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死
最后一个字,貊彧只吐出来半个,便没了下文。一瞬间,綦裳觉得整个世界都暗了,只是知道,泪还在流,越来越多。世界分外安静,安静的令人害怕,只有她和怀中的貊彧。如果,如果真有如果,那该多好,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能力改变过往。那么,她会选择回到曾经的那个世界,她只是雪待,普普通通的雪待。
知道帐帘被掀起来,恍惚辨认出是乞巧。乞巧奋力地将綦裳拉起来,她这才觉得自己的身上早就没了一丝力气。整个世界,瞬时坍塌,熟悉的黑暗将自己包围,没有了知觉。
不知走到了何处,雾气弥漫,不远处草莽葳蕤,波光粼粼,却像是御花园中的御湖。只是,这御湖一直都有人打理,今日看去,却像是荒芜了许久似的。
綦裳向前走两步,见那水面上浮着一个人,待仔细看去,却只看到了海藻一般的长发,綦裳心中微微惊惧,只见那头发向自己站着这处飘过来,脸逐渐显露出来,定睛一看,原来是许久未曾见到的薰风,綦裳一惊,登时后退两步,被身后的藤蔓绊倒在地上。薰风缓缓从水里浮起来,她身后,竟然还有一个人,正是镇祭。二人一前一后飘在水面上,镇祭冲着綦裳挥挥手,笑的满脸诡异,幽幽道:“裳儿,爱妃跟着朕走吧…”
正当綦裳要挣扎着站起身往回跑,却倏然发现自己的手被一条铁链子锁住了,抬头看去,是云鬘,她空洞的双眼盯着綦裳,那双眼睛,当初也是綦裳授意挖掉的。綦裳挣扎着腕上的铁环,一边跌跌撞撞地想要往回跑,突然,喉头一紧,身子便往后坠去,身后响起凄厉的笑声:“盈妃妹妹,你该给姐姐偿命!”綦裳哑着嗓子,吃力地叫一声:“淑妃姐姐。”接着,一双手攀上脖子上淑妃魑魅一般瘦骨嶙峋的手,想要扳下来,却终究无用。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水中,眼前却是些冤魂厉鬼在晃,认识的,不认识的,甚至隐隐约约有龙太医的影子。
突然,听到身边有人大喝一声,接着,自己便跌进了一个温暖安全的怀抱。一柄剑指出去,一众冤魂吓得纷纷消散,唯独淑妃还在虎视眈眈地看着綦裳。
“有我在,绝不许尔等伤害于她。”綦裳抬头,原来是貊彧。淑妃幽愤地看了綦裳几眼,随即,也转身飘走了。綦裳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貊彧,心中感慨万千。
“裳儿,”貊彧扶綦裳站好,定定地看着綦裳道:“只要是你给的,就算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我把江山,送到你面前。”綦裳一时怔忡,愣了片刻,听到乞巧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在耳边响起,抬起头来看,当真是乞巧:“小姐,快些回去吧。”
言毕,乞巧一推綦裳,綦裳便觉得自己的身子坠在了那厚重的云雾中去了。
醒来的时候,綦裳出了一身的冷汗。外间月明星稀,屋内灯火通明。原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楹誉宫,此刻,她正躺在颐茈的怀中。綦裳一时间有些混沌,她不知道,貊彧的死是一场梦还是真实的。想起方才梦中冤魂索命,尚且心有余悸。
见綦裳醒过来,颐茈顿时高兴道:“太后你可算醒了,奴婢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綦裳扶着颐茈的手坐起来,拿起枕边的绢帕,将额上的冷汗擦干净,一时间,混沌的思维清明许多,却还是不敢区分梦与现实。只是依稀记得是乞巧将自己带出来的,遂问颐茈:“乞巧呢?”
颐茈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晃,随即,低下头,言辞有些闪烁,道:“太后昏迷了这几日,不知道战况。大睦皇帝被毒死,次日懿宸将军便起军发动了哗变,大睦皇帝身死的消息也瞒不住。辽刈将军听从娘娘的妙计,大睦顿时军心涣散,又无统将皇储,只得撤军。朝臣们说,大睦为了皇帝之位,怕是又有几年内仗要打了。”
綦裳点点头,一时泪眼又婆娑了起来。貊彧的在梦中的那句话是不是在耳边闪现:只要是你给的,就算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我把江山,送到你面前。心中悲恸,心想:貊彧啊貊彧,即便是做鬼,你也要无时无刻守在我的身边,若是真的有来世,那么,我定然要先遇到你。
“我是乞巧送回来的吧?乞巧呢?”綦裳又问道。
颐茈见终究还是躲避不过,索性将手中的水放下,道:“太后,乞巧姐姐将你带出来交给奴婢之后,奴婢便和辽刈将军一同将你送回来了。”说到辽刈,颐茈的垂下头,面色微微一赧,继续道:“可是,乞巧姐姐她没有随我们一起回来,她把你安全送到我们这里以后,就又回去了。”
綦裳一皱眉,讶然道:“她又回去了?她回去做什么?”
颐茈叹一口气,垂下眸子道:“都知道懿宸将军是太后的亲弟弟,将军夫人是跟了太后许久的侍婢,都道太后高瞻远瞩,当初将军投敌便是为了将大睦一举击溃。乞巧姐姐回去之后,服毒自尽了,次日早晨,和大睦皇帝的尸首被一同发现了。都说是乞巧姐姐毒死了大睦皇帝,为了不让大睦归罪于大弥,所以便也一同服毒承担罪责。”
听到颐茈的话,綦裳登时愣在那里,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登时粉碎。眼眶中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綦裳心中清楚,乞巧,是为自己担了罪责,原来自己一切的安排都逃不过这一样的结局。只是,恐怕乞巧至死心中都只有貊彧一个人,或许对她来说,就像貊彧跟自己说过的那句话:能死在你的怀里,真好。只是,直到死,乞巧都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是綦裳的分量重一些还是貊彧的分量重。为了綦裳,她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为了貊彧,她愿意陪上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