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无垠
冬梅腊雪,寒日在不知不觉中已然降临。街上人影稀疏,三三两两亦是归意浓。宋致涵徒自一人坐于茶楼上,烫一壶酒,氤氲着的暖意却不能到达他的眸底。略显疲倦的神态显得苍凉不已。楼外是细毛似的莹洁白雪。他伸出一掌,雪花无声落于掌心,化开,冰凉沁心。“咚咚咚———”身后有人踏上楼梯的声音。“大人,这边巷子里的百姓都说没见过白姑娘。”紫貂斗篷的两名男子俯下身在他耳边说道。“我知道了,你们先下楼吧。”他一挥手,二人对视一眼,随即便下了楼。
还是没有,京城都快要问遍了,还是没有人见过她。她真能凭空人间蒸发么?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突然一瞬间便悄无声息不见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带着两名贴身的随从,从城西寻到城东,挨家挨户叩门询问。临儿说的不错,他不能为了一名女子大动势力,可是,他至少能为了她一家家地去探查,这样总不至于张扬了。可是,若她安心要躲着他,他纵使有万般能耐,又能奈她何!
“晴儿,你究竟在何处?”仰头,他一饮而尽。暖酒滑下喉间,迷蒙了他的心智。外头如此冷,冷到心尖去了,你可穿得暖?周遭安静得很,唯有他滚动的思绪。杯中的酒溅出,他起身挥袍而去。
走至街边,忽而身后一阵阵的马蹄声,还有缜密整齐的踏步声。“让开让开!”他心里一惊,是官府的兵士。可是,这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要出动这么些人?他思忖片刻即刻对着两名下属说道,“快些回府。”他加快脚步,转过西街,映入眼前的,却是密密麻麻列着的人。
“给我把将军府围起来!”人群尽处,一个人站在台阶上,冲着下面的人叫道。宋致涵一眼认出,是钱永。他深锁眉际,快步上前,“住手!”管家吴伯见是宋致涵,连忙跌跌撞撞上前,宋致涵立刻扶住他,“吴伯,这是怎么一回事?”
吴伯指着钱永道,“方才这位官爷叩门,说是要讲府苑围起来,我硬是不开门,他们便要砸门!公子,这成何体统!”宋致涵安抚吴伯道,“没事,我来问他们。”他眼睛紧锁着钱永,瞧得钱永有些胆寒。他一步步走近,“是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利,敢在这里撒泼?!”他厉声开口,音调极为有力。这钱永本就是他手下干活的人,当初钱田腆着脸将他这不成气候的独子送到他这处,要求他给个官职,他本是不欲搭理,可介于钱田这人里外不一,城府极深,恐不得罪为好,也就敷衍着应承下来。可如今倒好,钱永这不学无术小小的手下竟也敢带着兵到他的府上作怪了。
钱永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呈到他面前,“这个,宋将军应该认识吧。这是圣上的御令牌,有人举发宋将军私自倒卖官服‘百鸟朝鸣’从中谋利,圣上决定着手调查这件事。”他弯下身,凑在宋致涵耳边说道,“想必宋将军也清楚,倒卖官服,这可是死罪。”
宋致涵低着头,沉静不语。“怎么了?宋将军这是傻了?”钱永挑挑眉,有些得意。官兵已经顷刻间将府苑包围住。“圣上有令,在案件水落石出前,宋致涵及其家眷不得踏出府门半步!”宣告完毕,他有些大摇大摆地踏入宋府的大院,“真是闲暇幽静的地方,趁此机会宋将军也可在此好好养性。”这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宋致涵唇角冷哼出声,“是谁给你这个狗胆的?”他双眸半眯,脑中立刻跳出些什么,“如果不是张见良,你敢在此造次?”
他的确是聪明,这倒是让钱永错愕,能在这种情形下很快判析出事情的内隐,宋致涵亦不愧为有谋之人。可惜,他锋芒过露,朝中想着要除去他的大有人在,他钱永不过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才应允了张见良的这一遭栽赃嫁祸之计。
“我不懂宋将军说些什么。那绣‘百鸟朝鸣’的绣娘已经指认是你私下托她行这大逆之事,若你还要为自己辩驳,待到堂上吧!”钱永一个旋身,便欲离去。便是这短短一霎那,宋致涵从腰侧拔出剑,冷冽的寒光一闪,伴随着冲于天际的惨叫声,丝丝鲜红若寒梅般滴落在积了雪的地面,溅出耀眼的红斑。
血从钱永的指缝间不断滑落,他惨叫着双膝跪在地面,用手遮住面部。有官兵闻呼叫声纷至沓来,“钱大人,这是……”众人都吸了一口气望向立于一旁的宋致涵。宋致涵平定了呼吸,收好仍然滴着血的剑。“圣上是听信了谗言,倘若细查,他便会明了这一切不过是张见良的一场阴谋。君子与小人,忠君与逆君,便可知!你以为你与张见良此等行径不会被拆穿?我今日心情不佳,没有性子,你正好撞上了。”他冷哼,错开步伐,却闻的钱永颤抖着指向他,“宋致涵……意图谋杀臣子,绝对不能让他踏离这府苑半步!”周围有层层官兵围住他,用刀用剑抵着他,不让他走半步。忽而有些悲凉,舍身为皇上奋斗这么些年,却是这样的结果?
长廊尽处,张临儿款款步来,“别用你们的剑对着他!”她的声响响彻整个院落。她至他身边,“宋大哥,你没事吧?”宋致涵揽住她的腰,将她移至身后。张临儿用手紧紧拽住他的一角,对着众人开口,“在还未定罪前,他还是宋将军,我亦是将军夫人,你们这样便是下属应有的作为吗?”
“把宋致涵绑起来,绑起来!”钱永捂着脸,叫声已经嘶哑,而表情也极为扭曲。宋致涵沉声道,“不需要你们绑,我立誓事情未查清前,不踏出将军府一步!”他伸手指天为誓。围困住他们的官兵一点点退开,让开一条路。
张临儿抬眼望向他,“宋大哥,外头冷,我们回屋。”他轻点头,揽住她的肩,两人渐渐走进屋内,背影消失于长廊尽处。身后,钱永双手捧住自己的脸,徒然跪伏在雪地之中。他仰面松开手,对着天际的,是一张可怕的脸,有一条血痕从左侧脸颊直至右下颚。他哀嚎一声,双手握拳打在地面。“好一个宋致涵……”他浑身在颤抖,眸中显现阴狠,“你毁我容颜!我要你痛不欲生,要你为此付出代价!”他抬头,随手抓了个官兵,勒紧他的衣领,“你说,我的脸现在是不是很恐怖?你说啊,快说!”那官兵别开眼,不忍目睹,“大人……”钱永松开他,伸手扣进红木廊柱。
雪依旧静静地,盈盈然落下,映照在他脸侧。他疾步处了将军府,挥手叫了马车,“去督府。”车夫投来惊惧的目光,面色也瞬间难堪。他大吼道,“你若再多看一眼,信不信将你眼珠挖出,双手奉上?!”阴冷言语令车夫不敢多言,只管赶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