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裳捡出其中一个画轴，食指牵着绳子一牵，一人高的画便展了开。啼鸢目不转睛看着画，登时愣在当场。綦裳手里的画和啼鸢挂在墙上的一无二致，就连署名和印章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画侧多写了两行字：寒塘度鹤影，冷月葬花魂。 啼鸢伸出手，指尖滑过纸张摩挲着，随即，抬起一双水眸看着綦裳，面脸的戒备与疑惑，一时语塞：“这，这…” 綦裳淡然一笑，仰头看着墙上的画作，道：“你说的便是这幅画吧。”看到啼鸢踉跄着退后几步，綦裳随即卷起画轴，道：“你总该听听我的话，云鬘一家之言不足为信，到时候怎么取舍皆在你，若是你还有心要我的命，那我求你等我肚子里的孩子出世了，我的性命任由你处置。” 啼鸢盯着綦裳，有一瞬间的恍惚与愣神，良久，道：“你怎么会有这幅画？” 綦裳颔首不语，只是唇际挂着一抹神秘的淡笑，半晌，綦裳道：“我若说素颜你姐姐并非我害死，却也是因我而死你可信？” 倏然抬头愣愣地看着綦裳，啼鸢嘴唇微微颤抖，道：“我不理解你是什么意思。” 綦裳抬眸看向窗外，长长的睫毛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眼中没有焦点，眸色涣散不知看向何处，仿佛看透一切尘世的纷繁，只是，那神色比秋天更怅惘。 “你知不知道佟氏满门的灭族案。”綦裳问，却没有看啼鸢。 “知道。”下意识里回答，啼鸢看着綦裳的眼神不自觉染上了一层厌恶与鄙夷：“佟氏的灭族案当时在民间近一年的时间都是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是在那个时候，娘娘你的名字就家喻户晓了。” 綦裳没有理会她讥讽的口吻，叙述道：“我刚刚进宫的时候，就被皇上亲睐。为了夺宠，佟沁儿便设了局来害我，那时候的我不谙世事，不想她竟一心要我的性命，为了保护我，我亲妹妹一般的贴身丫鬟替我死了。”綦裳的声音分外平静，听不到一丝声线的波澜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啼鸢注视着綦裳的侧脸，她面无表情的侧脸，在午日的阳光下竟然让人觉得摧心恸肺的伤感。终于，綦裳转过脸来看着啼鸢，一双眼睛如深潭一般让人探不到底：“你要为你姐姐报仇，你说，我该不该为我妹妹报仇？”说罢，綦裳又转过头看着窗外：“佟沁儿死了，她亲近的好姐妹自然要为她报仇，就是这般冤冤相报，害了素颜姐姐。” 啼鸢终于在綦裳的眸色中看到了一丝泫然的神色。“素颜姐姐一贯和我亲厚，那时候她都快要生产了。那日宝林带了贡茶到我宫里，不想，那茶里竟然放进了剧毒的蛇。她本欲拼了自己的性命来要我的命，只是，谁也没有料到，素颜姐姐先我一步打开了茶盒。” 綦裳顿一度，低头，喉处微微颤动，良久，继续说道：“她虽不是我害死的，却是因我而死，我对不起她。” “那…”啼鸢觉得自己的喉头像是塞了一坨棉花，口中干涩，吐出几个字都分外艰难：“那，宝林呢？” “死了。”綦裳唇角噬了微笑，美丽的像是绽放的曼陀罗花，噬血的曼陀罗，“我设了一局苦肉计。” 啼鸢怔怔地看着綦裳，一副了然的神色。 “我凭什么相信你？”啼鸢仰首看着綦裳，神情倔强。 綦裳笑言：“就像你说的，一个人再傻也不会傻到在自己的寝宫里杀人。”綦裳看着啼鸢，紧紧地盯着她的眸子，像是要看着她的疑问一点一点的瓦解。“至于云鬘先前给你看的那副寒塘鹤影图，和我刚才给你看的一样，都是赝品。素颜姐姐这些年来，颇得令尊真传，尤其是这幅寒塘鹤影图更是能够以假乱真，那副图和我手里的这幅都是素颜姐姐的大作。” 啼鸢看着綦裳，脸上写满了疑问。綦裳笑着将带来的另一卷画轴打开，青松白鹤跃然纸上，潇洒俊逸的签名，殷红的朱砂印。啼鸢呆愣着看了半晌，眼角倏然挂了两滴晶莹的珠泪。 “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明什么，”啼鸢还是嘴硬道：“你假意与姐姐交好，自然知道姐姐的这些书画存放在哪里，姐姐去世后，你自然能拿到手。” 綦裳叹口气，嘴角的笑容变得无奈，良久，看向啼鸢，眼眸中泛起了点点的泪意，道：“素颜姐姐临死之前跟我说，她之所以和我交好，除了我们投缘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的闺名是綦裳，”綦裳凝视着啼鸢，一字一句道：“而她的亲妹妹叫做——綦色。” 啼鸢突然仰头看着綦裳，眼中惊异的神色在綦裳的注视下逐渐消失殆尽成无尽的绝望，啼鸢恍惚笑了起来，那笑容像是秋天的蝶翼，被秋风一吹，便碎成了一片片，零落在天涯海角。啼鸢看着綦裳，投在綦裳身上的目光像是将綦裳穿透了看向那遥远不可知的过去。綦裳皱着眉看着啼鸢，没有言语。不多时，两行泪顺着啼鸢的脸颊流下来，两道泪痕挂在她嫩白的肌肤上，我见犹怜。 啼鸢向綦裳走几步，眉头紧紧攒在一起，突然，啼鸢脚下一软，整个人直直地就要瘫在地上。綦裳眼疾手快，慌忙伸手一把扶住啼鸢，吃力地将她扶到床上。啼鸢一手攥着綦裳的袖襦，眼泪汩汩地淌在枕头上。 綦裳叹口气，随手拿起床边的一块锦帕轻柔地帮啼鸢揩泪。啼鸢转眼看到綦裳手里的帕子，突然劈手夺了过去，泪如泉涌。 “对不起，”啼鸢看着綦裳，缓缓道。綦裳点点头，没有说话。啼鸢将攥在手中的帕子贴在脸颊处，低声道：“对不起。” 听到啼鸢这般绝望的声音，看到帕子一角若隐若现的“鸢”字，綦裳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心里清楚，原先和啼鸢定亲的男子，名叫裔鸢。 只是不知，在綦色的生命里，这又是怎样的一段故事，啼鸢，本身便是思人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