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无垠
马车嘶鸣一声,划过寂静诡异的夜,然后停驻。白晴知晓目的地到了,她掀帘而下,棉鞋在雪地里陷进,形成深深浅浅的坑。微抬螓首,见一块刻金匾额悬挂于二楼,“寻芳阁”三个大字被白雪湮没了一角。她心里微顿,寻芳阁?纵是她也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地方,欢场之地,男子花前月下寻欢作乐之地。为什么不是督府?而是这种地方?
“我们公子等着小姐进去。”身边驾车的车夫,亦是钱永的下属,见她踌躇不定,便在身旁提醒道。白晴阖上眼,无计去思量,已然踏入了这烟花之地。谁知,这阁中竟空无一人,素静地令人吃惊,鼻尖隐隐还能闻到一股胭脂香,可却已是人去镂空。耳边忽而有一阵弦音闯入,她这才确定此处是有人的。
寻芳阁的内室温暖如春,她立刻背脊上沁出薄汗。有一人影背对她在大堂内,手在胡乱拨弄角落处放着的一驾上好的檀木古琴。“二小姐,来了?”钱永此时侧目,眼睛盯住站在大堂门口的白晴。“钱公子将我请到这,是何意图?”白晴心底油然升起抵触的情绪,钱永这个人,装得再高雅,也不过是个登徒浪子。
钱永搓了搓手,这才转过身真正面对她。白晴霎那对着他那张脸猛地倒吸一口气。如此触目惊心,悚然可畏,让她如同吞了一条毒蛇般,一时之间竟连窥视都难以做到。钱永显然已经看出她神色的变化,面色不愠不恼,反倒是极为悠闲地开口,“二小姐不觉得,寻芳阁是个好地方吗?不如二小姐弹一曲助兴?早年在扬州时我便知道二小姐弹得一手好琴。”白晴别开双目,“莫非钱公子来只是找我弹琴聊叙旧?”钱永是如此简单的人吗?想来也不是。他那副看似儒雅的外表不过是披了一层衣衫罢了,更何况,他现在连这副端正的衣衫都被毁了。
钱永蓦然却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在空荡荡的堂内响彻,还有回音,却令白晴顿生寒意。“二小姐与我说话还是如此生硬。”他一步步走近,“我惊诧的是,你明明知道顾近雪这么绝情,能毫不顾你们之前的旧情将你拱手赠与他人,还是我这个你横竖都厌弃之人,你却为他甘之如饴?啧啧,我倒是很想知道,他究竟是下了怎样的蛊……”钱永脸上的伪装即刻卸下,“不管怎样,你是甘愿当他的棋子,那么你也应当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他最有利的。”
白晴手紧紧捏住衣袖,“什么意思?你希望我怎样做?”钱永慢腾腾坐在檀木椅上,向她一勾手,“取悦我,让我高兴,这样我就会替顾近雪办事,这亦是我和他商议的条件。”他张嘴一笑,那道疤痕便越发夸大,在白晴看来是猥琐而难堪。
她从来不懂得取悦别人,即使是言语上也不曾有过,更何况是肉体上!更何况,她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人?这对她而言,是难以言喻的羞辱,她想就此咬断自己的舌头,她想立刻就将头撞上这冰冷的墙壁,也万般好过如今站在钱永面前,如同下贱的,匍匐在他脚边的妓女。
钱永在漫漫的等待中渐渐没了兴致,“二小姐,你说你这么不解情趣,恐怕顾近雪的事我也没法办成了。”她抬眸,颤着嗓音道,“你这是威胁我?”钱永起身踱步到她面前,然后手一收,将她拉近,“威胁算不上,但是你已经坏了我的兴致。”面对近在咫尺这张不敢逼视的容颜和箍在腰际让她浑身难受的手,白晴僵硬如磐石。
“二小姐,啧啧,真是没料到,你也有栽在我手中的时候。”他从喉间溢出一丝轻蔑的笑,“记得你当初怎么从中坏我好事的吗?看来,老天一直在帮我逮住这么个机会。”他故意将气息吹拂到她脸上,接着他嗤笑地开口,:“面对我这张脸你是不是很难受?”他用手强力固定住她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
白晴避无可避,难以压制自己心里的话,要她虚伪,也绝非她可以办到的,“你说得没错。”他眸色变得暗黑,脸上显然难看许多,“呵呵,可你也注定逃脱不了面对我这张脸,还要和我做那样的事!”他一把拽住她胳膊往里面扯,白晴惊叫一声,本能要挣扎。
“少装清高!”钱永眼神有些狰狞,他可耻地一笑,“你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上过谁的榻我还不清楚?你听话一些,说不定我还能怜惜一点,别给你自己添堵……”白晴羞愤地双颊泛红,自尊被践踏得无一处完整,她还未从失神中反应过来,钱永已经拖着她往楼上走。“放手!”胳膊被他扯得生疼,咬住牙齿她低声叫道。
他松开手,她拉开衣袖,手腕处已是点点红色的印记。她不禁问自己,将自己沦落到此等地步究竟是为何?此生何幸?是愿为君趋,奈叹薄情凉性。纵使她明白这是亏欠的,可就如同钱永所言,但凡顾近雪还有一丝不舍,她岂会面对这样的境况?凄楚一笑,她眼前的物件开始有些涣散,钱永的脸叠成了两层。
摇摇晃晃上了楼,她只觉得自己身轻如燕,仿若不是用脚在步行,而只是没有魂魄的躯壳而已。门被打开,关上,恍恍惚惚进了屏风后头,钱永粗鲁地拉扯她的发丝,银簪从头上掉落,发出清脆的声响,白晴一个激灵,蹲下身去捡,钱永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将她整个人提起来,“啧啧,我真是想知道,宋致涵瞧见这副情景,会是怎么个反应?你放心,我一定会同他说的……我太期待他的反应了。”他嬉笑道。白晴侧目瞄到有一扇开着的窗棂,混沌中想着寻芳阁后面似乎是一条河……兴许,只有河水才能洗清一切!
白晴如同一尊石雕,直板板地躺在榻上,睁着的眼中死灰一片。头顶的帘幔在轻微飘动,她感到脖子一冷,钱永那如同冰块似的手在粗糙的揉捏,“以前倒是没瞧出来啊,这肤色还真好……”她心中凝结成霜,手放在两侧捏住绸单,忍住恶心翻涌的情绪。
钱永讪笑两声,俯身就要去吻她,她眼中的神态倏然凝住,在他嘴唇落下之前别开了头。什么都可以,但别吻她,吻是太神圣的东西,是最为珍贵的,不是任何人都能蹂躏。钱永眯起双眼,抡起手便是一掌,清脆响亮,“你犯什么别扭!别忘了,你现在什么也不是!这夜可长着呢,让我好好为之前在扬州的还有我这张脸讨个够本!”白晴被这一巴掌得失去了言语,已无力去骂他畜牲,只是紧紧阖上双目,不去看,不去听,如同死人那样。绝望到了冰点,可意想中的屈辱没有到来,反而是一声哀嚎充溢在耳畔,她睁开眼,见钱永正以极为怪异的姿势瞪大双目望着她,面颊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