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
乞巧轻叹一声,伸手揽住綦裳的肩胛骨。虽然冬装厚实,还是可以真切地感受到綦裳背后的蝴蝶骨咯着自己的胳膊。这几日下来,綦裳原本产后略微丰腴起来的身形,竟是变得比生产前还要瘦弱。
“娘娘,”乞巧低声道:“不是奴婢危言耸听,这鬼神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綦裳靠在乞巧肩上的头微微一僵,乞巧继续解释道:“娘娘病的这两日,我听到娘娘的呓语,这几日来,娘娘的睡眠也着实是不好。”乞巧微微顿一顿,“娘娘,待会自奴婢陪你去上香,皇后娘娘的心思你是懂得,说些话皇后娘娘贴心坎子的话安顿亡魂吧。”
天还在飘着雪,因为晨起的缘故,冬日里的天空有些黯然。乞巧扶着綦裳走进灵堂。灵堂中布置着满屋子白色的招魂幡,墙上挂着大大的“奠”字,屋子后方摆着淑妃的棺椁。棺盖早已经盖好,上好的楠木棺上画着龙凤呈祥的吉祥图案,棺椁的顶处铺了白绫,白绫中间也围着铺了一个“奠”字。棺椁前方布置着一张香案,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个大香炉,香炉中供的香一直没有断过,香案旁边还放着一把香供人取用,香案旁边则点着一盏长明灯。
一个小太监坐在香案下方倚着桌子腿打盹,想必便是他伺候着贡香不断,长明灯不灭吧。
侍立在屋子里的一众宫女太监,都倚着墙歪歪扭扭地打着盹,綦裳走进来竟然没有人知道。乞巧心下薄怒,正要将众人唤醒,却让綦裳制止住了。
綦裳向前走几步,绕过香案,正好看到梳烟躺在棺椁的侧边枕在奶娘的腿上睡的正酣,地上铺了褥子,烧了火炉,倒是也冻不着人。奶娘倚着墙根,一手揽着梳烟,也睡着了。
梳烟在梦中时不时还会抽泣一声,一双眼睛闭得紧紧的,却分明又红又肿。綦裳轻轻叹口气,这孩子,想必是哭累了,守了这几日,哭了这几日,怕是连眼泪也哭干了,膳食怕是也没有用好,眼见就瘦了一圈。綦裳心疼,虽然睡在这褥子上,点了火炉暖着,但是,大冷天的,綦裳还是担心她着凉。
綦裳上前,伸手想要将梳烟打横抱起来,谁知,因为病了几日,那药便当饭往胃里灌,身上没有气力又倦乏的很,竟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那里。这一下子,梳烟和奶娘都醒了过来。
奶娘看清楚眼前之人,瞬时打了一个机灵,急忙跪在地上道:“盈妃娘娘千岁,奴婢该死,竟然睡着了,娘娘恕罪。”
屋里的众位宫人本来就睡的不沉,被奶娘的一声惊呼,瞬时都清醒过来,纷纷跪在地上,惶恐道:“盈妃娘娘恕罪。”
綦裳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梳烟则一骨碌站起身,上前扶住綦裳,让綦裳坐在自己的身边,道:“母妃,你的身子还没有大好,怎么就跑过来了?”
綦裳伸手抚摸着梳烟的额发,突然间就觉得这十岁不到的孩子一瞬间就长大了许多,生长在这深宫之中的孩子,不管是为她撑开多么丰厚的羽翼去呵护,不管是给她建造起怎样牢固的温室,她还是这般早熟,过早的看到了太多的权利倾扎,看到了太多的尔虞我诈。綦裳心中慨然,道:“梳烟,话说回来,你母后,是因为我才…”綦裳微微一顿,眼眶一热,压抑住喉头的哽咽,继续道:“梳烟,你会不会怨恨母妃?”
梳烟苦笑一下,回眸看着綦裳,摇摇头,一串泪珠便掉下来,道:“那本来就是意外。母后不在了,梳烟就只有母妃一个母亲了,我又怎会怨恨母妃?”
綦裳心下微恸,一夜之间,梳烟说话,竟然和个大人一般无二,十岁不到,曾经她身上的纯真调皮突然之间就不在了。可是,她终究是个小孩子,有许多事情,她的眼界却是看不出来所以然的。綦裳一手揽着梳烟的肩膀,将她抱在怀中,梳烟则伸手抱住綦裳的腰肢,良久,綦裳道:“只要你以后不怨恨母妃就好。”
梳烟搂着綦裳腰肢的手臂收紧了几分,道:“母妃,你瘦了。你的病还没有大好,快些回去休息吧,有梳烟在这里你放心吧。”
綦裳笑笑松开梳烟道:“母妃知道你至孝。但是,许多事情你没法代替母妃。”綦裳握着梳烟的手,继续道:“好孩子,你还小,怎么受得了这些日子都耗在这里。不要你母后出殡了,你病倒了。听话,让奶娘送你回宫歇着,母妃还想你回去帮我照顾你二弟呢。”
梳烟略一犹豫,奶娘便上前拉住梳烟的手。綦裳吩咐道:“本宫的暖轿在外面,你就让帝姬坐本宫的暖轿回宫便是。”奶娘领命带着梳烟退下。
綦裳目送她二人出了门,便问那侍奉香案的小太监道:“皇上呢?”
“回盈妃娘娘的话,皇上和昭仪娘娘都在寅时许离开回宫歇息了。”那小太监低眉顺目回答道。
綦裳点点头,道:“马上就辰时了,想必皇上不多时便过来了。这些日子大家都幸苦了。只是,今日尔等惫懒是被本宫撞到了,无甚大碍,若是被皇上撞见,那就不好说了。”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跪倒在地。綦裳皱着眉揉揉太阳穴,道:“以后注意便是。本宫要给姐姐上柱香,都退下休息片刻吧。”
一时间,整个灵堂便只剩下綦裳和乞巧两人,綦裳上前捏四只香,点着,随即跪在香案前方的蒲团上。
屋门关着,却不知道哪里来了一阵阴风,吹得满屋的招魂幡猎猎地响,桌上豆大的长明灯亦忽闪忽闪。那风掀过来,险些将綦裳掀坐在地上。乞巧急忙上前一把扶住綦裳。
綦裳手中紧紧地捏着香,随即又顶着风跪好,大声道:“我知道姐姐恨綦裳。我不否认自己是心狠手辣,但是姐姐,你想必也清楚,但凡是有一点转机我也不会这样做。我不求姐姐原谅我,我只求姐姐能够瞑目。我知道姐姐不放心梳烟,綦裳给姐姐保证,我定然会好好照顾梳烟,我有法子让梳烟跟着我,绝对不会将她交给啼鸢。”风小了许多,只是拂耳还有些凉,綦裳松口气,声音低下来,继续道:“姐姐莫要担心,你在皇上心中,真的很是重要的。而綦裳心中,姐姐也知道,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