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死
“若我说我没有呢?你信不信?”綦裳吐出的字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怕听到否认的答案,但是,她还是想要问,她想知道在他心里自己是什么样的定位。
“裳儿,”清祀的声音有些犹豫,“我…”
綦裳倏然回过头,脸上的泪痕犹在。到底还是回过了头,到底还是怕从他口中听到那否定的答案。口口声声说爱,却原来连这点信任都舍不得交付。
看着眼前的男人,綦裳想要辩白,毕竟她心中所有的空间都装满了他。在他的眼中,她和世人口中的盈妃没有什么两样。她瞬时对爱情灰了心,然而,却对爱情死不了心,这份爱情已经是她生命的支撑,她也清楚的知道,她和清祀之间,有了一条再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见綦裳转过头,清祀微微一愣。他没有见过綦裳这般样子,他见过綦裳流泪,她的每一滴泪珠都像是那针狠狠地扎自己的心脏,拔出来的一瞬,刺痛的感觉还伴随着冰一样的凉意。然而,綦裳像今日这般颓败的姿态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像是秋花,凋零的惊艳,生气一下子殆尽,谢了的荣花,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
“你也知道这后宫之中波谲云诡,现下我肚子里怀着孩子,若是我生下一个男孩,那么,我的地位,我家族的地位必将一时无二。后宫中的有哪个女子不是在为自己的生计费尽心机,又有几个不会恨不能将我置之死地?”綦裳的眼眸逐渐淡然,只有脸上的泪痕泄漏刚才的心思。清祀却看透了她眼眸深处折射出来的深深绝望:“今日之事,分明是冲着我肚子里的孩子来的。有几分是后宫心计,又有几分是朝堂授意,我说不好。”綦裳垂眸,顿了一顿,黯然道:“你见我斩了佟沁儿的九族,见过我把残月困死在水牢,你知道熏风之死是我设局,更见过我折磨草阶。你眼里看见过太多,心里也明白的太多。仅仅这般你便当真以为我是心如蛇蝎歹毒的妇人。可是,你也见过我救下那兔子,你见过七夕被陷害而死我的心情多痛多苦,你知道素颜姐姐是我在这深宫唯一的知己,你可知道亲眼看着她死去我又是怎样的心情,你知道我多想和你厮守一起却到底狠不下心来放下其他无辜的一干人,你可知道我知道乞巧背叛也无法放下曾经对她付出的心思,你可知道我见着梳烟被人欺辱我有多恨!”
綦裳一口气说了这般多的话,大口喘着气,伸手扶着树干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歇了片刻,綦裳又开口道:“没有在这深宫里活过,自然不知道这后宫的全力倾轧,不知道在这里面或者的难处。你可知后宫谈情颇奢侈?我拼命珍惜我感情的每一分付出,尽管如此小心翼翼,还是输得一败涂地一无所有,七夕、素颜姐姐和现在的乞巧。我真的输得一穷二白。所以我掩藏这对你的感情,于我来说是甘霖,有这感情在我的心就不会干涸到龟裂。”
綦裳嘴角浅浅地绽放出笑纹,却笑的悲切,道:“我喜欢驭囡,心疼驭囡,她可谓是我现在唯一的知己。我想和她亲近却又不敢跟她亲近。没想到,即便如此,还是害了她。我到底是没有能力保护她的一颗心不蒙尘埃。”
清祀一直无语,深深地皱着眉头看着綦裳。
话已至此,不管清祀会不会相信,綦裳亦无所谓。她稳住身形,抬脚向屋里走去。与清祀擦肩,二人一色的白色素衣,綦裳终于没有顾盼那一回眸。或许,经此一劫,她的心也便活不过来了吧,他的侧颜,早就已经深深地刻进了脑海里,注定了一辈子的年份。
两人都背对着对方,綦裳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天上升起的月亮,月色如练,却罩了一层月华。綦裳并不自诩为善良的人,既然他让自己这般伤心,綦裳也要他凝神去觉察如她一般的心痛。爱情里没有公平,但是,心痛却是她能给得起的。
綦裳伸手覆上小腹,笑容残忍妩媚到极致。“你可知为什么驭囡会奋不顾身来救我吗?”
清祀没有回答,也没有回身。
“因为她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綦裳微微一顿,声音小了些许,却像是在人耳边呢喃一般,虽不真切却听的分明,“是你的。”
骤然一阵夜风吹过,飘来一朵乌云遮了天上的月。院里陡然黑了许多。微风过处,鼻翼处传来一震馨香,夹杂着清祀熟悉的檀香味道,混合起来,是清祀颇为熟悉的香味。感到脸颊微痒,清祀伸手挟下来一根长发,仅仅一根长发,也孜孜不倦地散发着那独特的香味,不屈不挠地纠缠着清祀的嗅觉和思维,该是风吹来了綦裳的落发。捏在之间,竟仿似有千斤的重量。
綦裳一路走进内室,每迈出一步都好像脚下踩着利刃,一刀刀剜进足心,一刀刀剜进心脏,看不见那一滴滴的血洒了一路。即便如此,綦裳还是疾步走进屋,回身,关门。希望尽快逃离他的身边,哪怕心中眷恋,也要毅然割舍下心中的不舍。看到门缝中的身影一点点缩小,直到完全被门扇阻隔在视线之外。
綦裳抱膝颓然蹲在地上,闭着眼睛,感觉到眼眶湿润酸涩。忽然便想起来曾经如梦一场的那个年代。小时候看过安徒生笔下小美人鱼的故事,现在回想起来,终于一点点了解人鱼公主的心境。小时候看那故事的时候,只觉得小人鱼可怜,长大后再回顾,竟然哭的不能自已。现如今想来,綦裳也和当时的小人鱼公主一般,宁愿承受着利刃无时无刻的煎熬,也要微笑着面对他,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就是海上的泡沫了。
綦裳缓缓站起身,摸黑走进里屋。摸起桌上的火折子,綦裳点燃一盏烛灯,孩儿臂粗的蜡烛,只点了一盏,燃出豆大的火苗,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哔剥”声。摇曳的烛火将綦裳的影子投在墙上,晃动着骤然拉了很大。綦裳回眸,旋即转身坐在了榻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