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风
“哈哈…”啼鸢突然厉声笑起来,道:“姐姐,这后宫之中哪里有什么交好,即便是云鬘你的亲姐姐也想着谋害你。她答应了你不打你腹中胎儿的主意,便放任了我来,想要假我之手害你。倘若淑妃知道我们打着安毓的注意,她也会奋起反抗,往昔交好,都是过眼烟云。”啼鸢盯着綦裳,继续道:“虽说我们都是妇人,但是,生活在这后宫之中,就切不能有妇人之仁。历朝历代,那些宽孝仁义的皇后哪个不是别人的踏板?皇上之所以没有立淑妃做皇后,想来也是为了保全她。姐姐,这是迟早的事,只要她挡在你面前一天,你就一天站不到巅峰去把握自己的幸福。”
綦裳定定地看着啼鸢,半晌,终于启口,只觉得满口干涩难耐:“此事先按下,改日我去探下淑妃的口风再说。”
窗外下起了雨。楹誉宫背靠着御花园,外面正是一片芭蕉园。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宽沃的芭蕉叶上,不复院中“淅淅沥沥”的声音,却是“噼里啪啦”的阵势。窗户开着,一阵阵泥土的清香钻进屋来在鼻翼处萦绕。綦裳深深吸一口气,心情平复了一些。索性坐在桌前,挑起琴弦弹一曲《雨打芭蕉》。
一时间,雨声琴声交相辉映,弹的人是一种心绪,听的人是另一种心情,只是,融合在一处便是不一样的情景。音符穿透细密的雨帘,像一只雨燕一般冲在雨雾中,羽翼过处,深深镌刻进人的心底。最后一个音符缓缓划出,綦裳收住去势,一手轻轻揉捏着另一手的微微有些酸痛的腕子,许久未弹,着实是生疏了许多。
綦裳长舒一口气,回眸看向窗外的芭蕉丛。却见一个人影慌忙转身匆匆离去。长衫挂住了芭蕉叶子,急急跑开带起那丛芭蕉叶悉悉索索的响。一滴泪啪嗒一声滴落下来,掉在琴弦上“铮”的一声响。他清俊的背影多么熟悉,他素衣上檀香的味道,甚至连他握着伞柄的指节都分外熟悉,夜夜入梦。他想必是从御书房议完政事回府吧,只是,他的长衫挂在了芭蕉叶上,会不会濡湿了,回去着了风寒。
今日下雨,镇祭体谅綦裳怀有身孕,路上积了雨水嫌滑,特意派了应钟前来传了口谕,说綦裳今日不用前去送羹汤。然而綦裳还是派了暮秋送了暖胃的羹过去,顺便将前日拟好的治水折子一并呈了上去。这一下午却空了出来,闲坐着也没什么事情。
想到日前啼鸢的话,綦裳心中仿似有百十只虫子啃食一般难受。只是,这事情真真是眼前的当务之急,一拖再拖对谁都不好,总要去做。
綦裳起身,着了寻常的素衣,与乞巧一人撑了一把伞。乞巧跟在身后,无声无息。自从上次那件事过后,乞巧更不爱说话了,有时候,綦裳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只是她像是綦裳的影子一般无时无刻不跟在綦裳的身后。
软底的鞋子感到微微有些濡湿,雨水顺着伞骨啪嗒啪嗒地滴在御花园中的小径上。雨点打在御湖上,荡起涟漪,流水淙淙,小径幽深,零零点点散布的秋菊,一瞬间,綦裳恍惚实在江南的雨巷。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一瞬间,交叉了不知道多少个时空的诗词一字字涌上心头。只是,多希望这小径绵长的没有尽头,这般一直走下去。御湖中的荷花早就谢了,只剩下浮萍飘在水上,愈来愈干涸昏黄,留得枯荷听雨声。
刚进淑妃寝宫的院子,梳烟便从屋里冲出来投到綦裳的怀中,抱着綦裳的腰,道:“母妃你来了!好几日不见母妃,好生想念。”
綦裳一手撑着伞挪在乞巧的头顶,将她们二人都罩住,随即,蹲下身,伸手帮她把脸上的雨水揩干净。凝脂一样的肌肤滑过綦裳的指间,眼前的人儿逐渐长大,不知道她懂事之后,会怎样想这件事情。
“前些日子得了风寒,现下看来是好利索了,要不怎么敢在雨里面跑。要我说啊,再受次风寒,这次,定要发热才好。”綦裳笑着道,一边把梳烟夹衣上细小的雨珠拍干净。
梳烟撅着红艳的小嘴,秀眉微蹙,嗔道:“母妃好生坏,几日不见竟然这般咒人家。只是因为我想母妃想的紧,所以才冒雨跑过来的。”
綦裳宠溺地伸手将梳烟散在鬓角的一缕秀发别在耳后。微微一时怔忡,梳烟的眼睛和啼鸢竟有八分相像,只是,眸中全然不同的神色让二人看起来连一分也不像了。
“跟你说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你盈母妃有身孕,让你断不能冲撞,你还是这般莽撞。”淑妃站在门槛处看着二人,言语严厉,眼中却全是温柔的盈盈笑意,“病了几日也越发懈怠了,小心明日见到先生责罚你,明日起去给你盈母妃请安要分外小心。”
綦裳笑着起身拉着梳烟的手向屋里走去,听到梳烟在一旁轻声的嘟囔:“盈母妃从来都不让我请安。”
淑妃接过綦裳手中的伞交给侍立的宫女,回眸打量着綦裳,道:“你也是,都是有身孕的人了也不安生,下这般大的雨还到处走,路上湿滑,若是不小心滑一脚可如何是好。来便来了,这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出门也不知道披一件布氅。”
“我哪里有那么娇贵。”綦裳笑言。
“可不是,”淑妃斥怪着:“我都比你更像是要当母亲的人。”说着,伸出食指轻戳一下梳烟的额头。“你们两个,一大一小都不让人省心。”
“那么,便有劳姐姐了。”綦裳嗤笑。
淑妃招手支使宫人去拿了一件布氅过来亲自给綦裳披在肩上。
綦裳略略迟疑,道:“还有几个月,我肚子里的这个就要出世了。”斟酌着字句,綦裳不着痕迹地叹口气继续到:“到时让梳烟去楹誉宫住吧,一来她可以陪伴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二来以后他们的感情也亲厚些。”
淑妃没有出声,搭在綦裳肩头的手却明显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