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无垠(六
钱永面对铜镜中那张狰狞的,丑陋难堪的脸,额际青筋爆出,放在桌面上的手紧握成拳,屋内所有的下人都低垂着面目,不敢抬眼。他伸手一甩,将桌上的茶杯摔出去,滚烫的茶水溅在一个丫鬟的脸上。那刺痛感让小姑娘想要惊呼出声,可还是硬生生忍住了,没有冲破喉咙。钱永的暴躁脾气督府所有人都心里有谱,早些年有下人受不了他的虐待而跳井,也是曾经发生过的。小姑娘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脸颊立刻火红一片,泪水在眼眶中转圈。
“该死的宋致涵……”钱永森森地开口。这十几日父亲钱田请来了京城最有名医馆的大夫为其治疗这脸上的疤。奈何纵是神仙之手,也无力将这刀可恨的疤隐去。他现在如同一个怪物,走在街上,亦不敢与人正视。过去如此喜好流连于胭脂之地,如今,那个姑娘见着他还能好生侍奉?宋致涵毁了他的颜,如同毁了他所有的乐趣。他心中万般忌恨,却无发泄之处。只将宋致涵禁锢简直是太便宜了他!
“公子,你要去哪?”下人见他踏出屋子,便上前询问。“滚开!”他一挥手,言语恶劣至极。他能去哪?自然是去将军府以泄心头之恨。放到前院,管家便来通报,“公子,门外有一人寻你。”
他深皱浓眉,快速踏出府门。府门外,衣玦翩然的男子倚靠在一侧,听闻脚步声后回首。男子眼中啜着一丝吃惊,不过只是一晃而过。“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宋致涵下手也确实够狠。”顾近雪双手环抱,上下打量。
钱永内心寒意升起,如今一提宋致涵三个字便让他有如堕入焰火煎熬的千层炼狱。“你都知道了?”顾近雪挑眉,“宋将军一怒挥剑毁人容的事情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已不是什么新鲜事。”钱永断然不会认为他只是来询问他伤势的,顾近雪本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今日来找我,所谓何事?”
钱永侧过脸,他还是难以习惯将丑陋的左脸面对别人,即使对方是位男子。顾近雪不响却肯定的声音飘忽在空气中,“很简单,我要宋致涵生不如死。”“生不如死?”钱永重复一遍,揣摩着他言语间的端倪,“之前你要我投靠张见良,他果然收纳我做手下,就如你预料的,他要我将私卖官服一事推诿于宋致涵,若栽赃成功,宋致涵是要丢命的。我原以为,你是要他死,莫非……”
顾近雪抬头,蒙蒙的天际又隐约飘下纤雪,安静地落在他身着裘衣的肩头。“你不觉得,死对于一个人来说,何其容易?只需一闭眼,痛苦只不过是那一刹那,可是,要活着,而且活得痛苦,朝朝暮暮如同在针尖上走路,疼入骨髓,这种才是真正的刑罚。你觉得呢?”他话说得平静,可钱永真正为此胆寒。顾近雪,比他想象的要阴毒。
“哈哈哈哈!”钱永爽朗一笑,“这是个好主意,不过你要我做什么?”顾近雪拍了拍肩头的雪,“我要你,透过张见良向皇帝提议让宋致涵去广州那一带攻打倭寇。”钱永一怔,“你可知,这是现在最为棘手的事?整个朝廷,都为此头疼,连圣上亦不例外。”顾近雪下了一个台阶,外头,雪光一片,景色甚美。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要他去。倭寇难镇,日益猖狂,更何况他们总是成群行事。这个心腹大患朝廷一直不敢与之起正面的冲突。你说,宋致涵带一队兵马与之抗衡,结果会怎样?”钱永思忖着,半饷才开口,“必死无疑啊。那群倭寇听说简直不是人,他们……”顾近雪伸手打断他,“要的,就是这句话。他们烧杀奸淫,无恶不作,宋致涵以单薄的势力怎会是他们的对手?”
钱永望着他,顿时有些语塞。他想他是略微明白顾近雪的意思了,“你要他死在倭寇的手上?这是为何?”“这群海盗以折磨人为乐趣,千百般的花样可以将人弄至体无完肤。”顾近雪嗤笑道,“你说,当宋大将军被他们擒拿,会怎样呢?想活活不成,想死死不了,印满耻辱的囚犯……”他唇边笑意隐去,“那一定很有意思。”
钱永眯起双眼,“你依照你的计划行事,那我的仇呢?要我在张见良那处进谗言,最后宋致涵真去了,我的心头之恨亦难消解!”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侧,凹凸不平蜿蜒的如同蚯蚓般的疤衡呈在那里,他心里顿时涌起千般浪潮。
“你这是,在向我要好处?”“你若没有好处给我,我何以磨动嘴皮子在张见良面前花工夫细说?要知道,他可是阴猾得很,不好对付。”顾近雪心里一阵不悦,果然是贪得无厌的人,钱用当之无愧。“你要怎样的报酬?”
“我想要宋致涵现在就痛苦,恨不得撞墙的那种痛苦,我希望他也尝尝我被他划伤面颊时的感觉。”钱永呼吸忽然急促起来,眸中聚着毒与狠。顾近雪望着他,思绪飞转,在经过很长时间后,他开了口,“你觉得,什么最能打击到他?”
“哼,什么能打击到他?他可硬骨头得很呢……等等,”钱永忽而双眼一亮,“有一个人,他若见到,一定要发疯。”他忽而变得很兴奋,但随即便很为失望地开口,“可惜了,这个人现在失踪了。”
“你是在说白晴吧。”顾近雪背对着钱永问道。钱永望向他,然后开口,“是白二小姐。这些年,京城传得风风雨雨的,宋致涵纵有如花美眷,倒是对这二小姐痴情不改……”他踌躇一下,“我知道她是你夫人,我说这话,怕是染了你痛处。不过,这女子水性杨花,她既已跟了宋致涵,我想你也不会再吝惜。”
“白晴在我这。”顾近雪开口道。钱永瞪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你,你们……”顾近雪回过神对着他,“你方才说,能予他打击的,非她莫属对吗?”钱永沉默着点点头,嘴里不禁咒骂一声,“那臭丫头,从前就与我不对盘,坏我好事,我记着呢。”
顾近雪折下身旁一丛寒梅上的枝桠,清脆一声响,伴随着他的话语,如同十二月冷冽刺骨的北风,钻入人心坎里,“若我将她送与你,任你处置,你说如何?”周遭无比寂静。钱永如何能够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多年前在药堂,如此那般护着白晴的顾近雪,如今,无情到这般田地。“你为何要这么做?”
顾近雪没有回头,“你不是说了,难消心头之恨么?宋致涵若是得知白晴落于你手中,你说他会如何?你的仇是否报了?这样,你可愿意在张见良面前提我方才说的事了?”钱永有些震惊,却也很快平复。他希冀看到宋致涵那痛苦到扭曲的面目,呵呵,上天也在助他钱永。这种喜悦瞬间吞没他,让他这十几日头一次感到舒爽,“好,我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