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日已西斜，颐茈终于将一干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叫了乞巧来见綦裳。綦裳早就穿好了那件素服，发顶松松参了一个云髻，其他的黑发披散在后背，黑发上只点缀了一根金凤步摇不同凡响，粉黛未施却是天姿国色，眸子远远地看着前方，空灵中自由几分绝尘脱俗的惊艳，让人移不开眼睛。 回身，綦裳微微浅笑，道：“你们随我出宫一趟，去刈城。” 乞巧与颐茈二人却不多问,上马便随綦裳一同往刈城奔去。一路疾行，霜深露重，一路上，百姓多是往南面走，像她们三人这般急匆匆地往北地赶却是绝无仅有的。 直到次日晚上，綦裳三人才到了刈城城门下。 后日便是清明节，空气中弥漫这几分疏离濡湿的凉意。看着样子，怕是明天会下雨吧。刈城城门下，却是灯火通明，城楼上驻扎着大弥的军队，丝毫不敢懈怠，对面便是貊彧的屯军。离得这么远，还可以听到营地中甲胄相触的响声。綦裳三人为了赶时间，却是一路问了老乡，抄近路过来，现下堵在城门下颇有些尴尬，綦裳将随身带的令符解下来交给颐茈。 “颐茈，这令符是朝廷和边将交接时候用的。你带回便带着这以这令符叩城门，他们自然会放你进去。守城城将是辽刈，你去跟辽刈传我的话，若是明日看到敌军阵营有所骚动，便伺机发兵进攻，明日晚间，便让那会唱大睦思乡之曲之人乔装换了敌军的衣裳混进敌军去，他们的任务就是要扰乱军心，时值清明节前，当是扫墓祭祖的时候，却要滞守在异地他乡。大睦与大弥都十分重视孝道，此计定然可行。”綦裳吩咐下。 “太后，那你呢？”颐茈问，秀眉紧蹙。 綦裳长叹一口气，道：“我是该去会会貊彧了。” 当初楚汉之争时，西楚霸王项羽被困在垓下，夜半忽闻楚歌之声，心知大势已去，也是那晚，虞姬举剑自刎：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次日，项羽亦是拿着那把长剑在乌江边自刎。现如今，綦裳却要用这四面楚歌的谋略去对付貊彧。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项羽当初的那份无奈一时间深深刻进了綦裳的心中，难以拔除的疼痛。 只是，那时候，有虞姬和乌骓陪在项羽的身边，即便是自刎，那把剑上也有最爱的人忠贞的鲜血。然而貊彧… 綦裳的手缩进衣袖，小指长长的指甲隐没在掌心，可以感觉到指甲上突起的那一小块蜡，腻腻滑滑的感觉让人心惊却也让人安心。 眼看着颐茈顺利走进刈城关隘，綦裳转过身，对乞巧道：“乞巧，随我去吧。你也该回去陪伴你的夫君了。” 大睦的屯军守卫亦是极其森严，綦裳一手牵着两匹骏马，将斗篷的帽子严严实实地盖在头上，遮住脸，才刚随乞巧行至阵前，便被守门的两个兵挡住了去路。 “放肆！我乃懿宸的夫人，尔等好大的胆子！”乞巧呵斥道。 那二人却是面面相觑，却也是不敢怠慢乞巧，不多时，竟然将懿宸带了来。懿宸见到乞巧，扼腕顿足，随即将她拉进去，道：“你怎么回来了。二姊她待你就像亲妹妹一般，在她身边定然不会吃亏，”接着，声音小了几分，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不管是在大睦还是在大弥，我都没有好下场。你怎的不明白，何苦要回来跟着我受罪啊！” 乞巧眼色一红，没有说话，懿宸叹口气，一边摇着头拉着乞巧往里走。綦裳慌忙紧跟几步，却被面前的军士给拦住了。綦裳一惊之下，心中不免焦急，忙喊了一声：“懿宸！” 懿宸的脚步登时被定住了，他缓缓转过身，黑暗中瞥了一眼綦裳，对那两个守门的兵士道：“她是我夫人的近婢，放她进来吧。” 夜色深沉,已经是丑时了,军营中还是灯火通明。 懿宸一把抓住綦裳的手肘，道：“二姊，你怎的亲自来了？这一路上乱兵乱民，你们几个女子，若是遇到个意外该如何是好，那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不过也好，二字既然来了，便随貊彧回大睦吧，总好过将来老死宫中。” 綦裳没有多言，反手抓住懿宸，道：“貊彧呢？我要见他。” “他还在和众大将商榷这几日的军事要政，一般这个时辰也改着休息了。”懿宸带着綦裳到主帐外间，帐内透出点点的灯火来，“二姊在外稍候片刻，我去给你通禀一声。” 綦裳点点头，退几步隐身在帐侧的一片夜色中。乞巧跟在綦裳身后，伸手拉拉綦裳的衣袖，夜色中，看不真切她脸上的表情。 “小姐。”乞巧道。綦裳微微怔忡，这些年了，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乞巧再也没有叫过自己小姐。“他，非死不可吗？”乞巧问。 綦裳伸手拂过乞巧的鬓发，指尖微微颤抖，道：“我都差点忘了，你的心也一直都没有变过呢。”随即，惨然一笑，道：“乞巧，有时候，有些事情是无可奈何的，无论如何，我都是大弥人，我要为我的臣民，我的孩子们做打算，我不能为自己活的这般自私。” 乞巧垂下头，良久，点点头。 綦裳叹口气，道：“你今晚回去交代给懿宸，将我要做的这事交代给他。倘若我做成了此事，大睦必然会秘不发丧，他们不会白白将到手的胜利扔掉。所以，我需要明日懿宸率其部下哗变，外间自有辽刈接应。” 乞巧点点头，随即抬头看着綦裳，一双眸子泛出点点的水光：“小姐，你答应奴婢，无论如何，你要，你要，好好活着。” 綦裳一阵恍惚，这句话，七夕也曾对自己说过。綦裳苦笑一下，随即垂下头去。 不消片刻功夫，大睦的众将从大帐中鱼贯而出。綦裳回过头看一眼，随即深吸一口气，突然，心中一紧，突然想到之前并未嘱咐颐茈莫要将自己前来之事告知清祀，然而，眼前也顾不得这许多。 懿宸尾随众人走出来，冲綦裳点点头。綦裳埋首，见人走的差不多了，便转身走进主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