悄然想将每个人的命运都握在手中。他不是她所熟识的那个素喜立于阳光下,衣玦翩然的顾近雪,不是在马上英姿飒爽历练矫勇的顾近雪,不是雅致提笔映照红梅的顾近雪……她甚至不知,方才他冲入寻芳阁救下她,是否也是他众多谋略中的一个?
“怎么,你怕我了?”他隐去笑意,揣摩着她的神色变化,听到宋致涵陷难,她果然还是无比在意啊。秃自笑着,他一字一句告诉她,“现在给你机会,他是无辜的,你可以选择带着官服去见他们,告知他们宋致涵无罪。”他推开她一些,“也可以选择什么都没听见,继续留在我身边,以后无论他怎样,都再与你无关!”
白晴阖上眼。顾近雪是个残忍狠心的人,他终究是不信任她心里唯有他一人,他告诉她这些,不过是想试探她的反应,不过是想再次看清她的心!三年前,她选择背叛,已经成为他心里不可剔除的刺,如今,他想将这根刺拔出,要么伤口痊愈,要么流更多的血。
“你一定要用这样的方法么?”她轻叹,这令她如何抉择?犹如三年前那般,她陷入迷雾与混沌。她想与他在一起,这一世不离弃,这样她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清白无污点的宋致涵锒铛入狱,甚至,枉送性命!倘若知道真相的她说出口,宋致涵固然能得救,可她与顾近雪却此生只有和离,他会将她彻底摒弃在生命之外,像沙漠中死去的人,被黄沙无情地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