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屋子有些热，委屈龙太医了。”綦裳笑道。 “不敢。”龙太医亦笑道：“晨起下了雪，老臣穿的厚了些。”龙太医顿一顿，道：“娘娘，你该做好准备了。世人皆道你有可能新年产子，娘娘，很有可能是这个月底或者下个月初。无论如何都拖不到新年二月初上。” 綦裳点点头，沉思道：“我知道，也早就筹备这个时候了。这孩子早产一个月，应该没什么吧？” “娘娘，那年秋天你义无反顾跳进御湖，自那以后，身子本就比一般女子羸弱。”龙太医攒眉，“你在孕期，又总是有事郁结于心，左右对胎儿有些影响。” 綦裳苦笑，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他了。久到仿佛一个世纪，久到她连回忆都快没有了，就那么回忆着过去，砸吧着为数不多的甜蜜与痛苦，慢慢的，味道，也淡了。 现下，已然是12月底，不多时这孩子就会出生了。许是孩子长的小，9月份的身孕看上去却和别个8月份的身孕一般大小。 前日里，啼鸢又来拜访綦裳，话里话外多少有敦促綦裳动手的意思。綦裳浅笑，细细地小呷一口安胎茶，秀眸一转，将口中的茶辗转尝过，吞进肚里，道：“妹妹断不是这样焦急的性子，等我肚子里的孩子落地了，我才能放心放手去做，可明白？”啼鸢笑得恬然，仿若这天下所有的阴谋诡计都与她无关，随即，转身悻悻然离开。 这些日子，綦裳逐渐与云鬘走的进了许多，不时去她的挽云殿小坐，外人看来，綦裳在这深宫之中分外吃的开，往上说不论是淑妃，往下说不管是云妃还是筝修仪，都相处的像是手帕之交。冬日里白雪皑皑，后宫却是一片其乐融融之态，谁能料得到，不久之后，这后宫就会大变天。 不多时，一月份便到，元旦当日的天气却是极好，太阳晒着，屋顶瓦上的积雪逐渐融化，却不想，第二日就又是纷纷的大雪，房檐上结了长长的冰柱子。不多时，又积了厚厚的白雪。 下午时分，綦裳命人抬了肩舆往挽云居去。手中握着暖炉，戴了兔绒的厚毡帽，披了皮草大氅，懒懒地歪在肩舆里，身上还盖了厚毯子。 这般全副武装，分毫不觉冷意，不过，綦裳从来都是手冷脚冷，即便穿了尚衣局特制的厚毛靴，专门盖了裹脚的毛毡，还是觉得脚趾冰凉。一双手亦是离不开暖炉片刻，倘若没有随身的暖炉，不消片刻功夫就又是沁人的凉透了。 这雪簌簌地下了一日也没见停，窝在肩舆中，看飘雪阵阵，一时间心驰神往。昨日是元旦，自己有身孕，在后宫之中又是极高的位分，免了一切俗礼竟是没见着云鬘的面。若是说私下里，綦裳是云鬘的妹妹，家礼不可费，况且因着未来的谋划，綦裳必然步步为营。用过午膳，綦裳便遣人前去挽云殿通禀，自己后脚就出了门。 绕过前面那片宽域的雪地就到了，那雪地倚着挽云殿的侧壁，平日见不着阳光，积雪分外厚。走到此处，不禁又觉得凉意阵阵。 綦裳稍稍坐直身子，朝那雪地看去。天地间极为安静，只听到雪落在地上簌簌的声音，还有就是人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白皑皑一片的雪地上，突兀地立着了一个竹编的笸箩，筷子长的木棍斜撑着那笸箩，棍子上系了线绳，用黑色显眼煤屑子的剩饭和米粒作成的饵料，从不远处逐步延伸到箩筐下。 綦裳掩嘴轻笑，怕是皇长子在此处逮麻雀玩呢。只是，这民间小孩子玩乐的法子，不知道他是从何得知的。綦裳伸手敲敲肩舆，木质和戒指上砭石接触的声音在这片静谧中分外凸出。肩舆稳稳落在地上，积雪厚实，只是闷声轻响。乞巧伸手进来，稳稳地将綦裳扶出肩舆。綦裳一手让乞巧抚着，另一手将暖炉抱在怀中。 綦裳的目光顺着木棍上的线绳看过去，果然发现庶子藏在假山后面，正探出头悄悄打望。綦裳轻笑，向庶子走过去。走了几步，恰立在那皑皑雪域的中央，突然，脚下一绊，綦裳身子微微踉跄，被乞巧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原来，竟是厚厚的积雪下面埋着一根藤蔓，一不小心，就要将人绊倒。 在一抬头，却见庶子弹出小脑袋，双眸焦急地向自己使眼色，食指按在唇上，示意綦裳禁声。 綦裳也不大意，站直身子立在那里。久久地站着，积雪没及脚背，不多久，竟然冷的没了感觉，只是觉得微微发麻。雪花落在綦裳的身上，与白色的大氅融为一体，分毫显现不出来。綦裳站在这冰天雪地中，竟似一尊美貌无双的雕像，更像是雪的女神，好像一挥袂就会不见了身形。 洒在雪地里的食物很快引来了麻雀，一只，两只…大约有三只麻雀沿着孩子们提前设置好的路线一步步往笸箩下面亦步亦趋跳去。 綦裳和乞巧定定地站着，一动不动。看着那三只麻雀，它跳一步綦裳的神经便一痛。綦裳的眉头不知不觉拧成了一个结，恍然伸手按上腹部。又有一只麻雀飞过来，加入先前的队伍，一蹦一跳地落入孩子们的圈套。 待那四只麻雀全部跳到笸箩下面，乐不思蜀地吃着，躲在假山后面的孩子牵住绳子一把拉到木棍，四只麻雀登时被扣在了笸箩下面。一瞬间，望着那笸箩扣下，疼痛亦铺天盖地地袭来。 綦裳脸色煞白，看到庶子和皇上指给他的一众陪读的官家小公子们笑嘻嘻地从假山后面冲出来，綦裳的手紧紧捏着大氅上白色的皮毛，冰天雪地中生生疼出了一身冷汗，綦裳冷眼看着他们，脸上拼命镇定地挂着如常的微笑。庶子倒拎着一只麻雀的腿，笑喊着“姨娘”朝綦裳跑过来。双腿处滑下温热的液体，綦裳心下大骇，心知自己的羊水破了，孩子竟挑在这个时候出世。 看着跑向自己的庶子，綦裳心道：对不住了庶子，姨娘只得寻你帮忙。随即，綦裳强忍着疼痛，使足浑身的气力向后挪了一步，面前不远处，就是埋在雪里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