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裂
几日之后,綦裳终于可以下地行走了。
似乎一瞬间就明白了,眼泪是无谓而徒劳的液体,流泪的人是愚蠢而可悲的。綦裳再没有流下过眼泪去祭奠。然而,丧子之痛却无时无刻不在狠狠抓着她的心脏,无时无刻不在压抑着她的呼吸。空气中仿佛都是看不到的尖锐刀刃,每一寸呼和吸都要将她的内脏剐碎。她以为那是她一生中最亮的月光,然而月亮再亮,终究冰凉。
綦裳不哭了,却让出尘众人更为她担心。从每日一醒来,綦裳便愣愣地盯着床上的帷幔看,眼中全然没了往日灵动的精致。每日的膳食,竟只要一小碗粥便够了。众人也都劝过,綦裳听着,眼神却像是穿过你的身子,不知道看向那个渺茫的地方去,劝过之后,依旧还是老样子,大家也只能叹口气,将精力集中到一些别致的小吃上,希望綦裳可以多上多吃一些。
除了用膳之外,綦裳便只着白色的中衣静静站在院中的那棵树底下,一动不动。因为最近吃的东西实在是少,那白色的衣裙松松地罩在身上,长长的黑发服帖地披在她的背上,却没了往日的光泽。就那般站着,像是根本不觉得累,一手攥着手帕,另一手攥着龙太医留下的止咳药。也就只是在綦裳咳嗽的时候,才能让人恍然惊觉她是一个活人而非亘久立在那里的雕像。
秋天了,树上的叶子也都黄了,风一吹,携起綦裳的裙摆和发梢,伴随这簌簌落下的黄叶,綦裳苍白的素颜看着远方,悠远的眼眸像是穿透的重重的宫墙,看到了那无边无际的远方。她的身影,似乎早就融入了这个院子,早就成为了树下的剪影。这道剪影,在这瑟缩的秋风中显得分外的落寞,一霎的轻别,换来半生的凄凉孤单;生命中无法填补的空洞,只是一错手而已。
镇祭心中或许也有些愧疚,派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人却终究没来过。满目的荣华富贵,对綦裳来说,却只是尘埃。
夜,屋外露重。屋中只点了一盏灯,綦裳遣退了众人,一个人坐在榻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不停摇曳的烛火,现实是那般不真实,晃晃悠悠的仿似虚妄。綦裳觉得,自己便是那扑向烛火的飞蛾,承受着瞬间而又永久的折磨。灯燃的久了,灯托上附了一层厚厚的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烛泪,就像綦裳心中的碎念,一片殷红,形状嶙峋地挂在那边,仿似永恒。终于,灯光暗了,发出阵阵噼啵声,灯芯燃尽了,烛火在最后挣扎了记下,终于湮灭在还没有凝固的烛泪里,一切,趋于黑暗。
綦裳定定地坐在黑暗中,没有叫人再点亮灯。
门,咯吱一声响了,门口的人脚步微微滞了一下。回头喊了声:“来人啊。”听到来人的声音,黑暗中,綦裳的眸子倏然亮了一下。
“裳儿,”来人走到綦裳的身边,蹲下身子握住綦裳放在膝上的手。綦裳的手一僵,却也径自让他握着,没有挣扎。綦裳眼中的光又亮了一下,却依旧淡然如水,没有一丝波动,连恨的颜色也早已消失殆尽。
有人进来换了新的灯座和蜡烛,一瞬间,屋里又亮了起来。綦裳转过头,眼神定在镇祭的脸上。綦裳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却分毫看不出一丝微笑的神色。
“朕看到屋中亮着灯,谁知刚进屋灯就灭了。不知道这些奴才是怎么伺候的。”镇祭握着綦裳的手,坐在綦裳的身侧。
“皇上,”綦裳终于吐出了这几日来的第一句话,嘴巴有些干涩,喉部痒痒痛痛的,“臣妾忘了给皇上行礼,皇上赐罪。”
镇祭的眉头微微皱皱,拍拍綦裳的手背安慰道:“那日朕是有些冲动了。裳儿不会怨恨朕吧。”
綦裳摇摇头,道:“在男人的世界里,女人其实只是一片点缀的白云,他偶尔会赞叹它的无暇和美好,也会对它留恋,但决不会为了它而放弃浩瀚的天空。”
镇祭皱着的眉头染上一层惊诧,他还没有好好揣摩綦裳的话,綦裳便又道:“皇上,是臣妾多想了。太医说臣妾在疼痛的时候会产生臆想。都只是臣妾罢了,无关姐姐,无关任何人。”
镇祭的眉皱的更紧了,手上的力道却放松了些,掌心有细细的汗意。綦裳的眼睛又紧紧地盯着那烛火,目不转睛,眼中好不容易恢复的些微光亮又熄灭了。镇祭伸手在綦裳的眼前晃一晃,綦裳转头看着镇祭,空灵的眼神像是透过镇祭看到远方,仿佛镇祭身后就是广袤无垠的天地。
“裳儿,”镇祭有一丝心悸,道:“几日不见你就瘦成这样,多吃些东西。”
綦裳的手捂在自己扁平的小腹上,面无表情对这镇祭道:“皇上,臣妾天天晚上都会梦到我们的儿子。他长的好可爱,他的手好小、好软。他的身子也好小,可是扑在我的怀里好温暖,他的眉长的像你,唇长的想我。他偎在我怀里,小手攥着我的拇指,嫩声嫩气地问我,母妃,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
“裳儿…”镇祭打断綦裳的陈述,肩膀在轻轻颤抖,眼圈微红。“裳儿,我们还会有孩子的,还会有的…”
说着,镇祭将綦裳揽在怀中,唇瓣问上綦裳的脖子。另一只手慢慢滑进綦裳的衣领。綦裳的身子一僵,伸手猛然将镇祭推开,镇祭也是一愣。
綦裳整整自己的衣领,道:“皇上,臣妾的身子还没有好。没法伺候皇上。”
镇祭叹口气,道:“今日朕就宿在这里了。几日没见你,朕甚是担心。”
谁知,綦裳却分毫不领情道:“皇上去别的姐妹那里安寝吧。皇上对我来说就像是洋葱,我想要看到你的心,只有一层一层地剥掉你的外衣,在这个过程中你不断地让我流泪,最后才知道,原来洋葱根本就没有心。皇上,”綦裳看着看不到的远处,道:“皇上,你对綦裳来说就是没有心的洋葱。”
镇祭定定地站在那里,攥着的拳头微微颤抖,良久,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