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镇祭走后，綦裳便命人将宫门关了起来。锁住了一室暗淡的人儿，还有一室萧索冷然的秋意。原先雕梁画栋的楹誉宫，一瞬间变得冷清淡然了。 綦裳叫人将梳烟送到了淑妃处。每每看到梳烟，总是会想到自己那未出生的可怜孩子，泪意总是那么顽强地要冲出眼眶，憋也憋不下，止也止不住。綦裳全然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但是她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确实不适合将梳烟留在身边照顾，那是对梳烟的不负责，也是对素颜的不负责。 看到老宫人牵着梳烟的手走出去，綦裳的心终于又有了些许疼痛的触觉。看到频频回头的梳烟，尽管知道淑妃不会亏待梳烟，綦裳还是有些不舍。宫门“砰”的一声关上，扬起一阵细密的灰尘，在秋日阳光的照射下，粒粒在目，仿若一切都会湮没在这尘埃飞扬的秋日之下。綦裳自己也不知道，这厚厚的宫门关上了，何时才会再一次的打开，当它打开之时，这道门外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她只想守着自己院子中的这棵会开花的树，就像守着自己心中的执念，一花，一树，便是一世界。仿佛又回到了出闺之前住的小院，静谧，安详，琴声悠悠，棋声笃笃，墨香阵阵，书香袅袅。可惜，在隔了这许久的时间之后，一切都只能以过往的形式存在于记忆中，就像失去的母亲，就像失去的七夕，就像失去的孩子，就像失去的感情，就像，失去的那个世界。 那日之后，镇祭也来过许多次，先前想要推开宫门走进去看看，却被綦裳遣人拦住了。后来，镇祭便是站在门口，眼光越过围墙，看到院子里落叶纷飞的树，长叹一声。日复一日，綦裳厚重的宫门好像从来没有开启过似的立在那里，簇新的大门看上去更像是许久没人住过的荒芜院落。慢慢的，镇祭越来越少，直到后来，不会再在綦裳门前落足，直到后来，即使是路过也面不改色地离开，好像这里只是一个习惯于存在的院落存在罢了。 时间还是过的很快，尽管每日的辰时都消磨在仰望天空的呢喃中。秋天本来就是极其短暂的季节。綦裳并不知道宫中对自己小产的传言是什么样的，只是知道，随着秋风送走最后一片落叶，曾经宠极一时的美人已然成为宫人们聊天时偶尔谈及的话题，现如今，众人只知道那不为人知的一隅曾经繁华鼎盛，里面还住着一个美丽成为传言的女子，她占着四妃之一的名号，地位却形同虚设。无论这后宫中争宠斗争如何如火如荼，那安静的一隅终究像是死了过去再也活不过来一般。只是安毓帝姬扬起稚嫩的脸问：“我想要母妃。”的时候，才会想起德妃的存在。 天渐渐冷起来，綦裳的咳嗽却一直没有好，天气的温度一降，总能听到綦裳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身上的衣衫越加越厚，却全都是往年的旧物，綦裳盖了两床被子御寒，手下的宫人们在晚间只能瑟缩在被子里面发抖。 冬季第一场雪飘下来的时候，年份该供应来取暖用的炭火都没有送到，就连历年都有的冬衣和棉絮也没有送来。綦裳捧着的热水逐渐不再冒热气了，双手冰冷，捧着的书都有些发抖。 屋外传来打帘子的声音，接着便是搓手和跺脚的声音。綦裳知道，是青梅回来了。 “回来了，”暮秋的声音，“喝杯热水暖暖身子。” 片刻的安静，青梅的声音响起来，还有些微微的发抖：“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咱们的例份被他们扣了也就算了，竟然还敢打咱们娘娘的主意。” “那究竟是怎么样了？”暮秋急急的问。 “唉，”青梅叹口气，道：“木炭是给了些，但那样的成色无论如何都没法在屋里使，只能用来烧火做饭。冬衣他们说是早就被领完了，现在也没有现成的，这便罢了，去年的冬衣怎么说都还能对付。可是，棉絮却只给了我们两床，还都是薄絮。咱们娘娘的身体不好，这个天气，怕是两床棉絮都嫌少。我们就…”青梅一顿，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暮秋也跟着青梅叹口气道：“为何咱们娘娘每次遭难都是在冬天呢？那年还有王爷给咱们救济救济，今年王府添了人丁，掌事的又是王妃，王爷他即便是想伸手帮忙也是不好说。唉，也是难为了王爷和咱们娘娘。” 綦裳放下手中的水和书，站起身往外间走去。打起内帘，屋外的寒气丝丝钻进屋来。屋外坐着的两个人看到綦裳走出来，俱是已经，二人都慌忙站起身，暮秋道：“娘娘怎的出来了？您身子不好，外间冷，还是进去的好。” 抬眼掠过二人，发现她们脸上都有些浅浅的泪痕，青梅正抬起手拿帕子不动声色地揩着眼角。 “婆婆的病如何了？”綦裳问道。 “前日龙太医来给婆婆看了看，说是中了寒，开了几帖药，发发汗也就无碍了。”暮秋回答到，一边慌忙给綦裳倒一杯热水。 綦裳点点头，道：“我有两床被子就够了，婆婆现在也是盖着两床。这宫里人少，今日青梅你要来的两床棉絮就你们一人一床用便是。” “对了，这屋子里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先前乞巧的事情都是婆婆在忙。眼见我也恢复的差不多了，等婆婆身子大好了，就放乞巧回来吧。”綦裳总还是惦记这乞巧。她心知那事跟乞巧没有什么关系，自己已经失去了七夕，又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心中万分苦楚，实在不想再见到乞巧发生什么。 二人微微一愣神，没有搭话。綦裳从暮秋手里接过水，转眼看向青梅，看到綦裳在看自己，青梅不自觉地转过脸去。綦裳眉头微微一皱，走到青梅身边，抬起手扶上青梅的眉骨。青梅的眉骨处，赫然是一块青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