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有那么娇贵。”綦裳笑言。 “可不是，”淑妃斥怪着：“我都比你更像是要当母亲的人。”说着，伸出食指轻戳一下梳烟的额头。“你们两个，一大一小都不让人省心。” “那么，便有劳姐姐了。”綦裳嗤笑。 淑妃招手支使宫人去拿了一件布氅过来亲自给綦裳披在肩上。 綦裳略略迟疑，道：“还有几个月，我肚子里的这个就要出世了。”斟酌着字句，綦裳不着痕迹地叹口气继续到：“到时让梳烟去楹誉宫住吧，一来她可以陪伴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二来以后他们的感情也亲厚些。” 淑妃没有出声，搭在綦裳肩头的手却明显一僵。 良久无语，寝宫内一片尴尬的静默。淑妃的手僵愣了片刻，随即，便又如往常一般，旋身转到綦裳面前，仔仔细细把布氅的带子打好一个方方正正的结。 綦裳立在那里，盯着淑妃的头顶，可以闻到她发丝传来的馨香味道。綦裳的分位在淑妃之下，淑妃这般仔细的照顾，綦裳照着规矩轻轻屈膝刚要拜谢，却被淑妃不动声色地拖着肘子扶了起来。 “外间清寒，”淑妃执着綦裳的手，几步上了软塌，吩咐宫人道：“去热热地给盈妃泡盏茶来驱驱寒。” 听到淑妃这话，綦裳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屋子里的气氛暧昧又怪异，綦裳攒着眉头，淑妃不说话，綦裳亦不言语。 梳烟坐在一边，看着两个大人之间微妙的气流变化，一时间神色懵懂，惘然的目光在两个大人之间逡巡。良久，终于憋不住了，梳烟道：“母妃，等盈母妃的孩子生下来了，我十分乐意住在楹誉宫陪着母妃和弟妹。” 梳烟的一声参言掷地有声，宛若一颗雷炸在了寝殿中央。侍立的众宫人战战兢兢地立在当下，綦裳心下有些窃喜，将目光投向对面的淑妃。淑妃的面色还是一如往常般平静，只是，能清晰的看到她太阳穴处白皙的皮肤下隐着的青筋微微爆起，她的呼吸粗重许多，掩藏住细不可闻的磨牙声，她攥着绢帕的手分外用力，指节凸出惨白惨白的，眼眸微垂，长长的睫毛却微微在颤抖。綦裳心中清楚，淑妃想必是气急了，梳烟还小，心性也是极稚嫩的，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哪壶不开提哪壶，正正戳到了淑妃心里的不快。 轻轻的一声“卡擦”声，划破了愈见紧张的气氛。众人皆被这声响一凛，目光纷纷投到声源处。綦裳惊呼一声“姐姐！”梳烟已经喊着“母妃！”惊异地扑了过来，一边站着的淑妃贴身伺候的宫女亦忙不迭地拿出随身的帕子念着“娘娘！”走到近前来。原来，竟是淑妃气急之下，一时用力过猛，小指的指甲连同套在外面的护甲一并被崩折了，小指尖的血汪汪地往外冒。 胡乱地包扎好，那宫女急急道：“娘娘您暂且忍片刻，奴婢去给您传太医。” 梳烟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哭腔，一句一句唤着“母妃。” 淑妃闭住眼睛，随即睁开，瞥一眼梳烟，对梳烟道：“你盈母妃生产了，你自当常去看看，只是，住在哪里都一样，不要懈怠了就是。”说罢，略微沉吟一番，道：“明日去上课，当心明日先生抽你背书，去温温书，若是明日背不下来，仔细先生责罚你。”说罢，也不管梳烟的反对，硬是叫宫人将梳烟带下去了。 此时，话已经说的极明白了，綦裳嘴角微微挂起一个苦笑弧度，目光投射在淑妃包着手指的绢帕上，血氤氲了一片，红色的血映在白色的帕子上，竟似冬雪中绽放的一朵红梅。綦裳的十指也微微胀痛了起来，依稀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昏暗小屋里，比起小产时的苦楚，十指断裂也算不得什么了，一时间，眼眶便又热了起来。綦裳慌忙敛住心神，宽大的袖襦不动声色地拂过眼角，随即，抬头一脸平和地看着淑妃。 淑妃已将众人遣退，屋中只剩下她二人，分外安静，此时无声胜有声。綦裳启唇，微微一笑，轻笑声恰若珍珠落在玉盘，道：“姐姐，十指连心，这痛楚我尝过，我比谁都清楚，姐姐还是要好生保养啊。” 指尖一阵阵热辣辣的生疼传来，让人忍不住想要把手指往口里含，淑妃放在桌上的小指微微动了两下，终究还是稳稳地放在桌上。 “妹妹那里还有当初太医开的偏方，”綦裳继续道，“左右管些作用，今日回去了妹妹就差人给姐姐送来。” “多谢妹妹。”淑妃客套地一笑，嘴唇瞬时感觉到微微有些撕裂的痛，随即，舌触上去便又一丝浅浅的腥咸味道。 “秋天气候干燥，姐姐要多喝些水，要不嘴唇会皲裂。妹妹那里有些上好的赖子油，一并给姐姐拿来。”说着，站起身，道：“到底那些奴才们办事不牢靠，左右还是妹妹亲自跑一趟来的放心。”说罢，綦裳起身就要往屋外走。 “妹妹不必着急。”淑妃亦站起身拦住綦裳，道：“等雨小些再走，妹妹有身孕，那些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就让他们奴才去办便好。”说着，复又拉綦裳坐下，道：“更何况我吩咐下的热茶妹妹都还没喝，怎的能祛寒呢。也没什么急事，来我这里才歇脚的功夫就走，也太不是了。” 綦裳攒眉坐下，长叹一声，道：“姐姐…” 一时间，二人无话，静默地对坐着看着彼此。 “我早就对妹妹说过，”良久，淑妃缓缓道，声音中疲意毕现，没了分毫力气，“安毓就像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若是没了她，就是没了我的命。”淑妃一双眸子盯着綦裳，竟全是乞求，“即便是妹妹，你带走了她，也是去了我的半条命。我知道，先贤妃死前托孤，妹妹你才是她正经八百的母妃。可是，求妹妹你谅解我。” 淑妃眼圈布了泪意，声色泫然：“进宫这么多年了，我不争不抢，我没有什么亲族做后盾，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迎娶我做良娣就是因为我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将来也就免了外戚的后顾之忧。自打进宫，后位空悬这样久，我也随它去，我只靠着皇上的怜悯立足。我在这后宫，就只有安毓了，她真的就是我的命。妹妹你即将有自己的孩子，就不要再跟我抢安毓了。” 綦裳无语，淑妃盯着綦裳看了半晌，接一句道：“难得妹妹还记着上次小产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