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毒食子否
原来,他是妒忌,是冷嘲热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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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下令让仲月彻查了,相信不日便会有结果的,”伯阳照旧说着自己的话,并未觉察到荆钗的变化:
“待到那内鬼被清理,你的处境就不会这般被动了……”
“我都说了不要去!”荆钗忽而怒喝,坐起身,冷眼望着伯阳:
“赵炅是禽兽,你怎就看不透?”
“丫头!”
“他不是我的谁!”
“你!……”
“我不会原谅他!”荆钗眼里满是恨,浓得化不开的恨:
“他害死娘亲,害死自己的亲兄长,如今,还想害死你……”
话至此,荆钗竟是哽咽,她再清楚不过,赵炅想要得到的,一向都是不择手段。
“丫头,你……”伯阳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虎毒不食子,他……”
“错了!”荆钗红了眼圈,忽而心内明镜一般,竟是将她方才心内的惶惶然想了个透彻: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喊别人父亲,赵炅怎会不妒忌?
而我喊父亲的那个人,他已经将其拉下了皇位,终于赢了一次,我,只是他想赢的又一个目标而已……
女儿?
哼!
他何时当谁是女儿、是儿子?
他还有人性?
又何况,他对于娘亲的占有欲……一向未曾改变,十三年,他眼见着我在别人的羽翼下康健成长,而他,即使就在身边,却是不得不将心藏在阴暗的角落偷窥着、妒忌着,更是憎恨着……
眼下,终于让他逮到机会了,他岂能不一雪前耻?”
“……”伯阳心惊,他想不到荆钗竟是将事情看得如此透彻。
“而我,就是他最好的明证,将我囚禁在他的身边,喊他一句……”滚烫的泪珠淌出,颗颗砸在她晳白而微颤抖的手背,荆钗似是苦痛异常:
“你可知,那于我而言……比死都难受,我是断然不会接受,绝不!”
“丫头……”伯阳心疼,上前想抱她在怀,荆钗凝眉,伸手抵住他的胸口,是拒绝:
“他的占有欲……不会是我来承担,亦是不该我来……他、他有什么资格如此这般对待我?
骨血吗?
哼!
那我就削骨还他,放血与他……”
“丫头!”是低低的喝止声,亦是心悸的不二反应,他不允许她如此,即使是说负气话:
“你莫要如此、莫要如此……”
不顾她的抵触,只管拥她在怀,抚紧她的头,心悸依旧:
“你是我的、你只是我的……”
“……”
荆钗呜咽出声,含糊呢喃:
“你、你怎舍得就此离开我……只、只身犯险……他不是人……你、你难道就不清楚……”
“……”伯阳心痛,将她拥得更紧,低低喃语与她:
“知道、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赵炅想将荆钗扣留京师,他又岂会不知?
就似荆钗所言,赵炅,的确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亦是一个心内阴暗之人。
花蕊夫人与他的丫头,终究是赵炅心中一个失败,当年,为了得到花蕊夫人,赵炅不惜万里,偷偷跑来蜀地,为了花蕊,不惜与他大动干戈。
也是那般,才叫他有机可趁,以花蕊与赵炅谈了一笔不俗的买卖。
然,说实话,当时的他虽是年少气盛,虽是恨赵匡胤入骨,虽是极力想夺回属于自己的江山。
可,为了芙蓉,他当时本是放弃了的,他违背了他与赵炅的协议,他要带走花蕊。
即使他知道,这样会永远与赵炅这个心胸狭隘之人结梁子。
只是他不清楚的是,当时他明明将花蕊与若雪皆藏在了运出牡丹苑的箱子里了,却是到了渡口之时,打开箱子,里面竟是只剩下了若雪。
即使是今日,他仍旧是没有任何的头绪,好好的人,怎生就没有了……
而后,是他得到消息,花蕊在赵炅手中。
当时,他便是觉得,赵炅将他摆了一道儿。
他自然不能让赵炅得逞,便暗中通过宫里的线人,将这一消息泄露给了赵匡胤。
如此,赵匡胤才下令,花蕊夫人,一定要安全带回京师。
不否认,赵匡胤喜欢花蕊,若不然,又岂能引起赵炅的多番挑衅未遂,最终怒极而射杀花蕊?
亲吻怀中人的香鬓,伯阳仍旧是歉疚多多的,当初,若是他坚持,便是不会有花蕊的受辱。
世事难料呵!
“相公,答、答应我……不要、不要去京城,一定不要去!”荆钗往他怀里钻了又钻:
“你去了,只会令他更疯狂,他会将你的行径看做是挑衅的……他、他不是一个高瞻远瞩之人,他不懂何谓博弈,他更是不懂如何与对手斡旋,他、他只会耍阴……只会下黑手……”
“……”荆钗说的不无道理,如今,她是在他的羽翼之下安栖的,她是他爱的女子,是他的妻。
赵炅怎会不知晓他对她的爱?怎会不知晓他的用情至深?
是以,赵炅,就是算准了他会为她做一些什么的,想的便是除去他这个屏障。
“正反都是惹恼于他,我又何必多此一举?”伯阳紧锁的双眉缓缓舒展开来:
“不去了、不去了……留下!只留下陪我的丫头……”
“真的!真、真的……”荆钗雀跃,似是还有些不甚确定,便是抬头望向伯阳的眸中,想分辨他话意的真假。
“丫头!”几乎是低低的惊呼声,伯阳忙握紧她的手,与她度真气:
“怪我!怪我、都怪我……怎生这般大意……”
“……”看着他眼眸中的深深歉疚与浓浓惧意,荆钗竟是有些懵懂,刚想开口的,然,自伯阳掌心源源不断的真气热流,提醒了她,她是毒瘾犯了。
一整天,她都是安然无恙的,许是方才的情绪波动吧,但凡牵扯到她为伯阳着急上火,便是能轻易诱发她的毒瘾。
尽量使自己的心绪平稳下来,荆钗接受着来自伯阳处源源不断的热流。
一炷香过后,荆钗方是有些好转,伯阳仍旧坚持要与她度真气,荆钗却是担心他的身子能否承受得住,因今日在府中,他是与芙蓉度了真气的。
见她稳定了下来,伯阳亦是稍稍松了口气,缓缓收功。
俩人皆是疲累几多,荆钗爬至伯阳怀里,低低唤道:
“相公……”
伯阳抚摸她微湿的发,强自一笑:
“若是有不甚舒服的,万勿撑着,实在不行,就喊落棋来……”
“嗯……”
深呼吸,荆钗尽量使自己心绪平稳,迷糊中,她隐约睡去,待到再次睁眼,是在床上。
身畔伯阳已经不在,她的暖被盖得很好,想来是伯阳离开前盖好的,看样子,是离开许久了。
刚动弹,便听到屋外是谁进来的脚步声:
“王爷吩咐了,午膳他不回来用了,在鑫满楼设宴招待羊公公。”
听落棋这么说着,荆钗方是有些反应过来,伯阳既然答应了不会去汴京,自是需想办法将那传旨的公公打发了的。
那传旨的公公,本姓羊,因机灵得很,被老太监杨幻收为义子,竟是连那一个羊字都换做了杨。
与这个羊公公,荆钗只有一面之缘,还是当年她被关禁闭之时,他来送过一次饭,那态度自然是相当鄙夷于她。
甚至,她当时还起誓,莫要让他落在她的手中,如若,她定当将他弄死,以泄心头之恨。
如今,我为肉俎人为鱼肉了倒是,弄死他,轻而易举,却是,她没有了那个闲心。
伯阳如此款待于他,便是将他往鬼门关送,这一刻将他捧得愈高,下一刻,他会死在赵炅的手中越惨。
陇西郡夫人寿辰,赵炅精心策划的鸿门宴,她不去就罢了,如今,甚至连伯阳亦是不去,赵炅的算盘可是打偏了,他当真是高看了他皇帝的身份与权力。
三日后回京,荆钗都能预见,赵炅定是七窍生烟,后,将羊公公大卸八块。
起身穿衣,荆钗不经意瞥向屋角的更漏,竟是已经快至午时了。
昨夜大概是亥时初睡下的,今日这个时候醒转来,几乎是七个时辰,原来,她睡了这么久……
落棋照顾她穿好衣裳,道:
“莲伯伯的燕窝粥刚刚好,你先进食,稍后我带你去药泉……”
“嗯……”荆钗顺从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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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府中来了那羊公公,涉书被带回了暖屏山庄,闲来无事,与侍琴说育子之事,倒是也乐得清闲。
石仲月回府照顾芙蓉母子了,因落棋回医圣谷了,对此,涉书没有说什么。
他有分寸,她又何必?
再者,芙蓉如今是除了朦朦谁也不在乎了,眼里心里哪儿哪儿都是朦朦,她又何必与一个神志不清之人计较?
归根到底,她都会是与自己在较量,较量她对仲月的信任度有多少。
侍琴的孩子近两个月大了,褪去了之前的婴红,便是显露出了眉清目秀,煞是可爱。
加之五个多月的锦儿被送回了山庄,俩孩子一道儿,依依呀呀,倒是热闹得紧。
春雨的身子本该是没有半分显现的,却是因她多日来每顿皆是进食颇多,丰腴了许多。
尤其,春雨爱上了小米粥。
涉书不知道这粥于春雨而言,有何特殊的意义,但,这小米粥确是补身子得很,是以,她便是也没有说什么与春雨。
没有呕吐,没有别个不适反应,春雨唯一有的就是嗜睡,加之细心调养,更是康健得很。
可,愈发如此,涉书愈发担心,春雨这般,便是将事儿都窝在了心间。
方才还与春雨详谈了许久,春雨却是看得开,说,尽管放心的,她不会想不开的,身子是她自个人的,孩子是她与叔辰的,她自当会仔细的。
见春雨说这一番话之时,甚是郑重,亦甚是冷静,涉书虽是心内仍旧有些疙瘩,但,春雨已这般表态,她还能如何?
或许,是自己疑虑了,毕竟,观春雨的面色,把其脉象,亦是没有任何异样。
午饭间,正与侍琴几人一道儿用的,却是门外进来了一个人,令大家皆是惊喜——赏画。
赏画一身素纱,不施脂粉,与众人淡淡一笑,问好,站在门口掸掸身上的纤尘,似是往昔待字闺中时一般,行至桌前,径自坐下:
“这一顿好是丰盛呵!”
自行盛饭,自行夹菜,又赞赏不断:
“谁的手艺,这么出众?堪比春雨姐的……”
看着赏画大嚼大咽,涉书仿似尚未反应过来,怎的就突然回来了呢……
端着鸡汤的两个小丫鬟,均是被赏画的突然造访给怔住了,怎生这巴辛王妃,竟是如此神出鬼没的。
还以为身后会进来迪鸾的,却是等了许久,不见任何人进来。
待反应过来这是真的,不是幻觉之时,侍琴顿时苍白了面色:
“你倒是说明白,怎么回事的?”
涉书忙差走了两个丫鬟,赏画不回答侍琴的话,反倒是跟丫鬟要鸡汤,这神情与往昔无二。
俩丫鬟有些手足无措,涉书与她们示意,将鸡汤放下吧。
忙将鸡汤搁置,俩丫鬟逃也似的奔出了屋。
涉书亦是觉察到有问题,便是坐在赏画跟前,询问:
“怎么回事啊,这才刚回去几日,便是……”
“没什么,只是我将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便回家了……”赏画吃着砂锅里的丙穴鱼,还不忘赞叹一句:
“果真将它的柔绵口感完好地保留了下来,好!谁做的……”
“你当真是胡闹!”向来不动怒的侍琴,竟是被赏画的言行激得话重了几许:
“不待王子休妻,你倒是自己将自己给休了?”
“你晓得什么!?”赏画毫不客气,摔了筷子,哐当一声,将饭碗重重搁在桌上:
“我的去留我决定,谁人亦是不能勉强!”
“你!……”侍琴气得指着赏画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你、你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你这般,将人家堂堂一族之王玩弄于鼓掌之中……”
“要我说多少遍?”赏画光火,似是相当不满意侍琴的指责:
“我的事儿我自有分寸,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你!……”侍琴颤抖着手指指着赏画,却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各人少说一句嗯……”涉书见这姊妹俩争执不休,似是也不是个办法,为今之计,就是先让彼此均冷静下来:
“侍琴,你先去里屋瞧瞧虎儿……”
“哼……”侍琴甩袖转身,赏画亦是不甘示弱,重拾碗筷,继续吃饭。
赏画的心事,涉书亦是知晓一些的,石仲月也曾与她说过,万勿掉以轻心,赏画并非看上去那般大大咧咧,骨子里,是极有主见的。
“慢慢吃,没有人与你抢……”涉书与她盛汤,并不急于劝诫她什么,此时劝诫她,若是当真有效,那倒是破了天荒了:
“饭不够热,我再喊厨房的……”
“嗯、嗯嗯……够、够了……”赏画扒饭,强自忍住眼眸中的泪,迫使自己下咽口中的饭菜。
涉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道一句实话,且先不论赏画的突然回来,是否因委屈、不论喜乐,都不该是侍琴的一通责骂。
或许,赏画说的对,她们姊妹间,当真是血浓多于彼此的了解,亦或者是秉性使然,赏画的性子竟是与侍琴迥异得紧。
侍琴的逆来顺受,是赏画向来不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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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日头很好,虽是趋向夏日,然,医圣谷地处深山,林荫郁郁,水流潺潺,圣水池更是令谷内的空气湿润几多,尤其是身处药泉的荆钗,更是舒爽多多。
几乎是在药泉磨蹭了一个下午,酉时过半,她方恋恋不舍自药泉出来。
实则,是被落棋拎出来的。
刚穿上睡袍,发稍还滴答着水珠,即使是看管了荆钗的精致容颜,落棋仍旧是有惊艳之感,恍惚而耀眼。
此际不施脂粉的荆钗,比那出水芙蓉更甚。
许是因药泉热气蒸腾之故,许是荆钗身子当真是有了一丝恢复,面上淡淡的红晕,将她晳白娇嫩的容颜更是衬托得不胜娇柔,吹弹可破,欺霜赛雪。
说是美人出浴,旖旎风光无限,经温泉水沾染的肌肤,宛若凝脂,不胜娇柔,如今看来,真真是不假的。
见落棋怔愣住,荆钗便是顽皮向落棋撩水,撒了落棋满面的水珠。
落棋一向不苟言笑,被荆钗这么淘气一闹,倒是微微有些窘迫,荆钗格格笑着,先跑向了竹屋。
看着语笑嫣然的荆钗,落棋心内甚是欣慰,终究,她与伯阳的努力没有白费,荆钗的尽力配合亦是没有付诸流水。
如今的荆钗,虽是犯病之时仍旧会来势汹汹,但,终究是能控制住的,且恢复尚且不错。
落棋将荆钗褪在药泉边的衣裳拿到手中,准备去洗的,却是听不见了荆钗的笑声,心内一紧,忙丢下手中的衣裳向竹屋另一头奔去。
转过竹屋,分外刺眼地看到了段素英,落棋登时心内起火,这几日荆钗所受的苦楚,她恨不能悉数皆还与他。
而方才还小女儿模样的荆钗,此际,却是转换了面色,面上淡淡,不辨喜怒,侧身对着段素英:
“殿下往后还是莫要再来了,实在是不方便……”
荆钗一语双关,说的既是她此刻的着装实在不便被别人瞧见,亦是说的,段素英对她下手已到如此地步,还有何来往的必要?
落棋亦是冷眼上前,带荆钗回竹屋。
“姐姐对不起!”段素英忙与荆钗致歉,急声制止她:
“那边出事儿了,我想与姐姐商议一下,还请姐姐借一步说话……”
荆钗仍旧是不停下进屋的脚步,段素英急了,复又喊道:
“是父皇改变了心意,如今要彻查宫内的细人……”
话至此,段素英打住,自是再有用不过的,荆钗果真被他的话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