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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人作死别
自医圣谷归来,石仲月带了一些特效的草药与朦朦。 昨夜惩罚朦朦在凝碧池假山上悔过,许是因朦朦身上湿了个透之故,待他自望江楼回来,将朦朦带上岸,方是发现发烧了。 加之受了些许惊吓,朦朦昏迷至今,尚未清醒。 在厨房将药煎好,石仲月将药碗置于饭盒中,带回东院,进屋,涉书仍旧在朦朦的身边照顾着。 “让茗悦来就好,你身子不便……”石仲月搀扶涉书坐到一旁的摇椅上,他自己坐在床边与朦朦喂药。 “茗悦去望江楼照看芙蓉了,落棋听说了公主的病情……刚回了医圣谷……”涉书与自己盖上那波斯羊绒毯子,抚摸着毯子上瑰丽明艳的图案,问: “公主的病……究竟如何?” “……” 石仲月不知道该不该与她说实话,伯阳今晨与他传书,说,请他去瞧瞧荆钗的病,荆钗坚持要离开伯阳,自行戒毒。 伯阳想,能否借助草药帮荆钗早日清除体内的毒素,又或者,帮她减轻毒瘾发作之时的苦痛也行。 石仲月却是实话说与伯阳,无论何样的草药,终究是不如靠自己来戒,意志力比草药更加有效,亦更加彻底。 即使使用草药,戒毒后的情况亦是会相当不乐观,复发的可能性更大。 荆钗说要离开自行戒毒,石仲月倒很是赞同,且,给荆钗提出来一个建议,最好寻一个诸葛晨与梅若雪皆不敢下手、或是忌惮的地方。 荆钗说,这个地方她早已想好,便是诸葛晨的杜鹃谷,诸葛晨与梅若雪要将她置之死地,那她就选择入虎穴。 在那里,诸葛晨再大胆,亦是不敢如此公然动手的,毕竟,如今的荆钗公主是已经重生的,以诸葛晨的头脑,是如何亦不会犯险的。 牡丹苑那一场还魂大戏,梅若雪的举止,诸葛晨的阻止,他们几人自是知晓了的,既然,诸葛晨不会阻止荆钗公主还魂,又岂会对现在的荆钗下手? 诸葛晨,那般嗜好于博弈的人,岂会将拥有荆钗公主这个身份的人如何? 说白了,这个身份亦是诸葛晨的一枚有力棋子。 如今的党项、大理、巴辛,与锦州城的关系甚是微妙,朝廷的态度更是不可捉摸,尤其是荆钗公主还魂之后。 “仲月?”涉书唤回了石仲月的神思,石仲月回眸,与涉书淡然一笑,道: “有老大照顾,你就放心吧……” 涉书还想说什么的,却是将到口边的话收了回去,有伯阳照顾荆钗,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安心躺回摇椅中,涉书似是困顿几许,今日清晨,石仲月去了医圣谷,她早早就起床照顾朦朦,这会儿已是将近午时,也是该到午睡时间了。 平素里,午睡她总是要有的,若是不睡,别说她没精神了,就是腹中的无瑕,亦是闹腾受限一般,蔫蔫的。 看着石仲月一勺一勺喂药与朦朦,涉书忽而想起来荆钗那年生病,先帝喂药与她,亦是这般,呵护几多。 朦朦昏睡不醒,石仲月只能一手轻捏他的下巴,一手舀了药汁送到他的唇边,一点一点漏进去,任是如此,还是有药汁自朦朦的嘴角流出,他又得赶忙与朦朦擦拭嘴角。 天下父母心,先帝知道荆钗不是他的女儿,亦是能那般相待,即使被荆钗误会,亦是不放在心上,只因,他打从心底,便将荆钗当亲生的骨肉。 倒是那时的荆钗,身在福中不知福,阳奉阴违,暗地里使的那些小手段,也的确给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如今想来,她又何尝没有一份责任? 不是父母不明父母心,孩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玩偶,你让他如何,他便如何,要花费的……是更多的心血。 她的无瑕,一定要打小儿就教养好,可是不敢让他养成什么坏毛病。 *********************************************** 将大汗淋漓的荆钗放回被衾中,伯阳与她盖上锦被。 看着虚弱已极的荆钗,落棋红了眼圈,双眼水雾迷蒙中,她出屋。 霡霂林内,荆钗虽是亦毒瘾发作过,但,那已是临近尾声了,那已是她体内的毒素将尽的时候。 可即使那般,落棋亦是心疼多多,如今,看到的,却是荆钗最难受的时候…… 本是她与小莲子在照顾着荆钗,却是那钻心的疼痛与抑制不住的念头,令荆钗喊哑了嗓子、哭到无泪…… 后,是守在屋外的伯阳如何亦忍不住了,便回了来,紧拥早已意识不清的荆钗在怀,如此,方是减轻了些许她的痛。 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荆钗方平静了下来,却是虚脱了一般,昏昏睡去。 小莲子亦是不忍再看,抹着泪跟着落棋出了屋。 见荆钗苍白的双唇翕动微微,伯阳忙凑近,想听清楚她说什么,却是他的泪,先沾染上了荆钗的面: “丫头……” 暗哑一声低唤,将他此刻的心痛曝露无疑,伯阳颤抖着探手上前,忙以拇指肚抚他不慎落在她面上的泪。 迷糊中微睁眸,看到的,是伯阳通红的眼圈,荆钗费力抬手,想抚摸他的面,却是如何亦是不能及…… “相公……”空有双唇的微微翕动,却是没有半丝的声音,伯阳握紧她的手,置于自己唇畔,深吻: “丫头,我的丫头……” 听着他闷在她掌心的心疼低喃,荆钗亦是心疼多多,她岂会不知道他就在门外? 可,即使她再忍耐,亦是止不住想念他……止不住想唤他…… 相公,她的相公…… 她是如何亦想不到,有一天,连唤她的相公,亦是会如此艰难、如此痛苦…… 口中含了水,伯阳俯身喂与荆钗,涓涓细流缓缓入喉,直抵心间,于她嘶哑的喉咙而言,亦是若甘霖一般,滋润几许。 一连喂她喝了一盅热水,伯阳似是寻求她的回复一般,口中含了水,眸色柔和,望着她。 微颔首,荆钗轻启朱唇,跟他要水。 低头,仍旧将水漏与她,荆钗柔软而湿溽隐隐的双手,费力抬起,捧住伯阳的面庞,似是极其不愿他离开…… 水尽,伯阳亦是没有离开,只轻柔以唇蹭着她的唇,任由她的小舌探进他的口中。 没有任何情欲在其中,只是想这么着感受彼此的气息与存在,于伯阳而言,更是奢侈几许,他的丫头,呼吸仍旧…… 他在心内感谢上苍,没有带走她的丫头,荆钗亦是在心内感恩,她的相公,还在…… 拥住荆钗纤瘦身子的双臂紧了又紧,伯阳心内苦涩多多,想到她说的要离开他,独自来承担这苦痛,他便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不接受。 有他在身边,她亦是这般难受,没有他…… 似是不敢想象,伯阳便是又加大了双臂间拥紧荆钗的力度,忽觉面上凉凉的,俩人齐齐睁眼,是泪。 不知是谁的泪,沾染着彼此的面,伯阳的?荆钗的?又或者……都是…… 窝心一笑,荆钗轻柔吻干伯阳面上的泪,不语,她没有说话的气力,亦是不想说话…… “丫头,不要离开,留下来……”伯阳似是在乞求,荆钗不敢看他的双眸,索性闭眼,由着他吻着她面上的泪。 她又何尝不想留下,他贪恋她……她难道就不?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必须离开。 良久,见她没有任何表示,伯阳便是轻轻放开她,轻手将她身上仍旧湿溽的衣衫褪下,与她盖好锦被,往外屋行去。 微闻屋外拳脚相搏之声霍霍,心内讶异,伯阳将手中湿溽的衣衫至于铜盆内,向屋外行去。 掀开竹帘,映入眼帘的,是圣水池之上斗得难舍难分的一对,一条黑影,一条白影。 定睛一看,那黑影便是落棋,而那道白影,亦是令伯阳不禁握紧了拳头——段素英。 俩人凌空对了一掌,各自飞速向后退去,落棋落在了青莲居之上,段素英则是退到了竹屋前的芭蕉跟前,收势不住,便是连身旁的芭蕉亦压倒了。 “且慢!”段素英急急出声,抬手制止自青莲居上挥剑刺来的落棋: “落棋姐姐,可否告知阿英,你为何这般……” “哼……”落棋不齿,举剑便刺,伯阳出声: “慢……” 落棋与段素英齐回头,是伯阳,今日,他一身玄色蟒纹锦服,纱质黑色外衫,银冠皂靴,便是显得严肃几多。 加之方才亲见荆钗的苦痛,眉宇间更是寒意多多,对于段素英,他亦是在强自忍着: “你来,我有话相询……” “哦……”下意识回答,段素英抬步便向伯阳行来。 于段素英而言,从未见过,还有男子会是这般的,浑身上下散发的气息,竟是如此迫人,令人不得不遵从他的意旨。 意旨? 脑海中蹦出这个词,段素英亦是被自己吓了一跳,忽而反应了过来,原来如此…… 石伯阳,果真是有王者之风的人,他娘亲说的不假,石伯阳,绝对是属于只能做朋友,不能做敌人的人。 那一日,若非是因对他娘亲有歉疚之情,石伯阳,岂会纵容他那般轻易便靠近? 想至此,段素英的手心便是禁不住沁汗,后怕几许。 “丫头中毒了,”待段素英行至他的跟前,伯阳直接开口说与段素英: “是阿芙蓉……” “怎么可能?”段素英双眸瞪大,几乎是不假思索便道: “只有一次,怎会中毒的?且,那分量、那分量是那般轻微,不服用上百次,是如何亦不会招致中毒的!而我只……” 听闻伯阳双拳握得梆梆直响,段素英微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不敢看伯阳隐着暗红的双眸,忙解释与伯阳听: “那、那是很多天前的事儿了,那时,对于你与我娘亲之间的事情,我尚是不很清楚,以为、以为是你有负于我娘亲,便是想报复与荆钗姐姐……” “我杀了你!”落棋一把剑抵在了段素英的脑门,腾腾的杀气令段素英紧张几许: “但,与她煮茶,我只放了一次!” “……”伯阳不语,却是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亦是隐忍着的杀气: “说详细些。” “哦,好……”段素英只觉喉间干燥异常,下意识舔舔并不干燥的双唇,详细说与伯阳: “只有那一次,我、我……特意带普茶来,与荆钗姐姐煮,那、那里面……是有阿芙蓉,但,只是一些渣沫,并不是真正的药……” 落棋抵在段素英脑门的剑,便是加重了些许力道,此际,段素英再清楚不过,只要落棋稍稍一使劲儿,他便是有命丧当场的可能。 “当真、当真我……我没有说假话的理由,”段素英着急,猛抬头,解释与伯阳: “我待她如亲姐姐一般,即使没有后来宫大叔的解释,我亦是决定放弃了,不再伤害荆钗姐姐,即使……即使我恨你,亦是不能将气撒在她身上,冤有头、债有主,荆钗姐姐于我有恩,我岂能恩将仇报? 再者,后来将事情说开了,我更是没有害她的理由啊!” “你就不曾想过要控制她?”伯阳冷声诘问,他倒是要看看,段素英的心机有多深。 “控制?”段素英似是有些讶异,控制荆钗,他是从不曾想过的,似是有些好笑,段素英反问: “荆钗姐姐的脾性,想必……你比我清楚吧?” 伯阳微怔住,不语,待段素英的下文: “荆钗姐姐是那般睿智,想对她使心机,怕是那有很深心机之人,亦是未必能成功……” “……” 见伯阳不语,段素英心内稍稍放下了一些心,继续道: “周旋于朝野中的各类势力间,我之所以能这般化险为夷,便是因为荆钗姐姐在身后的扶持与帮助,她的心思,我不觉得我能比得过…… 再者,控制她,于我又有何好处? 若是说,她是你的软肋,那我宁愿选择远离,而不是控制……” 伯阳眼眸中是几许询问,段素英额间汗珠滑下,但,仍旧是将话说出了口: “你,太可怕……” 段素英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是明确表示,他,不会惹恼于伯阳,更不会轻易对伯阳下手,因为那是不明智的。 也的确,谁敢对他的丫头下手,他,绝不轻饶! 他承认,荆钗是他的软肋,但,亦是别人最不可染指的,即使想,亦是不要想。 与其说段素英有心机,不如说,他是当真聪颖。 “好,我信你。”伯阳口中这般回与他,却是眼眸中依旧是寒意满满: “丫头中毒,确实是因为你送来的普茶,这是铁证!” 伯阳言语间,落棋回屋将那装有普茶的罐子取来与段素英,接过罐子,段素英将信将疑,拈出几根茶梗,置于口中,咀嚼几下,甚至不必细细品尝,他便是瞬间变颜变色。 留在口中的,满是阿芙蓉的清香,是一等一的阿芙蓉,是真正的毒。 “怎、怎么、怎么会这样的!”段素英惊慌,他是如何亦想不到,他送来的普茶,竟是…… 忙再次仔细看向手中的罐子,还是他送来的那一个罐子,是秘色瓷。 货真价实的秘色瓷,那是他为表歉意,特意将他最喜欢的朗月秘色瓷罐,盛了这普茶着阿影送与荆钗的。 阿影! 忽而,脑中掠过阿影的话: “你若再对她那般好,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你还有何话要说?”落棋冷喝,紫电剑架上段素英的脖颈: “今日,若是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哼!” “……”段素英不语,却是面上神色愈发难堪,闪烁的眸色,令落棋愈发确定他心内有鬼。 “说!”落棋一声冷喝,手中之剑便是深深切入段素英微白皙的脖颈,瞬间,鲜血一丝,顺着段素英的脖颈滑进了衣领。 “不!” 不等伯阳开口询问,却是竹屋后响起一声女子的惊呼声,三人回头,但见一个一身淡粉宫装的女子急急奔了上来: “不要!不要、不要……落棋姐姐,我求你了,你莫要对殿下如何,是我、是我在普茶中放的药……” “阿影!你……”段素英似是有些痛心疾首,亦似是有些懊恼,却是转而慌张几许,厉声喝止: “谁要你跟来的?!” “殿下,瞒不住的,”阿影神色几许凄惨,几许无奈: “只是我……我对你不起……” “阿影,你……”段素英似是有话不便言一般,无奈,唯有向落棋: “落棋姐姐,她是我的妻,这债……该是我来还的!” 闭眼,段素英认命,落棋欲动手,阿影扑上来,双手握住落棋的剑身,顿时,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滑向剑柄。 显然,落棋亦是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儿发生。 “都放手。”伯阳冷言,眸中神色是深沉,亦是多了几分复杂: “我想……你该有话要说的……” 这一句,伯阳是对阿影说的,落棋与段素英均是怔愣,阿影却是崩溃了一般,颓然而呆滞地与伯阳跪下: “王爷,是‘湛蓝’不自量力,是‘湛蓝’的错……” 在场的人,除了伯阳,均是怔愣,甚至是被小莲子搀扶着立在竹帘内的荆钗,亦是有些懵懂。 然,“湛蓝”,这个名字,却是令荆钗甚是熟悉,仿似、仿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是她!”荆钗禁不住低低惊呼,仍旧暗哑的声音,将她此刻的疲累与虚弱展露无遗。 “唉……丫头啊,这不该是你操心的,这会儿,你倒是该躺回床上,好生歇息的,”小莲子心疼不已,将荆钗的衣衫紧了又紧,对她的搀扶,几乎成了半扶半抱: “段素英的事儿,少主会看着处理的,再者,即使你出面,他亦是不会放过伤害你的人……” 可,正是因为伯阳的坚决态度,更是令荆钗担忧,如今,不单单是担心段素英了,还有“湛蓝”。 她是在伯阳的线人名单上见过“湛蓝”,“湛蓝”乃是伯阳派到段素英母子跟前的线人,虽是一直没有启用,但,亦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线人,她发挥的作用,在往后的日子里……将会是无穷的。 “湛蓝”、“湛蓝”……如今细细回想起来,那是有蛛丝马迹的,阿影在大皇子府所种的蓝色阿芙蓉,不就叫“湛蓝香”? 如此明显,她怎是没有想起来呢! “王爷,‘湛蓝’有罪,死不足惜,”阿影与伯阳磕了三个响头,便是胡乱以手背抹了一把泪,但,仍是有鲜血沾染到了她的面上: “可、可……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 “啊……”荆钗低低惊呼,孩子?阿影……怀孕了…… “阿影……”苦痛几许,段素英单膝跪地,俯身,抚净她面上的鲜血,似是无奈多多: “你怎生这般傻呢!” 原来,段素英方才的犹豫,竟是为了维护阿影…… 看着这一对倾心相爱的夫妻,荆钗握紧凤泣血的手紧了又紧,即使握得没有半分力道。 是段素英亲口承认的,阿影是他的妻,许是与她腹中的孩子有关,又或者,他是真的发觉了自己的心意…… 似阿影这般死心塌地为他的人,在尔虞我诈的权势漩涡中,能有几个? 而如今,最令他伤心的,怕是阿影将事实道出吧…… 他最信任的人,竟是打从一开始,便是注定要背叛他的人…… “阿英,我可以再这么叫你吗?”阿影面上神色是渴望,眼眸中是满满的期待,段素英笑得宠爱: “傻瓜,你怎生会这般问的,你不是一直都这么叫的吗?” “若是、若是任何时候……都能这般唤你……”阿影哽咽,哭泣出声: “那、那该是多、多好……” 荆钗心内难受,想必,也唯有他们俩人独处之时,阿影才能如此唤他,阿英。 毕竟,阿影的身份,还是需在人前做作样子的,别说是她了,即使明媒正娶的,亦是不会免了这个头衔与身份,太子……便是太子…… 阿英,或许,当真是……只能用来呢喃低语。 “阿影……”段素英心疼几许,将她面上的泪抚干,想揽她到怀里的,却是阿影奋力一推,将他推倒在地: “就这般吧,你走!” “阿影!”段素英惊诧,他如何亦是不会想到,她的面色变得如此之快,方才还楚楚可怜的,却是这会儿,竟是眸中狠辣满满: “我,接近你与你母妃,打从一开始,便是有目的的……” “住口!”段素英似是惧怕什么一般,大声喝止,荆钗正掀开竹帘的手,僵住,她本是想去阻止阿影的,不想阿影将身份曝露。 阿影是府中的线人,如今,这个身份,怕是已经形同虚设了,试问,一个全心全意爱上一个男子的女子,还能再出卖她的丈夫? 是以,阿影于府中而言,目前是没有任何价值了。 但,她与段素英的情感却是真的,若当真将事实道出,那他们……铁定是完了! 荆钗不否认,方才那一刻,她是动了恻隐之心的,她不喜看生人作死别的场景。 “阿英,你……”阿影怔住,看着段素英愤怒几许的双眸,她似是有些惧意: “我……” “你怎能这般自私?”段素英厉声呵斥于阿影,紧拧的剑眉将他此刻的担忧尽显无疑: “我是你的夫,无论什么事儿,我都该与你一道承担……” 荆钗心颤,却是原来,段素英亦非无情之人,若说是少年心性,想来,段素英并非如此,又或者,他当真是爱上了阿影,毕竟,自他母亲去世,一直守着他的,便是阿影。 阿影,又何尝不是他的姐姐、甚至是亲人? 以荆钗对阿影的了解,她绝不是一个心思简单的女孩子,即使是此时,她亦是选择将一生交给段素英,甚至是背叛伯阳、背叛石家,可见是鼓了多大的勇气。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幸而,她押宝一般的付出,终究是换来了段素英的爱…… 然,糟糕的是,阿影,怎会选择对她下手的? 荆钗疑窦多多…… “阿英……”阿影再度哽咽,向段素英爬去,却是快到他跟前之时,阿影猛地顿住,后,慌忙又向后退却: “不!不、不不……不不不……” 荆钗忙掀竹帘,费力想出屋,小莲子忙撑着她出屋,她心焦的是阿影…… 再明显不过,阿影是怕自己的身份连累到段素英,她要保护段素英,不想段素英被她连累,石家对于叛徒…… 透过竹帘的缝隙,荆钗将伯阳的面色看得清清楚楚,自始至终,没有为段素英俩人动容半分,甚至,不曾有任何的改变,即使此刻的他显得那般平静。 而,荆钗知道,他,在生气,且,愤怒满满。 “你当真以为,我不知晓你的身份?” 段素英一句,在场众人皆是愣住,甚至连刚出竹屋的荆钗,亦是怔愣原地。 “阿英……”阿影顿时面色惨白,瘫坐地上,不知所措: “你……我、我……”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段素英索性将话说明: “母妃说的对,你不像我们大理的人,你的身子……更像是北方人……” 荆钗怔愣,阿影虽是清瘦几许,然,身子的骨架,却是骗不了人的…… 北方人? 荆钗在心内仔细咂摸,难道,阿影是石家的世代家奴? 也唯有石家的世代家奴,方是当年跟随石老将军迁至锦州城的,府中的其它下人,皆是锦州城本土之人。 钱贵妃呵钱贵妃,当真是你技高一筹,便是自一开始,就看穿了阿影。 段素英说至此,伯阳亦是动容一丝,他如何亦是想不到,就是他的一念之仁,铸成了今日这不可挽回的错…… “阿英……”阿影完全呆愣,段素英挣扎起身,向阿影行来,蹲下身,轻柔抚摸她的面颊: “娘亲说的对,你是善良的女孩子,是可以做贴心之人的……” “……”阿影似是有些明白,原来,在这一场博弈之中,她竟是如此重要的一枚棋子。 忽而仰天大笑,阿影索性一巴掌打开段素英的手,似是无力,似是笑软了,阿影干脆躺倒于地上,直至笑出泪,她亦是不曾停下…… 荆钗心惊,缓缓向伯阳行去,发觉荆钗的靠近,伯阳回头,眸中复杂的神色立时被关切取代,快步行至荆钗跟前,将她接到怀里: “丫头……” “我知你鄙视我的行为,是,我不否认,一开始,我是一直在利用你……”段素英亦是颓然坐于地上,将心内的话均道出: “包括派你去大哥府中,亦是有意试探于你……即使、即使娘亲走了,我亦是不将你当自己人待…… 查不清你的底细,我怎能……” 荆钗靠近伯阳怀里,此刻,阿影的心情,她是能体会的,与心爱之人生死别离在即不说,却是又被告知……他曾是那般伤害于她…… “阿影,除了荆钗姐姐,我不曾与谁道过歉,对于你,我……” “省省吧!”阿影忽而爬起,厉声打断段素英的话,她的眼眸中尽是恶毒之色,狠狠道: “休要再将我与那个贱女人相提并论……” 话未完,却是段素英不自禁的一巴掌,清脆而响亮,荆钗竟是忍不住心内一颤,原来,段素英对于她的重视程度,是超越阿影的。 难怪、难怪阿影会这般妒恨于她,哪一个女子能接受,自己所爱的丈夫,心中将别的女子排在她的前面? 如此被比下去,阿影……岂能不疯狂? 那,可是她押了一生的人啊!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伯阳抚在她后背的手,亦是紧了又紧。 阿影呵阿影,你怎生这般糊涂! 偏偏是老虎嘴里拔牙,如今,怕是荆钗想令阿影全身而退……亦是不可能了,伯阳,岂会放过? 阿影,定是要处置的,石家的法规不能坏,但,可以法外开恩,毕竟,她是怀有身孕之人,孩子,是无辜的,许是能容许她将孩子生下来。 又或者,有段素英这层关系,加之荆钗的求情,实在不行她就耍赖于伯阳,定是会有一些效果的,然,如今…… “哼!哼哼……”阿影咬牙切齿,遥指挥向荆钗: “说你对那个女人没意思,你怎会这般护着她?甚至是不惜对我动手!啊?不是垂涎于她,又是何?你……” “住嘴!”段素英几乎是怒声喝止,无奈闭眼,复又开口: “究竟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相信……” “她原本就相信,”落棋淡淡一句,却是将这几乎失控的局面给冷却了下来: “她这是不想连累与你……” “不是!”阿影几乎是抢着喊出声,慌忙抹了一把泪,向落棋喊道: “你懂什么?你又知道什么?你不过是那个贱女人的杀人工具罢了……” “你不就是想激怒于我,杀了你,好让王爷放阿英离开?”落棋一针见血,戳穿阿影心思,阿影完全呆愣住。 伯阳拥住荆钗的臂弯,竟是紧了又紧,不是担忧她的身子,不是想将她抱紧,只是无意识的。 他每紧一次,荆钗的心便颤抖一次,攥紧伯阳衣衫的手,亦是紧了再紧,她知道他的心在慢慢变冷、便硬。 在她的记忆里,何时,又曾有谁在他的面前辱骂于她? 谁敢? 他,岂会容忍? 即使知道是激将之法,他亦是会甘心情愿入圈套,明明白白入圈套,于他而言,阿影与段素英的情,干他何事? 伯阳,没有妇人之仁。 恻隐之心,于伯阳而言,只会是因为她——他的丫头——他最爱的丫头,或者,是他歉疚乃至是愧疚的人、事儿。 而如今,阿影,似是将这几项……一项亦是没有占据…… 石家的规矩,阿影是如何亦逃不掉了…… 为今之计,荆钗只能在心内祈祷,伯阳会留阿影一条命,若是不能留下阿影的命,那留下她腹中孩子的命,亦是足以安慰她了。 最坏的结果,便是伯阳会狠心斩草除根,不会留下阿影,亦是不会留下孩子…… 线人的日子,是整日的提心吊胆,是过活着不知尽头的日子,亦是将真实的自己搁在不见光、阴暗地方的日子。 而面对世人的,是那个伪装出来的自己,有时候,或许于阿影而言,连自己都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她,哪个才是能面对真心相待之人的自己…… 阿影,一再被人当线人利用,岂会心内没有怨气? 好容易段素英能回头,真心待她,她岂会不发疯一般珍惜?又岂会不全心全意维护既得之利、之情、之爱? 与其说,是阿影自私,不如说,是阿影无私,她想救的,是段素英…… 没有了她,迟早段素英身边还会有别个温柔善良、甚至是贴心的女子,她们亦是会与他生更多更多的孩子…… 段素英,是注定的王,往后的后宫三千佳丽,他,岂会还记得她,阿影? 也许,在此做一个华美的落幕,于阿影而言,亦是很好的,这样,她就能在段素英的心内划下深深、深深的一道痕迹,甚至是永生不能磨灭的痕迹…… 如今,阿影能记住的、能留住的,又或者,只有这一刻,这一刻是他真心真意、甚至是生死相依般待她,她或许是无他求了…… 她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但,她想她爱的人逃脱,她想他好,却是想不到,段素英会这般痴心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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