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薨
綦裳冷笑道:“是云鬘告诉臣妾的。实不相瞒,云鬘,是臣妾亲自灌下鸠酒的。”
床幔后,传来镇祭一阵猛烈的咳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般,綦裳冷眼看着,脚下一步也未动。片刻,镇祭那阵咳嗽终于平复下来。声音一瞬间嘶哑苍老了许多:“裳儿,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可是,可是你怎么能这样心狠手辣丧心病狂?她是你的亲姐姐,我是你的夫君啊。”
“皇上难道现在才知道臣妾心狠手辣丧心病狂吗?”綦裳端着烛台走到床边,打量着床上的镇祭,道:“皇上,早在臣妾灭佟沁儿九族之时起,你就该知道臣妾蛇蝎心肠吧。”
烛火的亮光照着镇祭,菜色的脸颊上,深陷的眼窝看上去就像是鬼魅一般。镇祭的眼中,布了一层浅浅的水雾:“裳儿…”
“皇上,綦裳一直都是活在仇恨里的。皇宫,本就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我生活的支撑,就是我身边的人。”烛火摇曳,星星点点下仿佛是七夕的容貌。綦裳笑笑,殊为妍丽,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佟沁儿栽赃害我,皇上当初一道口谕,便要了我七夕的性命。你可知道,她是我的妹妹,从小便陪伴我形影不离胜似亲生的妹妹!”
“是啊,云鬘是我的亲姐姐,然而,我这位亲姐姐却是佟沁儿的幕后主使。她拽着我的头发灌那堕胎药的时候,她有觉得我是她的亲妹妹吗?”綦裳的眼泪流下来,滑进嘴里,又咸又苦:“自从七夕去后,这个孩子的到来给了我最大的希望,皇上,他的的确确是你的孩子,可是,皇上,你在决定他的生命,你在狠狠踹我那一脚的时候,可有想过你是我的夫君?可有想过你扼杀的,也是我的生命!”綦裳惨然地自嘲一笑,继续道:“皇上,你是这后宫所有女子的夫君,可是,我不是你结发一生白头到老的妻。这后宫中的女子都一样,是皇室传宗接代的工具,皇上,你是我们的夫君,却不是我们的良人…”
“娘娘,皇上,”门外突然响起应钟的声音:“林修容,絮婕妤,和曲充媛三人在殿外求见。”
“叫她们回去吧。”綦裳回答。
“可是…”应钟犹豫道:“三位娘娘已经在外面跪了良久了…”
“你听不懂本宫的话吗?今日除了帝姬和二位皇子,皇上和本宫不见任何人!”綦裳呵斥道,虽是隔了一层门板,却也能听出綦裳语气中的不耐。
“老奴遵旨。”随即,便传来应钟悻悻退下的脚步声。
“裳儿,朕,朕是爱你的。”镇祭看着綦裳,皱眉想要伸出手来帮助綦裳揩脸上的泪珠,却因为离得远,一只手臂又无力地垂下去。“若是朕不爱你,朕又怎么会答应给你贵妃之位?没有皇后,你就是皇后。你就是朕的妻,朕对你的一片真心当真不算吗?”
“哈哈!”綦裳大笑两声,伸手指着门外,问道:“皇上爱我?那么,皇上你爱外面跪着的那三个人吗?不,皇上,我和她们的差别只是你给予的多与少罢了。这么多年来,皇上你心里从来都只有侍妾没有妻子。”烛灯快要燃完了,到了这最后一截,竟分外亮,像是人濒死之前的回光返照。亮光照着镇祭,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角多出来的细纹,发迹鲜明的几根白发。“中宫位缺这么久,皇上始终不立后就是为了平衡朝堂,不允许任何一方势力的突出。可是,因为我和云鬘,这样的局势被打破了,所以,你当初甚至劝我放弃雪玳。虎毒尚不食子啊!”
“綦裳…”镇祭的声音颤抖着,道:“或许如你所说,可是,这么多年来,朕真的很在乎你…”
“臣妾不胜荣幸。”綦裳嘲讽地笑笑,道:“皇上不在乎谁?皇上你心中在乎的人多了,你在乎佟沁儿,在乎素颜姐姐,在乎薰风,在乎淑妃,在乎云鬘,也在乎我,也不过是谁多谁少罢了,皇上在乎的人,便是得宠的人。”綦裳走到窗边,伸手将厚厚的帷幔挂起来,不知何时阴了天,可是,还是有阳光照进来,镇祭长久睡在黑暗中,一时有光亮进来,不自觉伸手挡住眼睛,綦裳看也没看他,继续道:“皇上,你真的是最自私的人,你最爱的只有你自己,你最在乎的,也只有你自己。”
“綦裳!”镇祭将手放下来,一双血眸盯着綦裳,嘴唇微颤。
“不是吗?”綦裳坐在镇祭身边道:“镇祭,你从来都不明白什么是爱情。真是可惜了云鬘和淑妃都那般爱你。你不知道,我心里爱的人,一直都是清祀。”
“你…”镇祭双目圆睁,听到綦裳这话,一巴掌冲綦裳的脸颊扇去。綦裳却也不躲,任他的巴掌打在脸上。瞬时便泛起了红印。
镇祭倒在枕头上,大口喘着粗气,眉头紧蹙,想是极痛,双眸泛红,菜色的面上也浮现出了不正常的红晕。一只手死死地攥着心口处的亵衣。
綦裳淡然站起身,俯视着镇祭,道:“镇祭,实际上,你真的是最可怜的人,至死都不懂得什么是爱。”
言罢,转身向门口走去,半途突然站住脚道:“皇上命不久矣,臣妾有一事相告,淑妃,是我设局毒死的。”
床榻中又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綦裳伸手那帕子掩住嘴角,继续向前走,眼见到了门口,綦裳掀开帘子,却又回头道:“还有一件,就是,实际上,毓螭是我,和,清祀的孩子。”说罢,开门走出去,将那粗重的呼吸和剧烈的咳嗽关在身后。
“娘娘,”见綦裳走出来了,应钟上前行礼道。
看到应钟,綦裳一扬手狠狠扇了应钟一巴掌,恨道:“糊涂!”
应钟慌忙跪在地上,伛偻地伏在綦裳脚下。他头顶上的发,已经白了半数:“娘娘,是老女的错,”应钟那袖子擦一把泪,道:“老奴无知,娘娘息怒,老奴愿意给皇上陪葬。”
綦裳叹口气,道:“事已至此,不是追究的时候。眼下皇上怕是…”綦裳顿一顿,随即眸子便泛起泪意来:“领梳烟和毓庶进去吧。皇上已然气若游丝,断然不能让陛下多说话。”
“是。”应钟蹒跚地站起来,犹自还拿衣袖擦眼睛。
“还有那个则政,断然不许留活口。否则,我朝根基岌岌可危。”綦裳凛然道。
“娘娘放心。”
“行了,你进去伺候吧。”綦裳叹口气,随即吩咐道。
看着应钟的身形离去,綦裳深深阖上眼睛。应钟啊,怕是到时候,你不得不给镇祭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