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血
城南石家祖陵,荆钗静立门口,望着那忙碌于新坟前的祖孙俩,心内竟是稍稍有了些许安慰。
于她也好,于伯阳也好,阿影……不,该是莺莺,荆钗这么在心内纠正自己。
莺莺终于能做回自己了,也终于能和爷爷团聚了。
伯阳说,当初,他决定的是来福去钱贵妃身边做线人,却是莺莺说,爷爷该安享晚年了,这个任务,该是她来完成的。
伯阳说,打小儿,莺莺骨子里显露的,便是不服输与丝毫不亚于男儿的倔,她当时说与伯阳的话是这般的:
“如今对钱贵妃下手,未免早些了,大舅舅该下手的时候,该是段素英储君位子坐稳后……”
昨夜伯阳说与荆钗听莺莺的原话,荆钗竟是被震住,因那时的莺莺,只是豆蔻尚未。
荆钗不得不佩服,流有石家血液的人……果真个个不凡。
莺莺还说,她去会比爷爷强百倍,因为没有谁会对一个小女孩持怀疑心态,即使发现,亦是她深入之时。
伯阳自当是明白,深入一个,自然是比边缘的十个百个都强。
伯阳说,莺莺当初答应去做线人,亦是为了感激伯阳的照顾,若非伯阳的照顾,单靠来福在府中的地位与身份,莺莺打小儿长到大,岂会不受欺辱?
去大理之前,莺莺便是信誓旦旦与伯阳,此生,只为此任务,绝不辜负伯阳期望。
当真是少年心性吗?
可以对说过的话不负责任……
然,即使有隐情,亦是不能这般吧……
荆钗无奈轻轻叹息,吩咐与落棋,该是去杜鹃谷了。
照顾着荆钗往出行去,落棋回望一眼正拔草的莺莺,心内恨得痒痒,尤其莺莺此时与爷爷有说有笑。
直觉告诉她,荆钗这一次中毒并非似上一次那般简单,从伯阳的态度不难判断的,他那般反对荆钗离开他,甚至是霸道强求,显露出来的已不是蛛丝马迹了。
于落棋而言,直觉比思虑来得重要,是以,她亦是不同意荆钗凌晨偷偷离开伯阳。
然,荆钗却是不给落棋一分半个解释,只是说,她需要坚强。
落棋亦是不阻止,荆钗,她一向是唯命是从。
刚行至马车跟前,便是发觉不远处有一个素淡的身影正风尘仆仆行来,定睛一看,竟是段素善。
心内讶异,这会儿他该是早朝的,怎会在这里?
再仔细看去,却是发觉他手上似是拎着什么,待他走近,便是发现是一只鸡与两条鱼,那鱼儿还在轻轻抖动,想来是刚自水中捞出的。
似是也想不到荆钗会在这里,段素英行至马车前七步之遥,便是稍驻足,微愣后,笑颜又浮先:
“姐姐怎会在这里的……”
虽是一句问句,然,却是带有了他特有的温文气息,温和几许。
看他缓缓行来,待到他在身畔驻足,荆钗方是缓缓开口:
“想看看她是否好……”
“我很好,不劳您荆钗公主费心!”阿影冷冰冰的声音,不乏讽刺:
“倒是公主该留心自个儿的身子……”
“……”听她似是有意提醒一般,荆钗心内一咯噔,她的身子,何时轮到阿影来关心?
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阿影,你何必如此?”段素英似是无奈几许,眼眸中的光芒俨然是心疼荆钗的柔弱,这倒是令荆钗有些哑然,何时,她,竟是被人以如此眼神相待?
“哼、哼哼……”阿影忽而笑得狰狞:
“对我说话,却是双眼不离她的左右,段素英,你究竟将我当做何人?”
“阿影!你……”段素英似是相当无奈,唯有和事老儿一般,推阿影往回走:
“我特意买了你喜欢的丙穴鱼,进屋我炖与你和爷爷吃……”
“你是来看笑话的吧?”阿影似是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也对,被你如此羞辱,你自当是该来看一看的……”
“……”对此,荆钗并不予理会,阿影恨老太君,这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却是被勒令来为老太君守陵,她自然是不甘心的。
而伯阳的意思,便是要她在这里思过,让她记得她当初的承诺,莫要再这般毁诺。
谁曾想,阿影竟是将这当做一种羞辱,如今,更因荆钗的到来,她便是认定了。
“是你没有本事留住你的男人,倒是在这里对他人大放厥词,你不心虚?”
难得落棋会为了这样的事儿与人争执,荆钗虽是有一瞬间的讶异,但,稍后便是明白了落棋的意思。
“走吧……”不想与阿影做无谓的纠缠,就似落棋所言,阿影是当真对段素英不放心,也是对自己的不自信,方是会这般的。
而她的离开,至少能令阿影的情绪暂时有些缓和。
然,阿影如此,倒是令荆钗更坚定自己的猜测,段素英,当真看中的是易丂。
然,事实是,易丂乃是心思成熟之人,较之阿影,自当是考虑事儿周全,且,对伯阳,亦是不会轻易出尔反尔。
如今看来,到似是伯阳与段素英均在争取阿影父女了……
“站住!你这贱女人,你给我站住、站住……”
对身后阿影的大呼大叫不予理会,荆钗只管由落棋搀扶着上马车,如今,答案再清楚不过,说是段素英爱阿影,倒不如说,他是在委曲求全。
刚在马车内坐定,荆钗抬眸,却是见那车帘子还不曾放下,来不及讶异,倒是一双大手将那帘子猛地再掀高:
“丫头……”
语音中是满满的怒意,不加掩饰的怒意。
“相公?”似是有些诧异,然,荆钗仍旧是浅浅与他一笑:
“不是说,我只是去杜鹃谷,你勿要挂心……”
“下车!”伯阳铁青着一张脸,不待荆钗将话说完,便是冷声喝令,几乎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
“相公!你……”荆钗心内有些恼怒,他如今这般模样,可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即使她逞强骑马那一次、逞强于暖屏山庄外施摄心术跳崖,亦是没有见到他如此变颜变色。
她承认,那是因她有伤在身,他舍不得再加以责怪,但,如今的她,何尝不算是重病缠身?
似是不耐烦于她的迟疑,伯阳直接探手而入,拉上她便要带她下车。
“相公!”荆钗几乎亦是冷喝出声,甩开伯阳的手,复又坐回马车:
“你怎的这般无理取闹……”
“你又怎的那般自私狠心?”伯阳急语反诘,继而仍旧是不带有任何情感的冷喝:
“下车!”
初晨的阳光,与伯阳镀上了一层金红的光圈,荆钗这个角度看去,他刚好是背光的,是以,她看不甚清楚他面上的神色,又加之是玄色的衣裳,更是平添了几分肃然,甚至是冷酷。
如此感觉,仿似该是他对待敌人的,即使那日对待段素英,亦是没有这般的……
一瞬,荆钗顿觉心内五味杂陈,他,竟是这般对待她!
笃定了主意,荆钗反倒是将广袖铺陈在膝盖之上,安稳坐于车内,她倒是要看看,他能将她如何。
“……”
不再言语,伯阳径直将荆钗的手拉住,试图拽她出马车,荆钗抵死不从。
一时间,执手相看的俩人,眼眸中竟是剑拔弩张的紧张。
一旁的落棋,本想上前阻开伯阳的,却是她的直觉令她不能这么做,伯阳……岂会害荆钗?
段素英与阿影,皆是煞白了面色,段素英甚至连那蠕动的鱼儿将湿漉漉的尾巴甩在他身上都顾不得了,平素里,他可是一个相当爱整洁的人呵。
看到此,落棋更是确定,这其中有蹊跷。
而伯阳……当真是有什么有意隐瞒于荆钗。
僵持少许,俩人彼此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荆钗更是不时地自伯阳手中抽她的手,即使没有很激烈的挣扎,然,幽深的明眸中坚决不减半分。
仿似失去了耐心,伯阳直接倾身向前,长臂一伸,将荆钗揽在怀里,抱着就强迫她下车。
“你!”荆钗似是料想不到伯阳心意这般坚决,便是愤然挣扎,想自他怀中逃出:
“你怎能这般强迫于我?”
“你又何尝不是?”伯阳冷言,甚至连看都不曾看荆钗的双眸:
“一封小笺就想将我打发……”
“那我现刻正式告知你,我要去杜鹃谷疗养……”
“晚了!”伯阳甚至是有些冷酷,与她耍赖:
“我到过诸葛那里,与他吩咐了,你,不能收留!”
“石伯阳!”荆钗几乎是惊呼出声,她想不到伯阳会如此蛮横,竟是与诸葛晨这般招呼:
“你当真是不将我的性命安危放在心上……”
“你都不在意,我又何必?”伯阳不退让半分,始终不看她的眼眸,将她放到了马上。
“你!……”荆钗被他放到了马上,即使他盛怒之时,亦是对她呵护备至,虽是看来他是有些粗鲁甚至是粗野的将她丢在马背上的,然,那其中的力道,却是只有荆钗知道,是轻柔。
心内忽而被莫名软和,荆钗试图与伯阳好好说:
“相公,你莫要这般固执,你相信我,我可以自行戒掉那阿芙蓉……”
“自行戒掉?哈、哈哈……”阿影忽而仰天大笑,仿似荆钗犯了傻,天大的傻,而她,俨然就是一个袖手冷眼瞧笑话的人,更甚至,她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在嘲讽:
“你、你听见了吗?那个傻女人说,说、说要自行戒掉!啊?哈哈、哈哈哈……”
对于阿影的反应,荆钗倒是有些不知所措的,说是一头雾水,又岂为过?
“阿影!你……”段素英似是也很愤懑,对于阿影的反应,他亦是相当不满:
“你就不能收敛一些?”
“收敛?哼!石伯阳,他可曾对你我收敛?”阿影恨声,继而似是有些张狂:
“如今,他终于也有死穴被我们捏在手中了……啊、哈?哈哈哈……”
策马奔驰,荆钗被伯阳护在怀里,即使马儿跑得那般快,她亦是将阿影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死穴?捏在阿影与段素英的手中?
……
不就是她?
“相公,你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儿?”荆钗试图大声说与伯阳听,却是因为马儿奔得飞快,那声音,唯有随风飞散。
伯阳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有意忽略,只管一手抱紧她,一手勒紧马儿往医圣谷飞奔……
“相公!相公、相公……”
无论荆钗如何吼叫,伯阳亦是不给于理会,只管带她往回去。
抬眸,看到的,是他眼眸中的复杂神色,三分惧怕、三分疼痛、三分悔恨,竟然,还有一丝空洞!
相公!
荆钗竟是连惊呼的声音都没有了……
他……
竟是也有这般脆弱的时候,仿似,他蛊毒发作亦是没有现刻这般厉害的反应,即使那时她就在他的身边。
伯阳如此,荆钗倒是冷静了下来,他乱了,那她就不能乱,戒毒,最坏的结果,不就是她保不住命吗?
如此,她倒是冷静了许多,亦是看淡了许多。
往伯阳怀里靠了又近,荆钗将双臂伸进他的外袍内,拥紧他,靠在他胸口,低低喃语:
“相公,老人们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是九条命的妖狐,怎会这般轻易便没有了?”
“……”
耳畔风声呼呼,眼角景物飞退,荆钗索性不看,闭眼,静静听他的心跳。
她知道她的话他能听见,是以,她并没有说第二遍的打算,即使此刻他的心跳将他的慌乱出卖无疑……
不想言语,亦是不便再言语,荆钗就在他怀中这么窝着,任由他策马随意奔驰……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马儿跑累了,亦似是人累了,终于是慢慢舒缓了下来,荆钗依旧是不睁开眼,她知道,没有那个必要……
若是说回谷,该是早就回去了的,此际,指不定到了什么特殊的地儿。
而伯阳的心绪,似是也平静了下来,平稳而有力的心跳,令荆钗的心稍稍安稳了下来,她的相公,终究还是那个冷静而头脑清晰的相公。
轻柔带她下马,伯阳想让她自己站稳的,荆钗似是在耍赖,似是当真熟睡了一般,不曾理会伯阳半分,仍旧是不肯睁眼。
似是无奈,又似是心疼,更多的是喜悦见到她轻松、撒娇耍赖的样子。
伯阳忍不住,呵呵笑出声,单臂撑住荆钗的背脊将她平放于地上,啼笑皆非:
“小丫头!”
“呵呵……”荆钗闭眼,笑而不语,搂住伯阳的脖颈,不松手。
“鬼丫头!”伯阳无奈,将她拢在身下,与她挡去微刺眼的阳光,想着她能睁开眼的,荆钗仍旧不睁眼,似是相当享受目前的惬意。
“丫头,我的丫头……”伯阳言语间是满满的疼惜,刀刻般的耸鼻轻柔蹭着她的小俏鼻:
“你可知……你让我多担心!让我操碎心的丫头呵……”
“……”荆钗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的担心,她岂会不知?
“丫头,我……”伯阳似是有些歉疚,便是与荆钗歉意一笑:
“……”
“不!”荆钗快一步捂住了伯阳的唇,不用睁眼,她便是知晓他要说什么,她不想听他的歉意,尤其是为这些事儿,因为,他没有对不起她,该说歉疚的……是她:
“是我任性了,相公……”
此时,荆钗方是缓缓睁眼,因为伯阳与她挡住了仰面朝天的日头,荆钗方是能清晰看清他的眸色,是往昔的淡定,依旧是对她心疼多多:
“你的着急出卖了你的心意……”
“……”伯阳不语,是因荆钗说对了,他的确是着急荆钗,且,是十万火急!
“相公……”荆钗捧着伯阳的面,眸色淡淡,似是镇定多多:
“莫要隐瞒于我了,我的身子我知道,你但说无妨,阿影……究竟在阿芙蓉之中加了什么……”
“……”伯阳知道逃不过这个问题,但,他心内想的,亦是想实现的,便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最好,永远不知道。
这不是因为他强烈的控制欲或是他对荆钗的限制,而是因为他爱她,她就是他心内最执着的人……
“相公……”荆钗佯嗔,不客气地撕咬着伯阳的下颌:
“坏蛋!大坏蛋、坏蛋……”
被她这么调皮玩闹着,伯阳亦是忍不住呵呵笑出了声,似是宠溺多多,然,笑音中的一丝悲凉,却是隐隐显露了出来。
“相公,你莫要瞒着我,”荆钗啄吻伯阳的下颌,纤指蹂躏他的双唇:
“最坏的结果,莫过于要了我的命……”
“再说!”伯阳眼眸中是坚决制止,如此,荆钗似是明白了,原来,这一次的毒瘾,竟是当真能将她的命要了……
难怪,他会那般执着于让她留下……
难怪,他甚至不惜冤枉诸葛晨,亦是要将她的后路断绝……
难怪,他会对她那般不客气!
自然,这样的事儿,换做她,她亦是同样对待,因对方的命,不单单是自己的,还是彼此的,该是征询彼此的同意的。
如今,阿影在阿芙蓉中究竟放置了什么,于她而言,亦是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知道了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然,她是决不会让这样的结局出现的!
因为,她的命,亦是伯阳的。
可伯阳,却是在心内深深纠结于阿影的心狠手辣,阿影是将那阿芙蓉中放置了蛊血,即植蛊之人的毒血,如此,荆钗对于阿芙蓉的依赖,无形中便是会受蛊血的影响,更加难以戒除。
倘若,让这蛊血在荆钗的体内流淌三七二十一天,便是极有可能将荆钗的心智控制,那时候的荆钗,当真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若是直接被植蛊之人,自当是可以与异体相连的毒蛊相斗的,即使是一生,那亦是有胜算的可能的。
然,蛊血却是因乃是间接的,便是在体内留给中毒者的时间,唯有三七二十一天,若是这期间不能将蛊血清除出体内,便是有被蛊血永生控制的可能,成为没有任何思想的偶人,生不如死……
然,目前最关键的乃是,这个植蛊之人……究竟是谁?
如是能找到这人,以他的异体蛊来为荆钗解毒,那自当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却是如今,阿影死活不说那植蛊之人为谁……
伯阳自是晓得不能自阿影的口中掏出来什么,为今之计,只能尽量隐瞒于荆钗,不让她知道蛊血的事实,如此,对于她,心间便是不会有半分的阴影,戒毒,似是也事半功倍。
至少,在荆钗不知晓真相的情况之下,他是可以度真气与她的,那般便是能很好地抑制蛊血对荆钗心意的控制,若是让荆钗自行去戒毒,没有半分真气,可怎能抵御那蛊的惑心之痛、钻心之痒?
即使有落棋在身边,然,落棋的功力毕竟不若伯阳,即使如今的伯阳功力恢复了只有一半,但,与落棋合力,亦是抵上往昔他的真正功力了。
是以,荆钗在他身边,方是最好的戒毒方式。
为今之计,也只有这一项,被他列为上上策,他最不想的,便是荆钗受罪、受痛……
蛊惑,伯阳是深深明白其中的痛的,亦是深深明白其中的艰辛与不易。
功力若他这般,亦是不能很好控制那蛊,一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荆钗要承受这份苦痛与煎熬,伯阳的心便是恨满满、疼满满、痛满满,更多的,是怕。
他太害怕她不能承受……
他太害怕她会离开他……
他更是害怕会走向那最不幸的结局……
如今,赢回她的命,主动权,还是握在他的手中的,是以,他一定要先下手为强,将荆钗留在身边,细心调养,奢望、亦是一定要,让她渡过这个难关!
“哇!好美啊……”荆钗素纱群裳,飞舞于身畔这一片油菜花的海洋中,回眸,与伯阳扮鬼脸:
“来啊,来追我啊,追上了……就跟你回家!”
话一出口,荆钗便是转身翩跹于这片花海里,格格笑声似是亦引得了那田边林间鸟儿齐齐共鸣。
伯阳不想忤与她的心意,亦是因为分外珍惜她的笑颜,甚至是奢望一般……
这几日,荆钗会笑与他,亦是很努力进食休息,调养身子,然,无奈那日益严重的阿芙蓉之毒,竟是令她的身子愈发羸弱,精神,亦是提不起来半分……
今日,他带她来此,便是想她痛快玩乐的,此刻,见她那般欣悦,想必,是来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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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南王府,东院,涉书午睡刚有一丝朦胧,便是觉察到仿似有人向她行来,蹑手蹑脚。
蒙眬中想睁眼的,却是困顿几许,懒得起身,便是安慰自己,这个时候,谁会来?
再者,屋里是有茗悦出入的,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如此,复又稳稳睡去。
蒙眬中,似是感觉有人与她盖了毯子,涉书便是在心内确定,想来,是茗悦。
如此,更是放心。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进入梦想之际,微闻有男子的呵斥声:
“你究竟在做什么?你还清楚你是谁吗?我给我滚出去……”
是石仲月的呵责声,满满的怒意,几乎是怒不可遏的。
猛地惊醒,涉书坐起,却是发觉自己被困在毯子里面:
摇椅上的她,此际正被那个波斯毯困着,毯子的四角均是被结结实实绑在椅子上,这架势,下一步,俨然就是要将她活活闷死在毯子里。
看清这个事实,涉书顿时冷汗涔涔……
无论是向上还是向下,她均是够不到解开毯子的四角,唯有干着急,甚至,连动弹亦是困难。
屋外,隐约是石仲月教训朦朦的斥责声:
“……与你说了多少遍了,涉书姨娘没有加害于你的意思,你怎能这般攻击于她?你当真是个狗咬吕洞宾!我……”
之后,涉书似是能预见,石仲月的想打舍不得、想打不能打,朦朦,当真是他石仲月的种没错,即使知道做错了,即使知道是不对的,亦是要执着做下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又何况,如今朦朦并未觉得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
想想未免觉得心寒,朦朦生病这两日,她几乎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岂料,到头来……
唉……
一声叹息,送与她自己,亦是送与石仲月,更是送与朦朦。
这孩子何时才会明白他爹爹的苦心?
看样子,这孩子与她的梁子是结定了,他就是认为是她在背后教唆石仲月教训他的。
朦朦不知道在谁那里听来一句:后娘都恶毒,便是将一些有的没的都安在她的身上了,想必,他方才进来,又是要“杀死”她了。
实则,她都怀疑,他这样的杀人方法,能否行得通,如此幼稚乃至是低级的手段,岂能真的将人杀死?
原来,在他的眼中,杀人与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然,行动起来,他亦是将此事的容易与否当碾死一只蚂蚁的设想来对待,当真是孩子心思呵!
不想听他们父子的争吵,涉书继续睡她的觉,于她而言,这样的争吵似是每日都不知要上演几遍,自从朦朦住在这个院子,便是鸡犬不宁的日子居多,几乎是没有空闲的。
罢罢罢,与她何关?
医者不能自医,然,岂会不能医自己的儿子?
迷糊中,复又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靠近的是荔枝蜜的香甜气息,涉书更是不必担心什么了,继续睡觉。
蹑手蹑脚行至涉书跟前,石仲月蹲下身,与她解开毯子被绑在椅子周围的四角,复又与她掖好毯角:
“唉……总是害你无端受苦……”
石仲月歉疚多多,也是无奈多多:
“落棋说的对,朦朦就是我心内恶念的影子,他的一身都是毛病,却是我又顾及太多,小树苗,当真是该打小儿便与之束约的,否则,大了……当真是会遗患世间的……”
浅浅吻吻涉书的鬓角,石仲月又是歉疚:
“让你受累了,本该是我佑你周全的,如今,倒是因为我,让你们时时刻刻皆受到威胁……”
语罢叹息,石仲月帖耳涉书腹上,似是在静听里面的动静,唇轻轻翕动与无瑕:
“无瑕,乖,好孩子,你可是莫要跟你哥哥学,那是要打屁屁的……”
石仲月说着,便是径自笑了起来,轻轻复轻轻,然,还是被涉书听了个清楚。
心内熨帖,热泪禁不住滚落,自眼角溢出,涉书忙装作熟睡,无意识转头,不着痕迹将泪隐没在脸侧的毯子上。
屏风后,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定定站立,半露身子,用露出屏风的一只眼睛,将石仲月的亲昵行为看得清楚明了,亦是在心内更坚定:
除掉无瑕,因为谁也不能与他争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