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命试酒
红玉高堂内,他抬脚跨入。她早已不在堂内,桌案上那空碗明晃晃安静地在那里,他移步有些颓然地坐在椅上,沉静闭眼。
“这样你便心安了?”冷冷地嗓音在上方响起。他不语,而是弯下腰去提起方才没有开过口的酒桶,倒了两碗,一碗递给面前的沈卓。“林家酒坊的酒甘醇百年,醉香可飘几里之外,来,干一碗。”沈卓却不去接,看着顾近雪仰头喝光。
“你是因为知晓这酒里没有毒,才喝的如此不迟疑?”沈卓讥笑,“用一个姑娘的生命去试探酒水是否有毒,顾公子,我今日才彻底认识你。你心之狠,令人发指。”他瞧顾近雪身形微顿,随即开口,“你就算不信林坊主,怀疑他如同以往与人做生意在酒中下毒,也没必要用人命去试!”
沈卓在他面前来回踱了几步,夜风钻过门的缝隙拂过他,他忽然瞠目结舌地看着顾近雪,“你会这么做,除非……除非你安心要她死。”堂内寒得可怕,静的让人胆颤。“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要她的命。”顾近雪终于开口,抬眼与沈卓对视,“你都猜对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站起身,一挥手,身边架上的蜡烛熄灭,燃起一缕渺然的青烟。“不早了,我要回屋睡了。”窸窣的脚步声,他就要离去。
“为什么?”黑暗中,沈卓听见自己开口问道,“你与钱永有仇,难道你与这位姑娘也有仇?”他摇摇头,“我听子扬说,这位姑娘是自愿同你回楚暮轩的,有谁会眼巴巴地跟着自己的仇人?”顾近雪身上有太多谜,而他们这些最近他身的人都猜不透。他思忖着,然后忽而明白似的,“莫非,是情仇?”除了情,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顾近雪如此狠下心肠,对一位女子如此。
顾近雪眸中染了一层霜。纠缠的何止是情?还有那么多人的血,徐大人的,所有跟着他们的将士,还有映雪……对,还有她。映雪的离世是在许久之后他做生意过金陵时得知的。她的墓碑孤零零立在那早已长了荒草的墨香别苑内。傻丫头!如花如玉般的年龄,却因一场与她无关的错而消去了自己的生命。该叹息的是谁?是他狠心么?究竟是谁狠心?
顾近雪凝神,不想谈起过往,“总之,关于她,你无须插手。”沈卓清眸动了动,“你又是如此!上次与钱永也是这样。”他点头,“你的私仇我们的确无法插手,不过攸关人命,我不能无动于衷!”他从腰际解下玉佩,递到他面前,“那姑娘我认识。还记得那日去钱府之时,我凑了热闹,在舞龙会上恰好撞上她,这玉佩我寻了许多日,方才她还与我,贴身藏着,完好无损。能对别人之物如此上心珍重的,不会是大恶大赦之人,我沈卓也算是游历江南许久,看的人也多了,绝不会走眼。”
顾近雪置若未闻,拍开他的手往前行,“你不是我,所以出言轻巧。她是什么样的人,究竟值不值我下手段去迫害,我自有分寸。”门外雨势更大,薄雾迷蒙中,他忆起三年前在扬州,也是雨幕天际,背上的刀伤疼得好似要剐下他的心,终于在街上昏过去。这几年的隐忍,当初承受的一切,岂能轻描淡写就带过?他是人,不是神。
“你真的有分寸吗?”沈卓在他身后喊道,“你真的愿意她死在你眼前吗?那为何方才她试第二碗酒时,你的表情比死还难看?你分明想去阻止,分明难受,分明不愿走到这一步。幸好林坊主那几种酒都没问题,否则,我坚信你会后悔。”沈卓走到他面前,脸上有种超脱出局外人的清明神情,“我请你三思后行,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顾近雪,这世上,只有后悔二字是死间。”
沈卓以一种说服者的姿态。顾近雪抬眼望他,“你……管的真多。我明白了。”沈卓舒了一口气点点头。顾近雪径自甩袖顺着长廊离开了。他知道沈卓说的没错,如果林坊主真的下了毒,白晴一一试过后,此时应该就毫无生息地躺在那,而他呢,也许会痛,但这心口的裂缝会淡去,总有一天会弥合,他坚信。沈卓不知道,有些事情,就算知道做了会难受,会后悔,却还是不得不去做。
就在那日夜里,总督府公子钱永居住的赋雅居里屋的柜子失窃。钱永被人下了药,到第二日午后下人推门将他叫醒,他才大惊失色发现自己的箱柜被人翻动过了。“谁?是谁如此大胆,连总督的府苑都敢盗?!”他脸色铁青,忽然想起什么,立刻下床铺去找箱柜。没有,这处也没有,那处也没有。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还算好看的面容扭曲不已,手脚冰凉。
“百鸟朝鸣……”他喃喃地念叨,随后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他万万没想到,将百鸟朝鸣藏得如此好,却会被人盗去。而这日夜里,他方转醒,就有人来通报,“公子,外头有人找你。”他气虚犹短,无力地挥动手,“谁也……不见。”
“怎么?连我也不见?”门口清朗的声音让钱永的面目更苍白一层。“你……”他指着倚靠在门边的顾近雪,“谁让你进来的?”他想直起身,而顾近雪已经走到他面前按住他,“钱公子,别激动,你若过于激动,极有可能一口气提不上来。”他微抿唇,“我是告诉了你的小厮,我有法子治好你们公子的病,他们才放我进来的。”
钱永一愣,“你说什么?”顾近雪微眯双目,眸中带着讥笑,“怎么,你不信我?”钱永苦笑,“如今谁也救不了我了。本来想靠这件官服发个财,弄点银子到手,如今,它不翼而飞,生意做不成不说,如今官服流落在外,若是让人知道我私藏官服,那可是死罪,死罪!”说道激动处,他猛烈咳嗽。顾近雪沉着面目,“你说的没错,而且我告诉你,外头已经有传言,说总督之子私自叫人绣官服并于府内。”钱永听他这么说,整个人不停抽搐,颤抖不已,好似濒死的鱼在板上挣扎,嘴里嘶吼,“那个盗贼……偷了官服不说,还如此……如此放风声,他是安心要我死……”顾近雪瞧他这垂败的模样,心里冷哼两声,嘴边却说道,“如今有个救你的法子。”
“法子?”钱永仿若回春一般,死命而可笑地拽紧了顾近雪的臂膀,“何等法子可救我一命?”顾近雪不动声色抽出自己的手臂,俯身在他耳边悠然开口,“你去找员外郎张见良,我相信他会保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