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儿…”清祀唤一声，看到綦裳额发的发根泛出一抹雪白，登时一愣，一把将綦裳拥在怀中，一声一声道：“裳儿，对不起，裳儿…” 綦裳一把将清祀推开，大声呵问道：“告诉我！谁！究竟是谁！” “是我！”清祀大声回答道。 綦裳盯着清祀，愣愣地站在那处，眼眸泛红，却终究没有落下来一滴泪。良久良久，綦裳涣散的眸子终于又聚起了几分神采，她微微一笑，却苦楚到极致，那抹微笑，是昙花开败后的凄楚。 “为什么？”嘴唇微微颤抖，终于吐出了三个字。 “为什么？”清祀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綦裳走过去，脚下扎的分外稳，膝处却在颤抖，总觉得一不慎便会摔跪在地上，“綦裳，你还问我为什么？”清祀的一双眸子一时间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鬼魅一般，血红的让人害怕。 清祀走到綦裳的面前，一双手狠狠挟住綦裳的双肩，气力之大，像是要把綦裳的肩胛骨给捏碎一般。憔悴的一张脸死死地盯着綦裳的双眼，眼中喷薄着隐忍、怒气更有几分不忍。 “我告诉你，綦裳，”清祀沙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咬的分外清晰。“我知道，毒死貊彧的人，是你，不是乞巧。那日颐茈将此事告诉辽刈，辽刈便通禀给了我。我本是担心你，便潜入大睦驻军。哈哈，”清祀笑两声，这笑声中却全没有一点笑意，冰凉彻骨，让人寒透心扉。“谁知，我却听到了那许多真相。綦裳，你骗我骗得好苦，你和貊彧的一字一句我都听的清清楚楚。我和皇兄当真都是傻子，被你玩弄在鼓掌之间，当真是傻啊！” 綦裳微微一愣神，呆呆道：“我何时有骗过你？我即便骗过天下众人，我也从来没有骗过你！” “够了！”清祀呵斥住綦裳，道：“我现在倒情愿你继续骗我。皇兄至死都以为毓螭是他的亲生儿子，我和你一起瞒天过海，我辅佐他，也只因为我以为他是我和你的孩子。可是綦裳，你再怎么骗我，也不该欺骗我说他是我的血脉！” “我没有骗过你！他的的确确是你的孩子！”綦裳声嘶力竭地喊着，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到现在你还在骗我…”清祀的声音小了许多，一双眉头皱的极紧，这般近的距离，可以隐约看到他眼角已然布了细细的皱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貊彧临死之前，念念不忘的也是毓螭，你亲口承认了，毓螭是他的骨肉。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骗我！你说，”清祀一手指着躺在地上的小小尸首，歇斯底里道：“那般野种，必不当活！”说着，一把将綦裳推到一边。 綦裳正正跌俯在雪玳小小的的尸首旁边。綦裳伸手将雪玳复又抱在怀中，唇瓣轻轻吻着雪玳发青的小脸，心中痛楚无以复加。綦裳抬起头，只觉得心脏在痉挛，竟是直不起身子，綦裳皱着眉头，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死死摁着心口，一双眸子看着清祀。那一刻，她似乎丧失了流泪的能力，一双眼睛干涸，死死地盯着清祀，良久，唇瓣泛上一抹诡异的微笑，低低地在雪玳的耳边呢喃着：“孩子，对不起，妈妈错了，一开始就错了，是妈妈太自私，将你带到这个世界来，对不起，求你原谅妈妈…” 清祀见綦裳并不辩解，摔在那处直不起身来，却心下一惊，难不成是摔着了？在看綦裳状似疯癫一般，清祀慌忙走过去，将綦裳紧紧搂在怀中，道：“裳儿，裳儿你别吓我。我答应你，我们离开这里，去我们的竹海，那时候，我们还会有我们的孩子，承欢膝下，裳儿…” 綦裳枕在清祀的怀中，伸出手去拂上清祀的脸颊，掌心顿时被濡湿一片，原来，清祀，你还有眼泪，你的心，也像我这般痛吗？綦裳忍着胸腔里的剧痛，一把将清祀推开。 “裳儿…”清祀惊呼，却终究湮没在哽咽声中。看着綦裳这般，清祀却是一步也不敢上前。 綦裳绽放着嘴角的微笑，比哭还要痛苦：“清祀，当真是我的一片痴心错付。我不否认你爱我，可是，你的不信任当真比不爱我还让我痛苦。清祀，你我分分合合，那般幸苦走到今日，可是，时间长了，你耳朵听到的东西多了，你的心也迷惑了。你心中的綦裳，再也不是在绿茵草地偶遇时单纯清高的少女，早已是被世俗和权益熏黑了心脏的女子。”綦裳苦笑着，继续道：“清祀，你以为自己多么忠贞伟大，逃不出情的梦魇，一如既往地爱着我，可是，你的心早已经不知不觉地变了，你心中的綦裳早已经不复存在了。你爱的，只是我这幅行尸走肉，仅此而已。” 垂下头，綦裳的心已然慢慢平复过来，却空空如也，仿佛那胸腔里只有一团空气。原来，这才是心死，今日种种，终于平复了那没有尽头的心痛。曾经以为，心碎成了瓣便是死了，今日才知道，当一颗心没了，才是死了。 綦裳缓缓站起身，将地上雪玳小小的尸首打横抱在怀中，面上，已然没有了任何的表情，启齿，言语那般轻柔，道：“清祀，最后，我只求一个心安。庶子，让他做个逍遥王爷就好；将来为梳烟寻一门好亲事，不求高官望族，只要两心相许；驭囡，她是个好女子，她亦是曾经的綦裳，你一定好好待她。” 言讫，綦裳抱着雪玳，一步一步朝大门走去，时至今日，她终于将一切都想清楚了。当她还是雪待的时候，看到过一段话，人的一生要寻找四个人：你自己，你最爱的人，最爱你的人，与你共度一生的人。往往你最爱的人不是最爱你的人，最爱你的人不是你最爱的人，和你共度一生的人，既不是你最爱的人，也不是最爱你的人。她以为自己打破了这个定律，她以为自己最爱的那个人也是最爱自己的人，可是，她终于明白，她没有逃过，那个最爱她的人，被她亲手葬送了性命。现在，她只想寻找从未找到的那个人，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