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想到这般轻易便得到了綦裳，得到了她的所有。可是，终究只是片刻的欢愉。怀中的人儿就像是梦境构造的虚幻，他极尽温柔，好像是怕一用力就消散了这个美妙无双的梦，就惊跑了怀中的人儿。他多希望自己不要醒来，一梦，便是一生。 她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可以弥补自己对貊彧的愧疚。将整个自己都交付给了貊彧，除了灵魂除了心。他们之间有了关系，到最后，就是她负了貊彧，只能来生偿还。或许，没有清祀的话，他们之间，真的就能发生所谓相爱的故事。现在，他只能用力爱着她，她只能在对岸看着他。他们之间，是三千连羽毛都浮不起的弱水。 爱过之后，便深切地明白了爱情这个东西。放下所有的身价只为体会相爱时的刻骨铭心，分离时的切肤之痛。她爱清祀，她知道可望而不可及时是怎样的痛苦。貊彧爱她，爱她胜过江山胜过生命。綦裳知道貊彧的单相思是怎样的难耐与痛苦，然而，綦裳的心就是这般狭窄，住进了一个人，就实在多不出空隙再放一个人进去。所以，綦裳觉得对不住貊彧，不是理所当然，而是愧对自己无法回应等同的感情。那日的一场缠绵，对貊彧来说或许是一个承诺，尽管这个承诺没有拿真心做注，尽管这个承诺的实质是毒药，然而，貊彧还是这般自欺欺人的相信，只要是綦裳给的，他都接受，只要是綦裳要的，他都给她。对綦裳来说，那日的一场欢爱，是给自己吃的一颗定心丸。她承认自己是那般的自私，她明明知道这样一来，貊彧会更加放不开，但是，她还是这样做了，或许，所谓的“献身”能让她心中好受些，礼尚往来，貊彧给了她一切，她便回报给贞节。 那日之后，綦裳坐在木桶里，温润的水温吞着肌肤。綦裳狠狠地搓每一寸肌肤，直到白皙的皮肤上一片绯红。不知道怎么流泪，对貊彧的愧疚没有散去，反而参杂了欺骗的情绪更加纠结，对清祀，更觉得背叛在侵蚀着她的心神。每一个爱了的女人，都会竭尽全力为自己的爱人守身如玉，可是綦裳，却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的身子奉献出去，除了用作生存下去的筹码之外，还用作安慰心理创伤的良剂。虽然綦裳不觉得自己是立着贞洁牌坊又做着人尽可夫的婊子，但是，她终究还是觉得自己那般不纯洁，从里到外。 有时候，綦裳不得不承认，面对貊彧，那一个妖冶邪肆，魅惑若水，眉目如画胜过女子，偏偏又温柔似水无微不至的貊彧，綦裳真的心动。然而，也只是心动而已，不是爱。若是换一个时代，换一个时间，若是貊彧出现在初春的那个午后，一切一切的假设都换成了貊彧，她便爱了他。可是，一切都不是假设。她最初遇到的那个人终究是清祀不是貊彧，所以，一切也只是心动，没有爱。然而，偏偏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心动，綦裳也不得不正视，不得不面对。 本来貊彧欲带綦裳离开，綦裳摸着自己的小腹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清楚地记得那日，屋外的阳光洒进来，点点滴滴地在貊彧亮如星矢的眸子里跳跃出深切的受伤、宠溺与无奈。睫毛线条优美的弧度在他的眼睑下方投射出一方温柔的阴影，温暖的阳光下，他的身形却那样不协调的落寞，他说：“我会带走你，离开这个樊笼。你等着，迟早。” 笃定的语句，綦裳心痛了，却痛的很爽快。一直以为用眼睛就能分辨色彩，孰不知太多的层叠已使我们看不清对方，又或者，那些颜色一直未变，只是心，动了。只不过，一直不承认罢了。然而，无论如何，终究只有心动，赶不上爱的分量。 送走貊彧已经大约一周有余，那日貊彧印在颈窝处的吻痕早就淡去了。轻轻起手摩挲，痕迹虽然已经不在，但是似乎还留着貊彧温热的呼吸，残留着貊彧身上的味道，甚至，能恍惚感觉到他长长的睫毛刺得微微发痒。 镜子中的綦裳，一身素服，如水长发披散，粉黛不施的脸颊清冷似月，素雅的像一把剑一般直直插入人的心脏，再也挥之不去。水一般的气质，让綦裳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朝气的青春，内敛的气质，不禁思绪就随着飘回到和乞巧一起种花的时候，狂放不羁的美丽，高高在上让人想要撷取却又不敢逼视。綦裳这份美丽，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毁掉它，现如今，美人依旧，但再也不是当初。尽管綦裳学会了内敛，却永远都甩不脱那让人不敢逼视的朦胧，仿若永远披着薄纱看不真切的神秘气质。危险，美丽，往往让人更有探索的欲望。 起身，微笑。一切准备妥当，只欠东风。 綦裳拿起桌上的笸箩，一件小衣服已经成形，旁边，是一块绢帕。想是原本绣着交颈的鸳鸯戏水，可是，帕子上独独只剩了一只鸳鸯，绣线的针脚是有人生生拽断了，另一半余了针眼在上面，原来，竟是被人拆了一直鸳鸯。绣活做的极好，那鸳鸯的选色也颇为新颖，看上去，甚至能够想象出鸳鸯交颈该是多么漂亮的一块绢帕，却只剩了这一只鸳鸯，不禁为这样一个好作品毁于一旦扼腕。 綦裳的指尖拂过帕子上的鸳鸯，心道，果然是季白极力栽培的大小姐。云鬘这绣活做的怕是就连宫里绣房的宫女也不及。旁边，本来还有一只鸳鸯的，被綦裳拆了去，剩下的只是密密小小的针眼。原先，果然是极好看的绣帕，可是，綦裳偏偏极不喜那鸳鸯戏水的图样。 端着笸箩走向侧门。下午的太阳斜挂在天边，綦裳面无表情，周身的气质却让人觉得置身于光蔼之中，那么远，远到仿似天边的一抹浮云，被风吹散，触不到。 从今日起，楹誉宫门重开。那时的綦裳，就要做着后宫名副其实的主人，人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