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毒食子否
向晚之时,医圣谷竹屋内,伯阳正在查看账册,荆钗枕在他腿上,把玩着他的手指。
柔嫩的纤指肚,描绘着伯阳粗糙而生茧的指节,似是有意的,又似是无意的。
此际,她心内思量的,是傍晚之时送来的圣旨。
赵炅给了旨意,下月乃荆钗生母陇西郡夫人李氏的寿辰,旨意言明,李氏很是想念女儿荆钗,赵炅令伯阳携荆钗前来汴京。
且先不说去不去,眼前这是此荆钗非彼荆钗,一去就穿帮,怎能答应?
伯阳以荆钗身子羸弱,行动不便为由,说在别院静养,是以,接旨之时,就只有伯阳一人。
将那公公好生安顿在了府中,赏了钱,伯阳转身便带荆钗回了医圣谷。
荆钗与伯阳商量,如何对待这事儿,伯阳则是笑得无碍,说,身子弱到连出庄都不能,岂能长途颠簸去汴京?
如此,荆钗倒是放心不少。
想不到的是,荆钗公主还魂,朝廷还当真是出了一记狠招儿,给伯阳抛来这么一个难题。
即使她能逃过进京献寿,可,那是荆钗公主生母的寿辰,伯阳难保不会破财。
若是当真破财能解决,那倒是很爽利的一件事儿,可眼下,皇上的意思,似是完全不会这般简单的。
伯阳只说先将那传旨的阉人留在府中,住几日再予他回复。
伯阳如此说,她自是知晓问题很是棘手。
赵炅的意思,怕是不单单为了一个妃子的寿辰,而是当真试探于伯阳,看伯阳如何应对这事儿。
若是去,他当然是有可能将伯阳扣留汴京的,若是不去,他可以以抗旨不遵之罪责处罚于伯阳。
眼下,当真是左右为难了。
荆钗的猜测是,伯阳想必是要只身前往的,进入汴京,再离开,于他而言,是轻而易举之事。
可……不知怎的,荆钗竟是感觉不甚好,她相当不愿意让伯阳走这一遭。
说一句最负起的话,那便是,李氏早不生、晚不生,偏偏生在这春日……
想毕,她亦是笑话自己的无知,即使没有李氏的寿辰,赵炅就不会想到别个方法?
对于这荆钗生母李氏,她还是了解得比较多的,当初要假扮堂姐,她自当是准备充分的,怕有人问起这些有关母亲的话。
李氏,本是乾州防御使李英之女,因人品出众,贤良淑德,先皇便亲自上门提亲,聘予赵炅。
初,册封为陇西郡君,去岁赵炅继位,进封陇西郡夫人。
与赵炅生有两儿两女,长子赵元佐,次子赵恒,女儿一个是荆钗,另一个夭折。
实则,算起来,那夭折的女儿,与她刚好同岁,今年亦是豆蔻年华。
荆钗郡主,是李氏的第一个孩子,之后是两个儿子,倒是这姐弟间情感甚笃。
实话,她亦是不讨厌这两个堂哥,他们均是性情温和之人,对她,还行,与她父皇……不对,应该是喊皇伯伯了。
比起她皇伯伯的两个儿子德昭、德芳,赵元佐与赵恒,待她亦是不赖。
只是想不到的是,他们当真是有血亲的,她当真成了他们的妹妹,她总以为,他们只会是面上客客气气,哥哥妹妹地喊着的。
若非这寿辰之事,荆钗这名字,她倒是早就习惯了,然,她一刻也没有忘记,她叫牡丹。
可如今,似是除了赏画还喊她牡丹,别人,几乎都是喊她一句公主。
兜了一个大圈儿,她,终究是摆脱不了这个公主的身份,若是能抉择,她宁愿荆钗布裙一生,与伯阳逍遥自在。
“丫头……”荆钗自己低低喊着,心内思量着,这是伯阳喊她的,他一直都这么喊她,他说,她谁也不是,只是他的丫头。
心内熨帖,荆钗忍不住呵呵笑着,正看得投入的伯阳被她这么一笑,讶异间拿开手上忙活的,低眸看向她:
但见,微晕黄的烛光下,伏在他腿上的她,素颜淡雅,面若芙蓉,干净白皙到趋于剔透,许是病痛折磨的原因吧,羸弱让她显得更加弱不禁风。
似是觉察到了伯阳的注视,荆钗仰起脸,仍旧是忍不住笑意,看着她眼眸中的涟漪圈圈,伯阳亦是禁不住被感染:
“傻丫头一个……”
口中如此揶揄,却是放下手中的账册,俯身抚上她的面,在她眉心深深印下一个吻。
“呵呵……”荆钗更是忍不住窝心笑着,顺势抱紧伯阳的脖颈,随着他起身而起身,抬腿便骑坐到了他的腿上,与他面面相对,蹭蹭他的鼻尖:
“相公……”
一声撒娇低唤,拖着长长的尾音,伯阳朗声大笑,无意识抚摸着她的背脊,拍抚:
“丫头,丫头、我的丫头……”
“爱不爱我?”荆钗正视着伯阳的双眸,很是认真地问。
“爱!”
“喜不喜欢我?”
“喜欢!”
“会不会时时刻刻都想我?”
“会!”
“不会离开我吧?”
“不会!”
很是干脆的一句回答,伯阳这是顺着她的话无意识所言的,荆钗眼眸中满是妖娆的笑意,闪烁着得逞的光彩。
“……”
“相公啊……”荆钗再往伯阳身上爬了爬,抱紧他的脖颈几乎是吊在他的身上,语气与眼神皆是暧昧已极: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言语间,便是将伯阳压倒在小榻之上,顺势再往上爬了爬,足够与他抵额相对,伯阳知晓她是故意的,然,却是不得不与她道明:
“丫头啊,你比谁都清楚,这一趟浑水,是免却不了的……”
“你答应了我的!”荆钗连给他说话的机会都吝啬:
“方才答应得那般爽利,怎的这会儿抵赖?”
“丫头……”伯阳似是有些有口难辩,长长叹息一声,不语,抱紧荆钗,拍抚她的背脊。
“说你不会离开,说!”荆钗耍赖,扳住伯阳的脸,让他不得不面对着她,牢牢看进伯阳的眼眸中,荆钗奢望他的回答。
即使她知道,她这么耍赖并不能改变他的心意,然,她还是希望他给承诺,继而她再缓缓动摇他。
毕竟,距离李氏寿辰还有近二十天的时间,就算伯阳动身去京师,亦是有十余日的时间足够她策反他。
虽然结果是能预见的,他或许不会为她的行为而动摇,毕竟,这一次博弈,伯阳定是有周全的应对之策的。
可,她就是不想他离开,不是因为阿芙蓉毒瘾的原因此际她离不开他,是她当真是心慌多多,预感……相当不好。
“相公,我很怕……”荆钗将她的脆弱摊在伯阳的面前,她期望他能感知到她的心意,期望他能再寻良策。
“乖,不会有事儿的……”伯阳心疼,紧锁眉,揽她到怀,与她分析:
“宫里线人回话,赵炅召见,就是冲着你来的,只要你不去,就不会有事儿的,就目前的局势而言,他还是不敢动我分毫的……”
“……”
“府中有赵炅渗透的线人,你未还魂之时在府中现身,定是被那线人瞧了去,是他与赵炅回的话,说,你一直都活着,”伯阳微叹息,似是为自己的失策而惋惜:
“且,赵炅要召见的,是他的女儿……牡丹,不是荆钗……”
“……”荆钗登时愣住,听伯阳的话意,似是赵炅知道她偷嫁的事儿,抬眸望向伯阳,他仍旧在无意识地说着:
“任是我这般留心,亦是觉察不到,府中竟是有宫里的线人,你的行踪,一直都被赵炅掌握着……”
荆钗只觉背脊发凉,想来,赵炅一直都知晓,她是他的女儿。
难怪的,难怪早年她总是能发觉,但凡有赵炅在场之时,她与她那时的父皇亲近一些,他的眼神总是掩饰不住的怪异,甚至还会说一些怪异的话。
原来,他是妒忌,是冷嘲热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