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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告诉我……阿影,究竟什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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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伯阳似是有些无奈,微敛敛眉,翕唇少许,方是道:
“事情交由我来处理就好,你就莫要再费心了……”
“相公……”荆钗正色,尽量以平和、冷静的口吻说与伯阳听:
“我想知道,这、这本该就是我来处理的事儿……”
“……”伯阳犹豫,他是答应了这事儿由她处理,然,如今牵涉到了府中线人,却是他不得不亲自来处理了。
“相公……”荆钗将面埋在他脖颈边,尽量使自己的话音能传到他耳中,她已经没有气力再多说一言半句,此际,那疼痛,似是又隐隐发作了……
“‘湛蓝’……”伯阳微犹豫,方是开口,说与她听:
“她是来福伯的孙女儿……”
“……”荆钗登时愣住,难怪的。
来福与来武乃是石家世代的家奴,难怪阿影会被派遣到钱贵妃身边。
“‘湛蓝’,本名莺莺,是来福伯的长子来印之女,而来印,便是易丂……”
话至此,伯阳深深一声长叹,似是有什么不愿回忆的一般,半晌,方是道出了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
“石家并非只有两位公子和一位……”
荆钗自是知晓,伯阳不愿说出来的那一位,便是尤勇,尤勇亦是石家的公子,算起来,该是真正的三公子,因是妾生的,是以,老太君并不太愿意承认尤勇的身份。
然,后来出现伯阳自西宫被救出的变故,老太君更是索性将尤勇寄养到了王家大小姐的家中,以保留石家的血脉。
只是想不到的是,尤勇尚未逃脱朝廷的杀戮,却是被她给杀了,然,那个原因,乃是荆钗此生永不愿回忆的耻辱……
只是更令她心痛的是,她将她与伯阳的孩子杀害了,是她亲手扼杀了那个孩子……
“丫头!”听闻伯阳的惊呼,荆钗慌忙将眼眸中淌出的泪胡乱地蹭到伯阳的肩窝,强自平复心绪。
却是她不知晓的是,她的泪早已滚进了伯阳的衣领,顺着脖颈,缓缓下滑……
“丫头,改日吧……”伯阳心疼,缓缓放开荆钗,与她褪去衣衫,盖上锦被,荆钗调整好心绪,方是道:
“相公……”
说了话,方是觉察到,她竟是半点声响亦是发不出来,她已然如此,伯阳岂会再情愿她为这些事儿操心?
伯阳抬头望了一眼屋角的更漏,戌时将尽,回眸,安慰荆钗:
“你安心歇息,我就在你跟前……”
言罢,伯阳起身,自外屋取回账册之类,上了床,倚靠在床头,一副今夜就赖在这里的样子,笑与荆钗掖被角:
“我暂且先看看这些,稍后就睡……”
荆钗不语,亦是没有反对的意思,与其让他出去再下什么令于阿影,还不如,就让他在她的身边。
翻了个身,侧睡,荆钗枕到他腿上,雪般的纤臂滑过伯阳的腰,闭眼睡去。
一手翻看着账册,一手轻柔拍抚荆钗,哄她入睡。
床头小柜上,金兽首香炉内,熏燃的是宁神的香料,那是小莲子专为荆钗备的,他希望这些草药能帮到荆钗,他想她的觉睡得安稳一些。
袅袅升腾的香烟,淡淡的馨香,中间丝丝草药的味道,淡淡地弥漫于整间屋子,微微晕黄的烛光下,伯阳专注查看着手中的账册,另一手,很是有规律地拍抚着荆钗的背脊。
静,安逸,如此美好。
偶尔,会有伯阳轻轻翻动册页的窸窣声响,却是更加显得温馨。
然,此际看似闭眼熟睡的荆钗,却是脑海思绪翻涌。
很清晰的一条线在她的脑海被捋出来:
阿影——莺莺,乃是来福伯的孙女儿,即是来印——易丂的女儿,是十多年前被伯阳派去钱贵妃身边的线人。
如今,段素英爱上了阿影,且,阿影怀了段素英的孩子,段素英不惜与伯阳下跪,便是要保住阿影及孩子的性命。
若是说,段素英保住阿影及孩子的性命,是因一个丈夫和一个父亲的责任,那自当是说得过去的,又或者说,段素英是当真爱阿影……
然,以荆钗对段素英的了解,他断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即使方才那是非常时期。
相较于之前的结论,荆钗更愿意相信,段素英是查到了阿影父亲是谁,又或者,就是阿影自己告诉的段素英。
荆钗的直觉告诉她,阿影……告诉段素英的可能性更大。
就似是今日,若是阿影不出现,伯阳即使会对段素英动手,亦是会不得不思量段素英的身份,毕竟,他是大理的储君。
若是说,有一种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最后的一丝冷静,那便是说的伯阳。
是以,段素英是笃定伯阳不会对他当场便动手的。
然,糟糕的是,阿影跑出来了,事情似是失去了控制,段素英,自当是要倾尽全力护佑阿影的。
阿影,是有想脱离石家控制的心思的,段素英亦是想脱离石家的钳制,俩人不谋而合,岂会不互相道破?
又或者,本就是有一人有意告诉对方的,这个人,极有可能是阿影。
一个女人,即使她再聪明、再冷酷,面对她真正爱的人,亦是保不准心内的天平会倾向他……
话又说回来,假使阿影不爱段素英,她亦是会告诉段素英她的身份的,因为那后果达到的前途,将是比做石家的线人要光明得多。
答案便是,日后,若是易丂与阿影团聚,阿影以大将军之女的身份嫁与段素英,别说贵妃,就是皇后,亦是不为过。
如此具有吸引力,谁会放弃?
易丂,且先不说是否是石家的线人,如今的易丂,乃是段素英看上的将要倚重之人。
上一次的段素萁兄弟逼宫,段素英,几乎是糊弄着将易丂放回了南疆,欲要倚重易丂的意图,便是如此明显。
而今,易丂是石家的线人,这个身份,想必段素英亦是知晓的,若是不知晓,又岂会那般护佑于阿影?
然,即使易丂是石家的线人,段素英的目的,便是想策反了他,若是换做她,她亦是会这么做的,荆钗心内权衡着。
易丂只身入大理,行伍间起身,皆是凭借自己的一刀一枪,受伤流血,甚至是卖命,方走到今时的地位,虽是有伯阳暗中与他铺平道路,然,这其中的艰辛,亦是不言而喻的,换句话说,这其中的辛酸,又有几人能体会到?
易丂,年近不惑,却是仍旧没有续弦的意思,如此,便是有两种解释:
一则,他的心内有真爱之人,而这个真爱之人,很有可能便是阿影的娘亲。
二则,他是一心为责任与担当之人,他想完成他的使命,觉得妻室,会是一个累赘,于他而言,深入大理,最有利的做法便是孑然一人,来去自如,不受任何人牵绊。
说是他曾娶了一个白族姑娘为妻,便是那凌妃的姐姐,自然,这不会是亲姐姐,皇族内,妃嫔与朝中武将文臣攀亲者,古来早已有之,又何妨如今这一个?
易丂的身世背景,自当是伯阳与他编排出来的,那当真是假的,倒是让凌贵妃钻了空子……
不,又或者说,伯阳当初便是有意选凌妃为棋子的,又有意让易丂与凌妃攀上这门关系,好为往后的发展做铺垫。
如今,段素英,成功被搀扶上储君的位置,便是大权在手,俨然有君临天下的势头,自当是需要坚强的依靠。
易丂,无意便是他最好的选择,刀隶韧与皇后尚未除去,于段素英而言,终究是束手束脚得紧。
回头想想,于段素英而言,伯阳,又何尝不是束缚了他的手脚?
博弈者,可以互相尊重,亦是可以成为交情不浅的朋友,然,并不代表对彼此不会有防范。
钱贵妃,即使是爱伯阳的,亦是对伯阳防范几许。
聪慧若她,岂会查不出阿影便是伯阳的线人?
可是勿要忘记呵,钱贵妃,亦是线人——“望夫云”。
这些结论,令荆钗不寒而栗,生生打了个寒颤,伯阳拍抚她背脊的手,便是顿了顿,而后,她听到他轻手放下簿册的声音,再而后,是他将床头的锦被再与她加了一副。
后,他便是伸手探进暖衾中,略略粗糙的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的背脊,哄她入睡。
荆钗是心冷,她想像不到,他的相公,究竟在怎样一个环境里,本该是好朋友、知己的,却是不得不互相猜忌、防范……
“相公,”许是稍作了歇息,荆钗的声音竟是能发出来了:
“易丂很爱他的夫人,对吗?”
“……”伯阳摩挲荆钗背脊的手,顿时僵住。
停留在荆钗背脊上的大手,仍旧是温厚而熟悉,甚至,它所过之处,那略略粗糙的触觉,哪里柔一些,哪里硬一些,于荆钗而言,亦是再熟悉不过:
中指与无名指底,最是磕硬,因那里的茧子是最厚的,其次是食指,唯有小指底部,是柔软的,而他的指骨上,亦是茧子满满。
“相公,”荆钗不睁眼,因她不想看到伯阳生气的双眸:
“你心内再清楚不过,不知晓事情的始末,我岂能就此罢休?”
“……”伯阳依旧不语,却是放在荆钗背脊上的手,紧了又紧。
良久,似是想明白了,伯阳长吁一口气,道:
“是,他很爱他的夫人,答应去做线人,亦是因为大姐的原因……”
“大姐?”荆钗诧异,隐约的,她似是觉察到这其中的原委,想是有些复杂的。
“嗯,大姐,石家的大小姐。”伯阳语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惋惜:
“石家的大小姐,名采薇,小字薇儿,乃是姑父与他的贴身婢女所生,那时,姑母尚未嫁与姑父。
头胎所生,便是女孩,老太君自当是不会重视,加之姑母当时是以皇家女的身份嫁与姑父的,是以,大姐打小儿,便是与她的娘亲被府中人瞧不起,更甚者,还有欺侮的。
当年,来福伯,乃是跟随姑父征战沙场的右副将,石家乃是将门。
是以,来印大哥,打小儿便是分外受府中人的尊重,每每大姐受人欺辱,皆是来印大哥出面与她挡着。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便是如他俩……”
荆钗似是有些不想往下听了,因她知道,这一对两小无猜的恋人,定是没有结果的……
老太君那般看中门第,即使来印在府中再受尊敬,亦是石家的家奴,即使采薇再被欺辱,亦是石家的大小姐。
“及笄之年后,大姐被老太君允婚与当朝宰相之侄,便是老太君口中所谓的良人。
然,那良人,却是一个吃喝嫖赌样样不落的纨绔,大姐,自是不会同意的。
便是在新婚之夜,逃了婚……”
“啊?”荆钗惊呼,她是如何亦想不到,一个柔弱女子,会有这般勇气,便是来了兴致,睁眼,转头,望向伯阳,他的眼眸中,亦是赞许多多:
“是大姐求的姑母,她求姑母与她做主,大姐是姑母看着长大的,老太君虽是薄待了姑父的侍妾,然,姑母却从不曾薄待大姐母女俩。
因,姑父的侍妾,是真心实意爱他的……”
“嗯?”荆钗微微有些诧异,难道,姑母不爱姑父?
“姑母爱的是我的父亲……”
“……”荆钗连惊呼都没有勇气,伯阳倒是无所谓:
“你自当是知晓,我的父亲,乃是孤儿……打小儿,是被祖父收养的……”
是呵,荆钗怎的给忘记了,伯阳的父亲是姓柴的,而大周王朝的开国者,是姓郭名威的,郭威,便是伯阳口中那祖父。
“姑母与父亲,自不是亲兄妹,亦算是青梅竹马打小儿一起长大的,”伯阳轻描淡写,不曾将这事儿怪异相待:
“可惜的是,父亲只当姑母是妹妹,别无他意……”
又是一段流水无心恋落花的情缘啊,荆钗在心内微叹息。
“倒是姑父,亦是打小儿与父亲、姑母一起长大的,他是真心相恋于姑母的,”伯阳忽而眸中现出几许赞赏:
“姑母说,此生,若是不能嫁与她最爱的人,那她便是要嫁与最爱她的人……”
可不是?那将是会被呵护一辈子呵!
荆钗如是想,若是她,她亦是这般选择的,因为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她不否认,她不想一生受苦痛,尤其是情爱的。
是以,她会选择最爱她的人嫁,那样,至少能抚平她心内不能嫁与心爱人的伤口。
即使要用一辈子抚平……
亦或者,永远不能抚平……
似是觉得将话题扯远了,伯阳便是又将话题转回:
“那时,我与仲月、叔辰,还是五六岁的孩童,便是亦加入到了那一场混乱的逃婚之中……”
“啊?”荆钗更是诧异,她想不到这几个小毛头,能起什么作用。
见她兴致愈浓,伯阳便是俯身,另一手抚上她苍白依旧的面庞,却,她的明眸中,恢复了顾盼流转的神采。
“诸多北方人家的婚嫁习俗,你自当是明了的……”
“嗯,”荆钗似是隐约觉察到了,便是回答:
“嫁女儿,无论是亲弟弟还是堂表弟,凡是能单独出得门的,皆是会去送姐姐到婆家,直至第二日新嫁娘回门,弟弟们方会跟着一道儿回来……”
“嗯,是的。”伯阳应道,继而眸中是隐不住的笑意,直延伸到面上:
“那一次行动,我们受姑母的指示,我,是行动的负责人,仲月,是行动的执行者,叔辰,是望风的……”
“哈哈……”荆钗一想到那偷梁换柱之类的情景,便是忍俊不禁,她觉得最是好玩的,便是任谁亦不能猜想到,会是几个小顽童搅了局。
好个大周长公主,竟是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荆钗在心内赞许这次行动的策划者,却是更佩服的,是姑母的见识,不平则鸣,然,并非是莽撞,而是慧黠,甚至是有狡诈的成分在其中。
这样的性子,倒是与她颇为相似。
若是换做她,她亦是那般做的。
看看她偷来的侍琴、落棋、赏画,便是能一见分晓。
“趁着大人们忙着与新郎官贺喜,仲月扮作小姑娘,混进了洞房,将那些守着洞房的小丫鬟、老嬷嬷皆是支了开,我越窗进去,解了大姐的穴道,偷偷将男子的衣裳送与她,带她跳窗出逃……”
“你也是扮作小姑娘?”荆钗忽而似是好奇异常,很是认真地故意问道。
即使她知道,姑母特意安排伯阳进屋,便是要伯阳解开采薇受制的穴道的。
一则,是因伯阳有毒蜥蜴护体,功力自然比仲月与叔辰强上百倍,解开穴道,自是不费吹灰之力。
二则,是因为伯阳乃是当朝太子,即使最糟糕的场景发生了,亦是不会累及到他的。
看着荆钗眸中强忍着的揶揄,伯阳便是知道她不会往好的地方想,索性承认:
“我若是扮作姑娘,亦是一个丑姑娘……”
荆钗得到了满意的回复,格格笑着,下意识将伯阳摩挲她双唇的拇指含进口中,吃吃笑着,纤瘦的身子亦是轻轻颤动着。
指腹上传来的,是她唇舌间的柔软,偶尔会有她小银牙的不客气,然,是没有半分疼痛感的。
这样被她无意识啃噬手指,伯阳不记得距今有多久了……
他喜欢看她的语笑嫣然,更是喜欢看她的鬼灵精模样,于他而言,她的笑靥,是他最喜悦看到的。
“嗯,而后呢?”荆钗抬眸,触上的,是他痴醉几许的双眸,忽而有些害羞,荆钗慌忙逃开双眼。
伯阳那眼神,令她心内怦然几许,她知道,这一刻的自己,定是狼狈不堪的,因晌午那一次阿芙蓉毒瘾发作,险些要了她的命,挣扎之下,她的发髻之类早已散开……
此际,头上的发丝,便是只以一根红丝带简单系着,这个还是她坚持要出屋,小莲子匆忙中随便与她系上去的,凌乱自是不在话下的……
看着荆钗害羞微黯然的样子,似是恨不能缩进被窝中,伯阳便是不再那么看着她,呵呵一笑,继续:
“我带着大姐,就似带着自家的侍从一般,大摇大摆出了宰相府,上了叔辰驾着的马车,一路将她送至城北渡口,我俩方一道返回宰相府……”
听他这么说着,荆钗复又吃吃笑出了声,即使他是轻描淡写,她亦是能想象到那好玩的场景,任是谁亦是不会想到,三个孩子,会这般厉害。
也自然的,不会有谁大胆到去追查太子的侍从,甚至是多看几眼,怕是也要勇气的,何况那龙蛇混杂的婚宴中?
“回府的半道上,按照姑母的指示,我们顺便去了一趟燕红楼,将那纨绔的旧相好儿顺便带回了宰相府……”
伯阳说至此,荆钗笑得更加起劲儿,那燕红楼,称得上是京城中妓院的百年老字号,那里面的红巾翠袖们,自当是纨绔们的绝佳床伴。
伯阳看着荆钗笑逐颜开的样子,便是尽量将当时的情形说得有意思:
“自后门回府,上了原先踩好的一条僻静小路,不多会儿,我们便是将那偷来的翠袖放回了洞房之中。”
“后来呢?”
“后来?”
“嗯、嗯嗯……后来呢?”荆钗似是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往后的事儿。
“后来啊……”伯阳似是卖了一个关子般,等荆钗抬眸望向他,他方是开口:
“待那良人喝得醉醺醺,回到洞房,二话不说,便是扑了上去……”
“相公!”荆钗着急,忽而有些羞红了面:
“谁要听那纨绔的肮脏事儿……”
话出口,荆钗却是更加脸红,因她忽而觉察到,若是伯阳当时不在场,怎会知晓那纨绔扑向了床,还做了什么……
三个孩童看俩大人那般,可真是……
“是姑母如此叮嘱的,要我看着那纨绔,若是他发觉了不对劲儿,我便暂且先制住他们,”伯阳这么说,荆钗但觉匪夷所思,长公主呵,有你的,够胆大,当真是做得天衣无缝:
“不过,在仲月的怂恿下,他们俩亦来了,我们三人便是在梁上……”
“一群小贼!”荆钗毫不吝啬,鼓起的腮帮子,亦是红晕微消:
“后来呢,来印带大姐走了没?”
“……”伯阳似是不想说,看着他拧紧的双眉,荆钗便是隐约猜测到了后果,可,她仍旧想知道真正的结局是什么:
“相公……”
似是在撒娇,亦似是在嗔怪,但,仍旧不能打动他,伯阳柔情款款,抚摸荆钗的头,道:
“乖,你该歇息了……”
“我饿了。”荆钗忽而开口,打断他的话,晚膳时间早过,宵夜时间不到,伯阳竟是有些哭笑不得,唯有出声喊小莲子,要他与荆钗备些吃食。
也罢,晌午她毒瘾发作,直至午后,方是稍稍缓解,向晚之时,她才完全安静下来。
原本她是该去歇息的,却是被段素英与阿影的事儿一搅和,晚膳便是给耽搁了,她既然想吃,他便是允诺,即使他知道她的真实意图在于知晓后面的事儿。
“后来呢?”
“……”伯阳不语,眸中是果真如此的神色,荆钗装傻,就那么很是期待地望着伯阳,少许,伯阳方是回答她:
“正自兖州前线下阵地的来印大哥,问明大姐的来因,便是二话不说,带着她便要远走,往西行。
是来福伯截住了他们,将他们送回了石家……”
“……”听至此,荆钗倒是不想听下面的了,那是再明白不过的了,又是一个孔雀东南分。
“是姑母照顾大姐生下阿影的?”荆钗猜测,这件事儿,已然到了这个地步,谁还敢插手?也就唯有身份特殊的大周长公主了。
“嗯……”伯阳点点头,一声长叹,轻柔拍抚荆钗的背脊:
“是姑母以宰相侄子不检点,大婚之夜与歌姬纠缠不清为由,将这件事儿给悬着了,大姐便是一直住在府中,直至生下莺莺……”
微敛眉,伯阳似是心内苦涩满满,不必说了,荆钗自是知晓了当时的情形。
采薇生下莺莺,想必,正好赶上陈桥驿兵变,后周被取而代之,姑母在石家的地位,自当是一落千丈。
如此,哪里还有能力保护采薇?
老太君,这个眼里揉不下一粒败坏纲常之沙子的人,岂会让采薇好过?
而莺莺,能存活下来,自然是因来福的原因。
毕竟,莺莺不是石家的人,老太君没有处置的权利,又何况是来印的孩子。
“想必,那时的来印,应该能算上石家后起之秀中的沙场佼佼者,必是有功业的,否则……”荆钗无意识随口道,伯阳淡然颔首,道:
“来印大哥曾救过太祖的命,沙场上为太祖挡了一箭……”
“……”荆钗握紧凤泣血的手,微紧了紧,对呵,当时乃是刚刚新朝初立,来印救过新皇之命,那是有多大的殊荣的呵!
以老太君的乖觉与势力,怎会那般轻易便将莺莺如何?
然,采薇,想必是逃不掉的……
“那……大姐呢?”荆钗即使知道会心痛,然,却还是想知道采薇最终如何,她甚至希望来印能将心爱之人带走。
“丫头,你明明知晓我的心意……”伯阳似是几许无奈,亦是几许心疼,微敛眉:
“丫头,莫要再纠缠于……”
“我想知道。”荆钗断然回道,明眸中没有半分退让,是坚决。
“你!……”当真是不知该与她说什么,伯阳紧锁眉,稍稍缓和了一下,便是强自笑颜与她:
“莲伯伯的晚膳……想必是备好了,我去与你取来……”
言罢,伯阳将她抱到暖衾中,掀开锦被,起身下床,而后,复又与她盖好锦被。
刚转身,便是手被荆钗双手拉住,继而紧紧攥住,不放。
伯阳无奈多多,却是又舍不得责怪于她,他知道她是可怜于来印与采薇,然,采薇已去,即使是该补偿或者念旧情,亦是不该于阿影的。
不想面对荆钗的双眸,亦是不想回忆心内尘封的往事,更不想再次动摇后又面对选择、做出选择,伯阳忽略她的紧握不放,便是强行自她的手中抽手:
“你莫要再想了,我去与你取晚膳来,用了……便是早些歇息吧……”
头也不回,将手抽走,似是逃一般,伯阳狠心出里屋。
待到掀开竹帘,伯阳却是发觉,他的手背上,是隐隐的青痕,此际,正在缓缓变红。
是纤细的十指所致的,无意,这是荆钗的双手……
那、那……方才!
心惊,伯阳忙奔回里屋,却是发觉荆钗无力爬伏于枕畔,似是虚弱已经,乌发若云,自床头一泻而下,及地。
“丫头!”低低惊呼,伯阳忙将她遮住面的青丝撩拨到耳后,将及地的部分放置床上,如此,他便是将她泪水肆溢的苍白面庞看得清楚:
“丫头……”
一声哽咽低唤,伯阳心疼已极,紧锁双眉,泛着泪光的双眸凝视于荆钗,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他粗心了,当真是他粗心了!
他怎就没有发觉,她方才握紧他双手之时,是在求助呢!
“相公……”荆钗一句无声低唤,翕动的双唇,紧贴着伯阳的脖颈,似是心凉,似是隐隐的惧怕,她手中一直紧握着的凤泣血,无力掉落地上:
“相公,下人们口中传着的……被老太君杖击致死的‘小贱人’……是否就是采薇大姐?”
“……”伯阳心痛复又,当真是他疏忽了,聪明若她,岂会想不到?
然,即使知道她猜到了采薇最后的命运,却是他当真不忍将这事实亲口道出……
当年刚产完莺莺的采薇,的确是被老太君下令拖到了石家祖堂,当着全府人的面儿,活活打死的……
而那在场的,亦是有来印……
心爱之人就死在自己的眼前,他却是那般无能为力,来印……岂能不怨?岂能不恨?
这件事儿,险些招致来印的血洗西院,若非有来福拼力相阻、莺莺的毫发无损存活下来,那时,老太君怕是已经不复在人世……
他的丫头,定必是想到了这血淋淋的事实,这件事,亦是他最不愿提及的。
他不否认,老太君当时就是做给他的姑母看的,对于他姑母的一意孤行,为石家带来的羞耻,老太君是万般不满的。
“过去了,都过去了……”伯阳轻柔抚摸荆钗的背脊,低低哄着她,只愿她莫要再回想这事儿。
这,亦是他最不愿忆记却不得不记住的事儿……
可,他不愿他的丫头亦承担如此苦痛,他一个人,便是够了……
他那个外人眼里,看似锦衣玉食、千宠万爱,实则却是心若浮萍、飘零一世的采薇大姐,十八岁,终是在最苦最痛中,结束了她悲苦的命运……
然,她却是从未放弃过心内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