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祠内
日上三竿,赏画是被人摇醒的。
睡意正浓,却是遭罪一般,被人如此折腾,赏画挥拳就打人,睡觉被打扰,她都是拳头伺候的。
“祠堂出事儿了……”
是迪鸾的声音,赏画一听是关于祠堂的,便是有了几分清醒,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瞪着眼问:
“怎么了?”
“春雨穿着嫁衣要进祠堂……”迪鸾话未完,赏画却是立马下了床,慌忙找衣服穿,连鞋子都未来得及穿上:
“还有谁在那里?”
“该在的都在了……”迪鸾懵懂,便是也帮忙与她穿衣: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春雨不是府中的大丫环吗?怎的……”
“一时半会儿与你说不清楚,”赏画穿好衣裳,复又赶忙将发髻简单挽起,靸了鞋便往出走:
“快,先去祠堂……”
俩人慌忙跑到了祖祠外,却见荆钗与侍琴正在劝阻春雨,一身红嫁衣,春雨哭得撕心裂肺,瘫坐在地上,口中含糊不清: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怎么会这样的……”
伯阳与石仲月均是眼眸含泪,不语,亦是不敢上前搀扶春雨,来瑞与诸葛晨双双背对祖祠门口而立,皆是锁眉,面上难掩苦痛之色。
老管家来武跪在祠堂门口,涕泪纵横,身子竟是佝偻立现。
春雨的身边,跪着的还有玛娜,病容上愧疚满满,眸中噙泪。
赏画顿时亦是呆立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春雨天天盼、夜夜念,归来的……竟是一具尸体,怎能不令她伤心欲绝?怎能不令她痛不欲生?
“春雨!春雨……”荆钗的惊呼声中,春雨的哭声立止,众人忙又凑上前去,却见春雨昏厥了过去。
石仲月忙蹲下身,掐人中,少许,方将她唤醒,却见她神情呆滞,眸中空洞。
与她把脉,石仲月面上微露欣慰之色,长吁一口气:
“她没事儿,她……她是有了身孕……”
“啊……怀孕了?怀孕了……”荆钗惊喜,握紧了春雨的手,忙安慰她:
“你可曾听到?你是怀孕了,你是怀孕了……”
“真的?!”赏画忙挤了上来,蹲下身:
“有多久了?”
“月余,”石仲月见春雨的眼眸中悲喜交织,便是仔细说道:
“你因忧思过盛,操劳过度,身子骨很是虚弱……”
“可是不敢了,”侍琴忙在一旁劝解:
“怀了孩子,最怕的就是身子骨弱,于大人不好,于孩子更是不好……”
“是啊,是啊……姐姐所言,并非为虚,姐姐是过来人,对于这些自是更加明了的,”赏画赶忙敲边鼓:
“你要节哀,为了孩子,为了……三哥,你都要仔细自个儿的身子,可是不能再这么着了……”
荆钗俩人会意,忙搀扶春雨起身,荆钗劝慰:
“我们暂且送你回房歇息,待你身子恢复一些,再……”
“……”春雨不语,却是转身推开了祖祠的红木大门,侍琴着急:
“春雨!你……”
荆钗挥手制止,亦是向众人递了一个眼神,似是说与大家听,却实是在说与春雨听:
“无碍,让她进去吧,让孩子见见……父亲……”
一言说得众人心内揪痛,荆钗自己更是滑出了泪,伯阳上前,握住她的手,轻拥她在怀。
荆钗埋首伯阳怀中,也将泪浸在他的胸前,鼻息间淡淡的清竹气息,不仅不能令她的心好受,竟是更痛……
春雨此刻的心情她能理解,也曾隐约感受过,但,紧紧算是浅尝辄止,现刻,她却是不敢再去触摸,因为她没有那个勇气……
伯阳几日前出事儿,她知道,那是有会回来的可能的,可,那三日,她是怎样的度日如年呵!
终究,她的相公回来了,而春雨的……
若是、若是那日回来的,是不再呼吸的伯阳,她当真是不敢想象她会如何……
看着春雨缓缓向那棺椁行去,赏画掩了嘴,强自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迪鸾忙将她带了出去,来瑞亦将侍琴带了出去。
伯阳想带荆钗离开的,却是荆钗抬头,握紧伯阳的手,眸中是制止,不是她不难过,是她要警醒自己,握住了,就绝不再放开手!
石仲月举步随春雨进屋,伯阳想阻止的,转念一想,却是作罢。
刚迈步入内,石仲月却是在犹豫,她的痛……是他无法面对的,亦是他不敢触摸的……
停在五步之遥,石仲月进退两难。
棺椁开启的沉闷之声,后,没有春雨的哭声,亦没有苦痛的喊声,石仲月抬眸,看到的,是春雨苍白的面容,低垂的睫毛,将她眸中的神色掩盖殆尽。
荆钗将伯阳的手捏得更紧,幸而,石仲月已将叔辰的尸身与头颅缝合,不然,春雨现刻所见的……
她听落棋说,大王子还算待他的冷尘将军厚道,三日前厚葬了,墓中唯有一颗头颅,身子是一个镶金的铜身,鹰师众军皆与冷尘送了葬。
落棋前去讨要头颅,本已是得手了的,却是被冷尘府上的机关牵制,后,大王子的人赶到,落棋唯有先与头颅撒了不腐之药,再另图他计。
之后,直至下葬,大王子都是着人将那头颅照顾得相当周全,落棋是在下葬后,抓了一个盗墓高手,方盗出了叔辰的头颅。
平心而论,大王子待冷尘不薄,耶尔已然归族,冷尘的身份,怕是早已曝露。
黑风寨之战,大王子已不是在试探冷尘了,而是在策反,他希望他麾下的一员大将不会就此叛离,他更希望的是,冷尘能明白他的心思,否则,亦不会给冷尘带鹰师剿灭黑风寨的机会。
而荆钗更能觉察到的,是冷尘对大王子,似是并没有那般简单……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受大王子知遇之恩,被大王子器重、礼遇,这么多年的征伐与并肩,即使不是生死与共,亦是刀光剑影里滚翻,冷尘岂能皆是无动于衷?即使这“知遇之恩”是他们有意营造出来的假象。
只是可惜的是,他是冷尘,他亦是石家的三公子,他更是那个高瞻远瞩、舍生取义的石叔辰。
眸中漾满泪水,模糊中,荆钗看到春雨伸手向棺椁中,似是想要抚摸……
“且慢!”荆钗尚未开口,石仲月先出声:
“摸不得……有不腐药……”
不腐药涂抹于尸身上,是不能沾染人身上的热度的,否则,便是与不涂无异。
幸而有石仲月给落棋的不腐药,否则,历经六日,头颅怕是早已面目全非了。
如此,荆钗倒是心内稍稍宽慰,至少现刻春雨看到的,还是那个她日夜想念的人……
却是在看到春雨颤巍巍收回手时,荆钗忽而心痛难当,竟是连呼吸皆有些困难……
于春雨而言,那是她的爱人,思恋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如今,即便是他去了,她却是连抚摸的权利都被剥夺……
伯阳不忍再看下去,亦是不忍荆钗再难过,便是强行将她带离。
行至小圆门边,荆钗终是无力跌坐在门边的大石上,伯阳心疼,蹲下身,抚上她微泛白的面庞:
“丫头,你不该如此的……”
“相公……”荆钗凝眉,不想再忍着眸中的泪,便是由着它们跌落:
“不要离开我……”
扑上前,抱紧伯阳的脖颈,荆钗孩子一般嘤嘤哭出声,伯阳轻柔拍抚她的背脊,安慰:
“傻瓜,我怎会离开你?真是个傻丫头……”
祠堂内,石仲月行至春雨跟前,思量再三,方是开口:
“叔辰之前有交代,我想……我该将他的意思转达与你……”
春雨盯着棺椁内的眸光微微转动,却是仍旧不曾离开。
“他说,若是他回不来……”石仲月的声音霎时变软:
“我……我便代替他照顾你,给你一个名分……”
“……”春雨不语,只是静静盯着棺椁内安详的叔辰,石仲月看不明白她的心思,却是能明明白白感受到她的痛。
今早,他去暖屏山庄告知春雨,今日他们准备与冷尘下葬的,却是一进屋,便见到她在试嫁衣与侍琴看,那一刻,他便是开始犹豫了,要否告知她……
见他进屋,春雨腼腆一笑,说,若是他们成亲,还请他做他们的高堂,因为他们都没有长辈。
当场,他便是湿了眼眶,他不知道自己鼓了多大的勇气,终于告诉了她真相,却是在见到她瞬间煞白的面色与空洞的双眸之时,他再也不忍心告诉她,一并下葬的……还有她的父亲……
“你与我们做高堂吧……”
春雨淡淡一言,面上依旧是不辨悲喜,也不待石仲月说什么,只管自袖中取出红盖头,径自为自己盖上,转身,跪在石家列祖列宗的灵位之前。
石仲月心内歉疚,却也熨帖异常,叔辰为春雨付出的一切,都值了。
祖祠外,正伏在伯阳肩头唏嘘的荆钗,听到的是自祖祠内传出来的诵礼声:
“一拜天地!”
不大的声音,却是字字清晰,听在伯阳与荆钗的耳中,竟是洪若钟磬,振聋发聩。
“仲月……”伯阳心惊,荆钗忙挣扎起身,欲跑去,却是被伯阳拦在怀:
“我们不该去……”
“二拜高堂!”
荆钗恍悟,是啊,他们都没有这个资格,那里面的,才是真正的石家人。
“夫妻对拜!”
(昭阳有话说,亲,这一章只是小试牛刀,不知道大家能否承担这一份痛……在赏画婚典与荆钗复活仪式之后,是对叔辰头七的一个描写,那个时候,将有更多的真相浮出水面,但,亦是叫人更心痛……若是亲有承受不了的,可以在那个章节跟前驻足,跳过去的。知道大家不会去首页看公告的,只能在这里说了O(∩_∩)O~原谅我大过年的,写这么沉痛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