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綦裳脸色煞白,看到庶子和皇上指给他的一众陪读的官家小公子们笑嘻嘻地从假山后面冲出来,綦裳的手紧紧捏着大氅上白色的皮毛,冰天雪地中生生疼出了一身冷汗,綦裳冷眼看着他们,脸上拼命镇定地挂着如常的微笑。庶子倒拎着一只麻雀的腿,笑喊着“姨娘”朝綦裳跑过来。双腿处滑下温热的液体,綦裳心下大骇,心知自己的羊水破了,孩子竟挑在这个时候出世。
看着跑向自己的庶子,綦裳心道:对不住了庶子,姨娘只得寻你帮忙。随即,綦裳强忍着疼痛,使足浑身的气力向后挪了一步,面前不远处,就是埋在雪里的藤蔓。
看着庶子笑跳着倒拎着麻雀的腿向綦裳跑过来,他的每一步对綦裳来说都像是踩在自己的身上。太阳穴处的经脉突突地跳,每跳一下都是抽空气力的痛。綦裳捏着大氅的手指节发白,一张脸也是煞白煞白,感觉到被闷在毡帽里的额发已经尽数被冷汗濡湿,腻腻地贴着头皮,綦裳还是保持着脸上的笑意,坚持站在那里,看着庶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切都仿佛是慢镜头一般,綦裳微笑着,隐忍着腹中传来的阵痛,看到庶子不出所料被那藤蔓绊倒,竟还有气力上前伸手虚扶一把。庶子直直面向綦裳倒下来,不偏不倚正正撞在了綦裳的肚子上。
一瞬间,綦裳只觉得眼前一黯,撕裂般的疼痛传来,綦裳伸手护着肚子缓缓向下倒下,手中抱着的暖炉一骨碌滚在地上,黑色的碳还在燃烧,撒在皑皑的一地雪白上面分外分明,忽明忽暗的火光像是宝石一般。毡帽掉在地上,綦裳一头乌黑的长发乌泱泱披在雪地上,黑白分明,竟是窒息一般的美丽。
痛,铺天盖地的痛,綦裳感觉下体根本分毫动弹不得,温热的水流越来越多,流过腿上,却分外的烫人。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杂音,听不到任何声响,綦裳睁大眼睛看着天,好像自己的生命虽随时被死亡带走,分明看到乞巧冲向自己,大脑却木讷的不听使唤,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我要把孩子生下来,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能死,我要生下他来。
“妹妹!”耳畔传来一声呼喊,一瞬间,整个天地“噗”的一声,就像爆了一盏烛花一般瞬时亮堂了,嘈杂的声音传过来。泪也缓缓的溢出来,温热的泪,爬过冰冷的脸颊,总算唤起了綦裳一点体温。看到云鬘的脸遮住了眼前的天,雪还在下,铺天盖地的,綦裳伸出手,被云鬘一把抓住,綦裳扯开嘴角,微微一笑。累,想睡,却不能睡。
云鬘接到信,说綦裳要来她挽云殿拜年,没来由心下一紧,綦裳已经是8个月的身子了。云鬘慌忙抬脚出门亲自去迎,谁想,还是晚了。
风风火火赶过来,正好看到庶子跌倒在綦裳身上。庶子滚在一边,看着綦裳满目惊骇。血不多时就将雪地氤氲出了一大朵花,火红恰似曼珠沙华。綦裳躺在地上,肤色与雪色一般雪白,绝色的五官映在脸上才让人真是觉得她是真人。血花绽放在身下,漆黑的长发披在雪地上,那情景空灵的不像是人间,处处渗透着诡异的美丽。
只是微微一愣神,云鬘慌忙上前。她的脸色,一瞬间也如地上的雪一般煞白。来不及多想,抓住綦裳伸出的手,吩咐人将綦裳抬到挽云殿,一路跟随回去,大冷的天竟出了一身的汗。不多时,稳婆也到了,稳婆前脚刚进产房,镇祭后脚就赶了过来。看到镇祭着慌的脸色,进门便问:“裳儿如何了?”
“太医说要早产了。”云鬘道,没有分毫停滞便脱口而出。看到镇祭踉跄跌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焦急,伸手一掀,桌上的茶盏登时被扫在地上,几滴茶水洒在镇祭的龙袍上。云鬘一时心下酸楚,不知道自己当初生庶子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是这般在意。
“皇上,保重龙体。”云鬘拿出帕子,上前为镇祭揩龙袍溅上的水珠,谁知,却被镇祭一把擒住腕子,一双眸子盯着云鬘快要喷出火来道:“你怎么教养的庶子,还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云鬘被镇祭捏的腕上生疼,手中的帕子也不觉倏然落地,一双眸子瞬时布了水雾,她慌忙垂下头,道:“皇上息怒,臣妾已经将庶子关了禁闭面壁思过。”
镇祭盯着云鬘,片刻,松了手上的力道,埋首在双臂中良久没有抬头。
綦裳的意识好像断了,满世界都是铺天盖地的痛。她的大脑没法子思维,但是,她知道她醒着,她知道她活着。她像是木偶一般任人摆布,喉处不时发出嘶哑的呻吟。双手攀着床头垂下的粗粗白练,口中咬着棉布,有人不时帮她揩着额头渗出的汗。耳边传来稳婆的声音:“娘娘,吸气,用力…”她只是照做,阵痛袭击着她的意识,一波一波,提醒她她还活着。她只知道,她要把孩子生下来,那是她和清祀的血脉。瞳孔微微收缩,眼前闪现出清祀的笑靥,那一刻,她多希望这个笑靥真真实实存在在自己的身边,可是,即便如此,模糊的意识都还告诉她,那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与奢望。
她不知道时辰,产房里孩儿粗的蜡烛摇曳着将一屋子忙碌的人的影子投射在床前的帷幔上。直到蜡烛燃到了底处,一朵烛花爆了,伴随着婴儿响亮的啼哭。
“恭喜娘娘,是小皇子。”稳婆抱着孩子凑在綦裳的眼前,脸上的褶皱笑成了一堆。
綦裳看着,稳婆的褶皱堆在一处像是一朵花,眼前的花逐渐模糊,耳边有婴儿的轻轻呓语声。綦裳扯着嘴角微微一笑,瞬时,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了去,困顿之感铺天盖地地袭来,好想就此沉沉地睡去,眼前一黑,綦裳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