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太医叹口气深深地点点头，也不多问，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放在桌上，道：“娘娘，这事还得您自己拿主意，留还是不留在您一句话。留的话老奴这就给您开方子，不留的话…”龙太医盯着桌上的药瓶，轻声道：“娘娘，这药不伤母体。况且才一月左右，娘娘早做决定。” 綦裳伸手拿过桌上的药瓶，紧紧地攥着手里。良久，道：“请容我考虑考虑。药留在这儿。” 夜的露水有些重，推开窗子，微风袭来扬起鬓角的发，感到冷。綦裳披一件衣服起身坐在窗子下面。窗外的夜空挂了月亮，月色很好，投进窗来，洒下一地的皎白。 綦裳没有点灯，一星点的烛火将人的身形投在墙上的影子显得分外的孤寂，綦裳更愿意在黑暗中，接着微弱的月光观察世界，往往这样的情景之下，最容易看清楚的是自己的内心。 那瓶药还摆在桌上，瓷瓶在月色下反射出瓷器特有的釉泽。綦裳探手上去，将那小瓷瓶握在手里，瓷器摁在手心里，木质的瓶塞咯的手心有些痛。偏偏这痛才让所有的一切显得分外的真实，可是綦裳的心却觉得一切都那般的虚幻。 伸手扶上平坦的小腹，真的感觉不到，这里面已经又孕育了一个小生命，是她和清祀的。本来就苍白的指节在月色下显得更加苍白，一只手扶在小腹上轻轻打颤。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没有让清祀知道。 綦裳抠开瓶子上的瓶盖，将瓶子放在鼻翼下嗅一嗅，随即便攒起了眉头。一瞬间，綦裳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那间黑屋子里，屋子中只有一盏烛灯。那两个黑衣的蒙面女子，端着手中的药碗，黑漆漆的稠腻药汁散发着浓郁的味道，那瓷瓶中的药，跟当初她们碗中的药汁是一样的味道。现在想来，该是藏红花的味道，藏红花是堕胎药中最常用的一味，名贵也最受青睐。 额头微微有些汗渗出来，那段记忆挥之不去。綦裳紧紧地闭上眼睛，喘着粗气，伸手抚着心口顺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连亵衣都湿湿地腻在身上，神色却都已经恢复了正常。三年的时间了，却还是没有办法弥补心中的伤害。 綦裳恨，真的十分恨，云鬘，实在太狠了。她若是伤害自己便罢了，却要将毒手伸向她的孩子。那一刻，綦裳所有的信念都分崩离析。她曾经以为凭借自己的实力、手段和智慧，可以在这深宫中好好地活下去。七夕的死，让她心底的自己苏醒过来，要在后宫中立足，怎么能单靠那薄如蝉翼的帝王之爱呢。帝王的爱，都是建立在美色之上的，他日人老珠黄，色衰便必然爱驰。后宫却永远有青春和美貌的朝气注入进来。她灭了佟沁儿的九族，她重演了人彘，她折磨死了残月，她毒死了熏风，她真的以为，天真的以为凭借自己的手段可以维持自己的地位，可以保护自己在乎的人。直到那日，她躺在地上，嘴里被人灌了苦楚的药汁，看到自己刚刚成型的胎儿慢慢离开自己的身体，眼泪越发显得没用软弱。直到乞巧跪在地上，一脸怨愤凝视着她，感觉心一瞬间空了，像是一脚踩进了无底的深渊，坠落，一直在坠落，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她终于知道，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是，靠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么保护别人？所以她将自己囚禁，把心放逐，就像鸵鸟一般把头埋在沙子里面逃避现实。 綦裳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亲情可言。自从有了那个孩子，綦裳便将自己一腔情感全部倾注在了他的身上，像所有的母亲一样，孩子便是自己的全部。失去了那个孩子，天便塌了一块。綦裳清楚地记得，当初她掀开的面纱一角，露出的是云鬘的侧脸无疑。从那日起，云鬘便深深扎进了她的生命和她的梦里。她恨不能将云鬘大卸八块，可是她和云鬘之间就是有这样微妙的牵连。她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她们又是同侍一夫，却永远不可能成为娥皇女英。 云鬘是大小姐，从小受尽宠爱，就连名字都有这般大不同，云鬘，綦裳，很具有讽刺的意味。可是，可悲的大小姐却始终不能有自己的意念。在她的心中，入宫为妃伺候皇上，就是为了荫庇家族。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能与家族的利益向左，她爹说的，就是对了，就要照做。她以为，綦裳也是如此，就因为她们同是季白的女儿。但是她该是爱镇祭的吧，人都是自私的，或许是害怕綦裳生下皇子会威胁到她和她的儿子，但是，綦裳透过她的面纱还是能够看到她眼眸深处的妒恨。女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心爱的人，更不能容忍自己心爱的人和别的女人生孩子。 綦裳觉得云鬘着实是可怜，活的这般没有自我便罢了，连爱的人都爱错了。她更是打错了算盘，綦裳，和她完全不同，云鬘错就错在她的生活从来都是以自我为基点。 孩子，綦裳的手掠过小腹，你回来找妈妈了吗？綦裳温柔的笑笑，你知道吗，你是妈妈和爸爸爱情的结晶呢，你是妈妈在这个年代的一切和念想，妈妈怎么舍得放开你？当初没本事留住你的哥哥，现在，妈妈断然不会再让你受分毫伤害。 手中的瓷瓶被綦裳狠狠地掷出去，撞在墙上瞬时碎裂。云鬘，美丽如云的黑发，多么魅惑，那又如何，我偏偏要你看看綦裳这件布衣是怎么将你踩在脚下的。綦裳眼前一瞬又出现修仪清秀又跋扈的脸，缓缓，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出现在綦裳的嘴角，黑暗中看不分明。 綦裳坐回床榻，盖好被子。启口轻轻呢喃起了歌。静谧的夜里，綦裳的低声吟唱在屋中分外清晰：快安睡吧宝贝，夜幕已经低垂，月光洒满大地，微风轻轻地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