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短信业务 APP权益
夜凉如水,一场华丽的闹剧终于收场。 白日里祥和欢乐的气氛,也因为夜晚的到来而冷却了几分,镇南王府,东院内,真正的主人不在,却是石仲月陪涉书在屋门口纳凉。 蝉鸣隐约,蛙声几许,似是夏日的气息当真近了。 望着斜对面正在添换灯油的茗悦,涉书忽而想起了以往的自己,随口说与石仲月: “一眨眼的功夫,竟是一年有余了……” “可是想起了什么?”石仲月长身蹲在她跟前,贴耳在她腹上,他的确很失败,竟是猜不到她的心中所想。 “仲月……”涉书回眸,抬手轻轻抚摸他的面颊,柔情无限: “你不该如此的……” 她的一场重病,似是连他的信心都磨没了,聪明如他,此刻她心内所想,再简单不过,他岂会猜不到? 是在乎。 关心则乱,如今,他竟是连猜测都不敢了。 “……”朱唇微启,欲语,他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唯有定定望着她。 明晃的廊灯下,涉书圆润的双唇呈淡淡的藕荷色,似是雨后初绽的清荷花瓣,粉嫩而柔软,不似他的唇一般,是娇艳的朱红。 “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涉书眸色恬淡,笑颜亦是恬淡,抚摸他面颊的柔荑,在他薄薄而微启的朱唇畔停驻,柔软的拇指腹,反复摩挲他嫩若花瓣的朱唇: “仲月,我曾答应你,我的一切都与你,便是不会食言……” 石仲月不语,依旧是定定望着涉书,却是眸中愧疚渐重,涉书亦是明白他为何如此,只一笑泯恩怨: “我亦曾说过,我不想使心机来讨取你的爱……” 话未完,却是他的唇将这一切封缄,不似往常一般,疯狂而发狠,却只是蜻蜓点水,轻轻复轻轻: “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涉书语塞,的确,他的心,她再清楚不过,否则,她亦不会那般担心。 之前将自己的爱保留,不全部给他,便是怕他的真实心意是不爱她,他的心……她终究是拿捏不稳的,她最怕的,便是真正发现他的心意之时,那里面装的不是她,她更怕是别人。 上一次刘廉卿来山庄,他的反应已不是单单的吃醋或者嫉妒,又或者是征服——吃醋她对荆钗的全心全意,他是真的在乎她,她以为那就是爱。 是以,她才会答应他,将自己毫无保留全部交与他,而后果……竟是换来他对芙蓉的全心全意…… 那一刻,她亦是看清了,原来,他的心内,当真是埋藏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却是她如何亦是敌不过的。 芙蓉为了他,受尽六年幽室囚禁之苦,五年骨肉别离之痛,以至于如今神志不清,对朦朦更是爱得深切,以至于恨不能时时刻刻将朦朦攥在手心。 “你莫要再如此担心……”轻轻与她抵额,石仲月低喃: “既已说过会真心待你,我自是不会食言的……” 真心? 涉书在心内喃喃,他的真心……前提是什么? 想起他在失去叔辰之时,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涉书猛地心内一痛,他说,她该是他珍惜的人…… 究竟,是真的爱,还是怕他失去亲人……会孤独? 一抹自嘲的笑意现于唇畔,涉书低眸,在心内低低嘲弄: “他不爱芙蓉,爱的是自己……” 原来,知道真相,竟是如此痛…… 她,当真是如此失败,莲伯伯说的对,她要对付的不是任何一个女子,而是他心内的伤。 医圣谷那个夜晚,小莲子整夜照顾她,便是将石仲月在西宫屈辱而幽暗的日子道了出来。 七岁半进宫,石仲月先是痴痴等待娘亲来接他,直到过年,除夕夜,亦是没有见到娘亲的半分踪影。 一年又一年,花开花落,花落花又开,没有娘亲来,亦没有娘亲的丝毫音讯。 他十岁那年,皇帝诏各地分封的节度使进宫“叙旧”,石仲月欣喜,虽然娘亲不来接他,单,爹爹终于是来了,那都是一样的,只要能离开这里,他,别无他求,不管谁来接他。 他受不了这里那些阉人的眼光,那些淫亵的目光,与贪婪的嘴脸。 虽是对他极尽巴结,却是目的那般明显,冲着长相极其俊俏的他而来的。 每每看到他们如此,屈辱与愤慨便是不可抑制地在他的眼眸中燃烧。 甚至有一次,一个宦人,竟是趁着他在树下纳凉,偷偷猥亵于他,亏得小莲子发现得早,否则,他当场便是将那阉人大卸八块了的。 亦是自那时开始,小莲子才是知道,石仲月为何对他也怪异多多,想靠近,却是怕靠近。 而石老将军的到来,给了石仲月绝望中的一丝生机。 他,终于要回家了! 不顾冒犯天颜,他奔到群臣大宴之上,冲到父亲的跟前,抱住他的腿尚未来得及喊一声爹爹,便是小莲子急冲冲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按压在怀里,跪倒在皇帝跟前,说着他的不懂事,说着他的不明事理,求皇帝恕罪…… 之后,他被小莲子强行带离大殿,回到西宫,面对他的质问,小莲子方是将真相告诉了他。 在他眼眸中看到“原来果真如此”的神色,小莲子的心……顿时凉透。 原来、原来他不是没有感觉的,只是,没有人和他说,他从来不信,亦不敢下结论、不愿下结论。 那一刻,小莲子道出真相,他仍旧是有晴天霹雳之感,原来……事实当真如此! 聪明如他,若是这个西宫废帝,当真若皇帝所言的那般受尊重,真如世人相像的,那般受优待,又岂会有下人如此放肆? 皇帝,终究是忌讳于前朝废帝的! 十岁,愤世嫉俗的他,不能改变现状,便是开始改变自己,冷漠,以至于冷寂,喜怒无常,那便是之后的他 却是不知道,这一次连父亲的脸都没有看清楚的相见——惊鸿一瞥,却是给石家带来了隐形的灾难: 皇帝以想念石老将军为由,将石老将军与夫人扣留京中归田园。 实则,却是怕兵权与威望集于一身的石老将军反了,尤其是大宴之上“西宫废帝”对石将军的亲昵举动,那是何其的危险! 而后,这一消息亦是传到了石仲月的耳中,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小小举动为家族与父母带来了多大的危险。 聪明如他,剔透若他,即使年幼,亦是明白其中的厉害轻重,便是只能舍弃了心底最深的念头,默默配合着这一切的行动。 直至十六岁那年,一碗毒药端到了他的跟前。 即使小莲子说,不必担心,会有人来救他的,不会有事儿的,他笑。 笑得那般嘲弄,那般决绝。 涉书自是明白,他是不会相信。 被至亲哄骗,是他最痛的记忆,亦是他最深的伤疤。 可即使如此,他亦是明白,这一碗毒药,不得不喝,即使是被骗。 她不难想象,苦彻心扉的毒药,顺喉而下的那一瞬,他是放弃了生的念想的,即使为至亲死去,他亦是无悔的,然,他有恨,亦有怨! 小莲子说,那个时候的石仲月,是笑的,笑得决绝而惨烈,毒血自薄薄的红唇溢出,顺着苍白而紧绷的下颌缓缓流下,他不发一言…… 那是心死。 涉书心惊,他的某些细微的小动作,她再熟悉不过了。 他的沉默,永远是他最至深的伤与痛。 就似叔辰的离去,他宁愿选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发一言,即使那时候他那般需要她…… 而后的他,被救活又能如何? 他的心,锁了,便是锁了…… 没有人能打开,或者,他向来拒绝任何人来打开…… 包括她。 即使是低眸前的那一瞬,她眼眸中的些许失落,亦是分毫不损,落在了石仲月的眼中。 修长白净的五指柔柔抚上她的面颊,捧起她的面庞: “看着我的眼睛……” 涉书被迫抬头,却是犹豫之下,方敢抬眸望进他的眼眸中,从未见过的真诚: “你既是我的妻,我自该是不负于你的,就似你对我一般,我……” “不!”涉书忙掩了他的口,似是害怕什么一般,微微低喘,是心焦,轻咬唇,似是鼓起了勇气,道: “你不该为了谁而改变的,你总该是你……” “你终究是不信我!”他的话音里是几许怒意,乌眸似漆: “还是你不信你自己?” 一针见血的诘问,涉书哑口,心惊,瞬间白了面,揪住衣衫的另一手,紧了复紧,张张嘴,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对,他是医者,聪明甚至是剔透便是他,岂会不知道她的心思? 她宁愿他的心是冰封的,这样,不接受她,亦是不会接受别人,谁人亦是不会。 而如今,在他身边,拥有石家二少夫人身份的,也唯有她一人,她是他的妻,是他答应了的,此生只她一人,即使真爱少得可怜……或者,没有。 但,她亦是他最亲近的人,别无他人。 她不要他的心扉打开,她害怕有朝一日,她会留不住他。 他是那般光彩夺目,耀眼而诱人,如斯是他,她又岂能留住? 她不知道她凭借什么能留住他…… “你说的对……”涉书低眸,似是尴尬几许,愁苦几许,更心痛几许: “与其说我不信你,还不如说……是我不相信自己……” 是挫败感,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袭向石仲月的心间,他以为他治好了她心内的伤,他以为他令她重生,却是如今,那个伤疤,亦是烙在她的心内,去不掉…… 他的心锁着,她的心,何尝被解开? 深深一声叹息,石仲月抬起她的下颌,迫使她看着他: “你当真是如此看待于我?” “……” “在你的眼中,我当真是那会计较你过往之人?”石仲月语音低低,却是愤怒满满,紧绷的下颌令涉书心内一惊,忙解释: “不是质疑你的医治,亦不是你的医治无效,我曾一度忘却那些过往……” “那就是刘廉卿了?”石仲月捏住她下颌的两指,加大了力道: “我早该除去他……” “不是!不是、不是……”涉书慌忙掩了他的唇,强迫他听她说: “不是的、不是的……仲月,不是的……” 虽是不能言语,他眸中的怒意却是愈来愈盛,涉书思量再三,方是开口: “不是他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言至此,她不加掩饰自己眸中的失落,实话说与他听: “我的过往……终究是事实,即使我与你诞下无瑕,即使我成为你的妻,那又岂能改变?是我自惭形秽……” “你!……”石仲月大力甩头,甩开她的手,眸中愤懑满满,而她,不想骗他,却是依旧不掩饰她的自卑,惨淡一笑: “仲月,你是医者,你自当明白,这是事实,我……注定是改变不了的……” 秉性使然,他亦能如何? 她的过往,终究是残留她的心内,除不去…… 而这烙痕的加深,却是因为他。 豁然,石仲月便是收敛眸中的怒意,缓缓揽她在怀: “我……该将你如何……” 是心痛,亦是心疼,不加掩饰的心疼。 涉书忽而呛出满眸的泪水,或者,他当真是爱她的: “一点点就好,一点点就够了……够了……” 不想再言语,亦是不想再要求他更多,涉书闭眼,清泪滑落,石仲月却是听得心惊,原来,她了解他,竟是如此深…… 她清清楚楚,他最在乎的,终究是他自己…… “乖,是我不好……”石仲月轻柔拍抚着她的背脊,凭借自己的猜想,开口: “过往谁人没有,你当真以为我的过往就是干净无瑕……” “不!”涉书惊觉,忙自他怀中出来,慌乱掩了他的口,她不要他回忆西宫受辱的日子,她更是不要他来重揭伤疤,那些……那些攸关他的尊严呵! “仲月,你不必如此的……”涉书似是有些口不择言: “你不必以自己的过往来平衡我的心,你不必如此的、不必如此……” 看到他眼眸中的几许惊诧、几许寒意,涉书恍悟,她怎的将话说得如此明白,他想说的,此刻,竟是被她说得呼之欲出…… 翕动唇瓣,却是不知道她要说什么,涉书心焦而悔恨。
上一章快捷键←)| 回到目录下一章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