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无垠
沈卓“砰”的一声将门打开时,顾近雪正靠在案边饮酒。听见门口沈卓的喘气声,他没回首,好似在研究壁上那副春雪图似的,专注凝神。“要不要一起来喝?”他只是轻声问道。“喝酒?”沈卓缓步上前,挡在他面前泛寒地尖锐说道,“我不和骗子在一处喝酒。”
顾近雪抬首,“骗子?从何说起?”“从扬州说起,从建文帝说起,从瓜州之战说起!”他厉声道。顾近雪认识他许久从未见他如此恼火,以至于整张脸都在抽动。“我只是觉着没什么好说的,我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没什么可说的?”沈卓冷哼一声,显然有些气急败坏,“既然这样,你费尽心力去陷害宋致涵做什么?你接近钱永不过是为了透过他来成为幕后操纵手,我和子扬亲信了你的话,还真以为钱用是你的仇家,我们竭尽全力帮助你,谁知,你却将我们当成傻子一样放在手心里揉捏!”他说到点处,一步上前将桌案上的酒杯震碎于地,酒水散出,溅湿了顾近雪的衣角。顾近雪蹙眉,“我是谁又如何?能改变你们对我的看法吗?”
“至少,我和子扬都会考虑是否要帮你在错误的道途上继续走下去!”沈卓慢慢平复了情绪。自从那日为白晴接骨时她们姐妹两的对话中,他隐隐察觉出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他着手去调查顾近雪,才发现原来他竟是如此有来头!沈卓思忖了一个晚上,发现自从北上来京后,顾近雪所接触的人,做出的种种行为,无不围绕着平定将军宋致涵。他在谋划着些什么?一个怎样的圈套?沈卓克制不住要将这些抖出来,与顾近雪当面对质,却发现自己好似打在一团棉花里,顾近雪轻描淡写一句没什么可说的便想带过连日来的这一切?
“错误的路?”顾近雪反问,有些火色冒出他的眸底,“若你亲自参与了瓜州那一战,你就不会这么说。我如今做得一切都是让一些人付出他应有的代价,你别败我的兴致。”他站起身便要离去,沈卓却拦住他,“包括白晴吗?也是付出应有的代价?你让钱永将她带离楚幕轩亦是你计谋的一步?你真是睿智啊!”沈卓狠狠瞪视着顾近雪,“你竟无情到让自己的妻去投入他人的怀抱,更何况,是钱永那样的人!”
顾近雪不耐地甩开沈卓的手,来到桌边,用手捏住碎裂了的酒杯,直到渗出暗红色的血,“你查得可真清楚啊,沈卓,我从不知道你神乎其神!”“你预备把白晴怎样呢?”沈卓根本没打算放过他,继续开口,“你别让你的仇恨之火延及每个人,你不该让她去趟这浑水!”顾近雪沉声道,“你是以何身份与我说这话的?你不觉得你对于这件事地关注程度过甚?”顾近雪朝他脸上扫视一眼,这一眼极为古怪尖酸,随即便笑出声,“你不该是对她……”
他的话音未落,左颊便刺痛一下,猝不及防间沈卓已经以迅尔及雷地速度上前挥手便是一拳,“我没你龌龊!”顾近雪抹去嘴角边一丝血迹,从地上缓缓站起身,“你曾经救过我,我不会对你还手。”
“今儿个,我偏要打醒你。”沈卓上前反手按住他的左腕,却见他蹙眉,眼珠黑漆一片,他松开,发现顾近雪手掌心全是酒杯的碎片,红色的液体沾湿白色的衣袖。“顾近雪,你一定是个自我虐待狂。”他叹息一声,“快些包扎伤口吧。”
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白毓满身素雪站在外头,“近雪哥哥!”她怔住了,屋内的狼藉让她愕然不已,“发生了……什么事?”沈卓回身,眸底复杂的神色让白毓沉了心。“我方才看见二姐坐上了一顶轿子,近雪哥哥,你知道的,对不对?”白毓用手轻扯顾近雪的手,“是谁的轿子?”
顾近雪别过头,不予理之。“是钱永的!”沈卓在白毓身后出声,“白毓,你好好看看你眼前这男子,你要清醒一点,别如同你姐姐那般往火坑里跳!他现在谁也不信,只信复仇,和仇火为伴是他自己抉择的。”白毓倒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钱永……是他?”她望向顾近雪,“是这样的吗?”沉默片刻,白毓摇头,“不会……你不会这么做。”
顾近雪用手抵住额头,坐在椅上摇头轻笑,“为何你这么确定我不会这么做?”他抬起眼对着白毓,一如过去般这双眸子如星辰般好看,“你看清了吗,我就是这样的人,冷血,绝情,利用一切该利用的,包括你。”
白毓深深的震动,她想自己的脸色已经白了滚滚透明泪珠无声落下衣襟,流入嘴里,涩然无比,“其实我早就明白,你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二姐。别否认,你这里清楚。”她遥指他的胸口,“你恨她,可你同是亦不能忘情于她。时至今日,我才弄明白,你们不过是相互折磨而已,如同活动的刺猬,远离了就想念,靠近就伤害。”她极为温柔地蹲下身去拉下顾近雪掩住面颊的手,“去找二姐,带她回来,你应该清楚的,钱永是个怎样的人。二姐的性子你也知道,若真出了什么事,她还能允许自己回来吗?”
顾近雪稍抬眼,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任何女子,受了那样的侮辱,要么疯了,要么死了。”她感觉顾近雪的身体一震。
“有件事,我挣扎许久,无论你怎么想,此刻我都要告诉你。”白毓咬了咬唇,“自从二姐来了楚幕轩,你便将她禁足,除了那日,你让她试酒。还记得吗?近雪哥哥,有谁会傻到明知道可能是赴死却还是从容喝下那一杯杯酒?”她看着顾近雪面容的反应,“二姐,从头到尾都知道你的意图。她正是因为心里太清明,所以才能装作毫不知情!”她苦涩一笑,摇摇头,“你知道吗?除了二姐,没有人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做到如此,毫不踌躇地喝下可能加毒的酒,甚至,牺牲名节去……”白毓双眸亮灿灿,“我不及她。近雪哥哥,别怀疑,二姐心里一定是有你的,而且扎得很深!没有人会因为歉疚做到这地步。”白毓说出她反反复复衡量的话,心头蓦然清空不少。
“近雪哥哥?”许久不见顾近雪有反应,仿若石化,仿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白毓轻声叫唤。顾近雪猝然侧目望她,良久,然后对着他和沈卓开口道,“让子扬替我守着门!”他健步如飞,扣上大氅的扣子便出了屋子,身形很快消失在雪幕之中。
沈卓上前扶着白毓起身,他目光澈然无比,“我很诧异你会说出这番言语。”白毓不知怎的,面颊微微泛红,“兴许我早该这么说了。”沈卓点点头,却不解,“是什么原因让你从那份固执中脱身出来?”白毓悄然凝视屋外台阶上的晶莹雪子,感到从未有过的舒心,“因为就在方才,我意识到,比起近雪哥哥,我更重视我的二姐,我期盼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