薨逝
“母妃,”梳烟的声音有些惊恐,“母妃,这是宫里的丧钟吗?”
綦裳抚摸着梳烟浓密的黑发,两行泪滴进梳烟的顶发中,没了踪迹。许是感觉到了头顶的湿意,梳烟双手拽住綦裳的袖褥,轻轻拉一拉,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母妃…”
綦裳压抑住自己哽咽的喉音,仿似挣脱开身上千金的重担一般,良久,道:“你,你淑母妃,薨了…”
綦裳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看一眼怀中的人儿。感觉到抱在怀中的小小身躯在颤抖,一下一下地像是极冷极冷地打着寒颤一般。綦裳情不自禁又把她搂的紧了几分,伸手把自己的大氅拉过来裹住梳烟。
“母妃,”梳烟的声音也在颤抖,没有哽咽,却好像是使了她最大的力气才能发出声音来:“你的意思是,淑母妃会和我死去的亲生母妃一样,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是吗?”
綦裳艰难地吞一口泪水,感觉到整个喉咙都是咸涩的。她能够理解这样的感觉,只是,梳烟还小,她从小长在深宫,淑妃和綦裳都尽可能为她撑起庇护的伞,把所有的血腥和风雨都阻挡在外,尽管这个后宫肮脏到极致,却从未允许梳烟去接触分毫。她这是第一次体会死亡,真真切切发生在她身边的死亡。
终究不能无视,长在温室里的花朵终究无法经历得了风雨,即使綦裳为她筹备好了一生的温室,有些时候,例如眼前的生离死别,綦裳终究无法帮她规避,她终有一天要懂得什么是死亡,只是,这一天对她来说太早了。
綦裳艰难地点点头,下颌碰到梳烟的头顶,原来,自己当真是这般狠心,亲手捏碎梳烟的幸福,毁的彻底。梳烟将脸埋在綦裳的怀中,良久,綦裳感觉到她的眼泪快要沁到自己的亵衣,偶尔发出一声细微的哽咽。綦裳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伸手摸着梳烟的发顶,哽咽着声音道:“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
梳烟终于放开声线,歇斯底里地哭起来,她每哭一声,就好像一只手狠狠地捏綦裳的心一下。
到了淑妃寝宫,阖宫上下跪满了人。镇祭坐在上首,将头埋在臂弯之中,看不到他的脸。太医院众人也都跪在那里,诚惶诚恐,身子颤得仿若抖糠。
“母妃!”梳烟惊喊一声,挣脱开綦裳的手,立时便要往淑妃寝殿的内室里跑。綦裳一恍神,赶紧喊道:“快些拦住她。”
跪在地上的两个宫女闻声站起身,两人一边拖住梳烟,一边安慰道:“帝姬,帝姬现下不能进去,这样不合规仪。”
梳烟也不挣扎,扬起一张泪意盈盈的脸盯着綦裳,眼神中全是哀求。綦裳拿出帕子,揩揩眼角,顺势遮住梳烟投来的眸光。綦裳心里清楚淑妃是中毒身亡的,这几番折腾,遗容怕是会吓着梳烟。
听到梳烟的呼喊,镇祭从臂弯中抬起脸来。镇祭的眼眸红了一圈,白色的眼仁上更是像蛛网一般布了红血丝。这片刻的功夫,镇祭竟然憔悴了许多。镇祭对淑妃的感情,怕是也是极深厚的,糟糠之妻不下堂,夫妻之间相濡以沫地走过风风雨雨,这期间的感情不是一般浅薄的宠爱可以与之相比的。即便是不爱,这么多年来淑妃守在他的身边无怨无悔,哪怕他没有给她后位,她却始终是整个后宫最尊贵的女子。镇祭有他的不能不可与无可奈何,但是,却始终不让任何人逾越过她。哪怕不爱,这怕也是深厚牢固的亲情了。
镇祭看看站在那里的綦裳和梳烟,不可察地叹口气,摆摆手道:“随她去吧。”
那两个宫女听到圣谕,松开手。梳烟咬着下唇看镇祭一眼,随即绕开地上跪着的众人向内室跑去。綦裳顾不得别的,也慌忙跟在梳烟的身后疾步走向内室。
梳烟掀开帘子,定定地愣了片刻。綦裳跟在她身后,赶上前随她站在门口。屋里的灯都熄了,炭火也熄了,只换了一根白色的蜡烛摇摇曳曳地立在那里,银质的烛台上挂了几层珠泪,看着像是海底的珊瑚,窗户拿帘子掩住了,淑妃直直地躺在床上。已然不是晚膳时的装束,许是身子未凉的时候就已经有人伺候熟悉穿戴好了。锦衣华服,竟是皇后的礼服,淑妃脸上盖了白色的帕子,看不到脸。
綦裳揽住梳烟的肩胛,轻声道:“梳烟。”梳烟没有理会綦裳,只是自顾自走进了屋里。綦裳跟在身后,亦步亦趋一直到榻前。屋里原先的焚香换了,屋里冷冷清清的什么都没有,摇曳的烛火将綦裳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阴森的有些骇人。
梳烟站在淑妃的遗体前,看了片刻,脸上又无声地驰骋了纵横的泪痕。梳烟伸出手,就想要掀开盖在淑妃脸上的白色帕子。綦裳慌忙逮住梳烟的手,摇头制止道:“不可,梳烟,这是对死者的尊重。”
梳烟咬着下唇,眼中又渗出泪来,缓缓放下手来,大呼一声:“母妃!”扑到淑妃身上大哭起来。
良久,直到梳烟哭的有些虚脱,綦裳才将梳烟拉开,搂着她向外间走去,梳烟搂着綦裳的腰肢,脸附在綦裳的怀中饮泣。
掀开帘子,立时便有宫人上前来,抱着梳烟下去了。綦裳叹口气,临了转头又看一眼榻上的淑妃。
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阴风,将盖着淑妃脸的白帕子吹起一角。淑妃已经上好了妆,厚厚的白粉遮不住皮肤透出的乌青。只是,她的眼睛尚还睁得浑圆,眼眸中黑白分明地瞪着立在门口的綦裳。綦裳一惊,右手扶上心口,轻声惊呼一声。
“娘娘,”有宫人上前服侍,綦裳尚未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强自镇定心神,对那宫人道:“淑妃娘娘脸上的盖帕掀了,你们去看看,派几个人守着。”
外间,众人都已经退下,只剩下侍立的宫人。看到綦裳走出来,镇祭启口,嘴唇上迸裂了口子,他声音暗哑:“裳儿,太医说是中毒。”
綦裳上前,把镇祭的头揽在怀中,像是哄小孩一般,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怀抱。
门外传来内侍尖细的声音:“云贤妃、筝俢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