薨逝
寝宫的门被轰然推开,打起帘子,一阵冷风倏然飘进来。綦裳骤然惊醒,脑中一瞬间分外清明。镇祭也醒了过来,坐直身子莫名其妙地看着窗幔外急急冲进来的宫人。
恍然发现,綦裳周身已经被冷汗浸湿,亵衣贴在身上,湿湿腻腻的分外难受。
那宫人磕磕绊绊跑进屋来,满头大汗跌跪在床前。綦裳看清除了,跪在那里的是淑妃宫里的大太监。綦裳的手握成拳头,指甲没进掌心,竟不觉得痛。
“皇上,娘娘,”那太监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淑妃,淑妃娘娘,她,她不好了!”
泪,倏然落下,大大的一滴落在锦被上氤氲了一片。
一早便料到是这么个消息,看清楚那个太监的模样,綦裳便明晰了,只是,心中的思绪纷乱复杂,一颗心分外矛盾扑通直跳。她希望自己谋划的事情已经得逞,断然不可功亏一篑,然而她心中又抱着那样的侥幸,她有一点期冀,期冀淑妃逃过了那一劫。可是,那大太监跪在那里,綦裳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泪,就这般落了下来,听到那意料中的答案,心还是狠狠地抽痛了起来,一瞬间竟是疼的天翻地覆。是否从这一刻起,她便在这深宫里彻彻底底地丧失了自我,终于,也湮没在这后宫谲变的风云中,再也没有机会探出头来看一眼湛蓝的天空。
镇祭听到这个消息,着实愣了片刻,看着跪在榻前颤颤巍巍打着寒战的太监,良久,哑着声音,一时接受不过来,愣愣道:“大半夜的,你这太监说的什么浑话!”
那太监跪在榻前拼命磕头,脑门磕在上好的波斯地毯上发出闷闷的响声。綦裳回手揩了眼角那颗泪珠,捡起枕边的亵衣披上,也顺手把镇祭明黄色的亵衣仔细为他穿好,镇祭死死地盯着地上跪着的太监,浑然未觉。
“奴才,奴才不敢欺瞒圣上。”那太监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低头看着地上花纹繁复的地毯,时不时举起袖子揩一揩额上冒出的冷汗,“淑,淑妃娘娘,不知怎么地,突然就不好了。眼见,眼见就要,就要,不行了…”最后三个字吐得分外轻,却还是被榻上的两人听的分明,镇祭的肩也在微微打颤,两眼无神地盯着鲛绡的帐子,一言未发。
綦裳请叹口气,问道:“可有请了太医来?”
“回娘娘的话,”听到綦裳的询问,那太监终于回魂似的松了一口气,说话也有了些条理:“一早就请了太医,现下整个太医院都已经在了。”
“怎的不早说!”綦裳皱着眉头斥责道。
那太监心中也着实憋屈。整个后宫都知道,今日盈妃娘娘正式恢复侍寝,皇上宿在楹誉宫。春宵一刻值千金,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惊扰,若不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断然是打死他他也不敢来的。然而,脸上却全然不敢现露出来,主子不叫起,只得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听到綦裳的声音,镇祭也回过神来。随即转身抓住綦裳的袖子,一脸不相信地问道:“裳儿,他在说什么?朕听不大懂。”
“皇上…”綦裳轻唤一声,随即一串眼泪落下来。镇祭眉头一皱,伸出食指为綦裳揩干净脸上的泪痕,随即双臂颓然垂在身侧,一缕乱发随着垂下的头黯然荡在额前。
綦裳为镇祭披上厚厚的大氅,轻声道:“皇上赶紧过去吧,我去唤醒梳烟,随后就到。”
镇祭深深看綦裳一眼,随即转身走了。看着镇祭慌张离去的狼狈身影,綦裳轻轻叹口气,任凭乞巧众人上前来仔细服侍她穿好衣服,吩咐乞巧道:“你去把梳烟叫醒,你和我们一起过去。”继而对暮秋道:“你去挽云殿,将此事通知给云妃,让她也赶过去。楹誉宫其他的人,由青梅负责,都安安分分地留守在楹誉宫,不得让本宫听到任何闲话是传自我楹誉宫,否则,定罚不赦!”
说罢,綦裳也转身向梳烟的寝宫走去,临走是看到没有被叫起,依旧跪在地上的太监,叹口气道:“圣前失仪,拖下去,按着宫规罚以杖责。”说罢,头也不回出了门。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浅浅的小雪,夜空里落在脸上凉凉的。綦裳伸手抹了一把脸,微微有些濡湿。从今日起,她便是这后宫之主了,有些事情,她是要去做,做的恰当,达理却不能通情。乞巧牵着梳烟走出来,梳烟整张小脸都埋在为她特制的大氅里,头发随意挽了一个髻,脸上犹自还挂着一丝朦胧的睡意,但是两只扑闪的大眼睛却忽闪着惶惑与惊恐。手里兀自抱着手炉,额发上挂了几片雪花。
乞巧把梳烟交给綦裳,随即进屋拿了綦裳的一件棉夹袄和手炉出来,仔细给綦裳穿戴舒服了,撑一把伞点灯叫了轿舆急匆匆走了。
然而,尽管轿夫们一路急赶,还是没能赶得及。静谧的夜里,轿舆疾行,轿外分外安静,却能听到宫人们来来往往杂乱的脚步声。天漆黑漆黑的,能看到轿帘外昏黄的烛光,闪着来闪着过,来来往往看的久了,恍惚以为是黄泉路上的引路灯。
暗黑中,一声丧钟突然敲击到耳膜,“嗡”的一声,那般突兀地冲击着听觉,綦裳不禁一震,随即下意识地回眸看着梳烟。
梳烟仰着头,好奇地看着綦裳,没有说话,黑暗中一双眸子闪亮着满是好奇。看着这双眸子,綦裳的心狠狠地抽搐。綦裳一把抱住梳烟,紧紧地把她拦在怀中,丝毫都不敢放松。这个后宫之中,丧钟上一次敲响是梳烟生母过世,这次,是梳烟视作亲生母亲的养母。綦裳心中愧疚,她当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梳烟。
“母妃,”梳烟的声音有些惊恐,“母妃,这是宫里的丧钟吗?”
綦裳抚摸着梳烟浓密的黑发,两行泪滴进梳烟的顶发中,没了踪迹。许是感觉到了头顶的湿意,梳烟双手拽住綦裳的袖褥,轻轻拉一拉,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母妃…”
綦裳压抑住自己哽咽的喉音,仿似挣脱开身上千金的重担一般,良久,道:“你,你淑母妃,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