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孝子与慈母
刚行至望江楼的门口,便是芙蓉慌慌张张跑了出来,面色竟是比头上的雪发更加苍白,揪住荆钗就说:
“朦朦不见了!朦朦不见了、朦朦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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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钗诧异,同时亦是心惊:
“说清楚些!”
“朦朦不见了!朦朦不见了的……”芙蓉掐住荆钗的双手手腕,疯一般地喊着:
“朦朦不能出事儿的!朦朦不能出事儿的你知道吗?朦朦还那么小,这一切、这一切都不能让朦朦来承担的!不能!不能……”
荆钗被她的话震住,看着她焦急心伤的样子,她便也有些许着急,忙问:
“何时不见的?”
“刚、刚刚……”芙蓉喘息着,捏住荆钗手腕的双手复又加大了力道:
“他说他要吃桂花糕的,我、我就想着我该去厨房与他弄一些的,一回来、一回来就发现他不见了……”
“你去厨房?”荆钗反问:
“今早遣与你那两个小丫鬟呢?怎的不差她们去厨房……”
“朦朦不喜欢别人做的桂花糕的,你知道吗?”芙蓉忽而面上现出得意之色:
“他就喜欢吃我做的!他就喜欢我做的……”
看她的模样,似是神智有些不甚清醒,荆钗心惊,试探着问:
“他只喜欢你做的?”
“嗯嗯嗯,他只喜欢我做的!”芙蓉惊喜一般道:
“往常,都是我给他做的,他吃得可香了,你知道吗?朦朦最喜欢的是桂花糕里面多多搁糖,他最喜欢的就是甜的,他说,他宁愿他是一只糖豸,呵呵……”
说完,芙蓉径自笑了起来,荆钗只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朦朦与芙蓉分开五年之久,哪里有机会能吃到她给做的桂花糕?
“朦朦!”芙蓉忽而惊叫起来,放开了荆钗,转身就向院外跑去: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你可不能出事的、你可不能出事的!娘亲在这里、娘亲在这里……”
荆钗立马跟了上去,看芙蓉的样子,似是当真神智异常:
“姐姐、姐姐……朦朦不会有事儿的,朦朦不会有事儿的,我会差府中的下人都去寻的,你稍安勿躁……”
“你少来!”芙蓉猛然回身,对着荆钗狰狞喝骂: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荆钗怔住,她当真想不到芙蓉翻脸比翻书还快的:
“姐姐……”
“不要喊我姐姐!”芙蓉步步向荆钗逼来:
“你们都一样的,都是狼心狗肺之辈,枉我当初对你那么好,你却是在背后捅我一刀,害我与朦朦分隔这许多年……都是你!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荆钗懵懂间便是反应了过来,想必,芙蓉是将她当成梅若雪了的,遂,好着性子劝慰:
“不会的,不会的,我怎么会伤害朦朦呢,我差人去寻……”
“不用!”芙蓉断然喝止,继而大力一推荆钗,转身向院外跑去。
冷不丁被这么一推,荆钗便是生生向后跌去,几个后跄,腿肚绊在了印月井的沿儿上,一个收拾不住跌倒在了地上,无巧不巧,腰肢撞在了井沿上。
常年经风吹日晒的井沿,虽然早已变得圆润,但,大理石的硬度与那一下的大力是毋庸置疑的,生疼自腰肢处蔓延而来,荆钗顿时便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不是尖锐的疼痛,是闷着疼,荆钗最担心的便是这个,她的腰肢是有旧疾的,这一撞可万勿将那旧疾给撞出来呵。
再望向院门口,早已没有了芙蓉的身影,荆钗忙出声喊:
“来人!有没有人的?来……”
“你受伤了?”
一个很是悠闲的声音响自头顶,虽是故装老成,却是稚嫩满满,荆钗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朦朦,你怎能如此戏弄与你娘亲?”
“那个疯女人?”朦朦一边嗑瓜子一边踱到荆钗的跟前:
“谁知道她是谁啊,这世上想做我娘亲的女人多了去了……”
“你怎能如此不孝!”荆钗怒言,却是在触上他那漫不经心的双眸之时,她复又冷静了下来:
“也对,像你这样自负的人,哪里会领别人的情?又岂会相信谁?”
“自负?”朦朦行至荆钗跟前,将手中的瓜子皮儿随意丢在荆钗的身上:
“你也配教训我?”
“捡起来!”荆钗语音不大,却是严肃满满,不容反驳:
“我是你伯母,你该尊重我的!”
朦朦乌亮的眼眸中诧异几许,继而反问:
“你是荆钗公主?”
“……”
“好,我知道了的……”朦朦弯腰,伸出白瓷一般细滑修长的手,将荆钗衣裙上的瓜子皮儿捡起,复又随意丢在了身后:
“这样总该行了吧?”
“不行!”
“你还得寸进尺了?”
“你承认你是仲月的孩子吗?”
“我承认……”
“那你承认你是石家的种儿了?”荆钗严肃呵斥:
“石家家规,连你爹爹都奉若神旨,你岂能漠视?”
“我……”
“石家家规第一十七条,不尊不敬长辈者,视若无良之辈,该罚之!”荆钗明眸幽深,不见半分轻饶之意:
“你可知这惩罚为何?”
“我……”朦朦眸中窘态稍现,稍后道:
“不知者无罪!又没有人教我这个……”
“你还不知错?”荆钗勉强起身,坐在井沿上:
“道歉!”
“嗯?”
“……”荆钗不语,却是眸中坚决异常。
朦朦与她对视少许,方恭敬一揖:
“伯母恕罪,朦朦无心冒犯……”
如此,荆钗方有些作罢,却是不得不在心间叹息,这孩子缺少的是家的温暖,想必,他是将石家看得很重的,否则,亦不会与她道歉的。
与石仲月果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朦朦的心,终究也是冷的,是生人勿近的。
“过而改之,善莫大焉,”荆钗淡然一笑,向朦朦道:
“快去寻你娘亲吧,你这样任性而为,你娘亲会伤心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朦朦似是打定主意躲着芙蓉:
“伯母可觉得这话是正确的?”
荆钗知晓他是在给她下圈套,便是淡然一笑,直接拆穿:
“说说你的理由吧。”
“嗯?”
“不想跟你娘亲一道儿的理由……”
“呵呵……你还真是个聪明人,”朦朦大大咧咧坐到了荆钗的跟前,祸水一般的容颜近在荆钗的眼前:
“她很恐怖的……”
看着他眼眸中的几许认真,荆钗知那不是戏谑,却也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等待他的下文:
“她总是逼迫我吃那些发霉的桂花糕,还要我穿那些小得可怜的衣裳。
你知道吗?每日清晨醒来,她总是要将一些婴孩的衣裳拿来在我的身上比划,还会自言自语,什么朦朦长大了啊,什么她的朦朦终于长大了的……
切!难不成我还会是那个婴孩?”
荆钗听他所言,似是并非虚假,再看芙蓉方才的表现,似是也印证了朦朦的话,芙蓉的神智当真是出现问题了的。
不过,即使如此,荆钗还是不动声色,听朦朦发牢骚:
“我喜欢吃桂花糕是不假,但,那些发霉的桂花糕吃了可是会死人的!
要知道,我娘亲在世的时候,可是舍不得我吃那坏了的桂花糕的,即使是隔夜的,她亦是舍不得我吃,生怕我吃了会坏肚子……”
从他的话中,荆钗隐约觉察到,那徐甲的妻子,似是待朦朦很好。
“不过,如今没得桂花糕吃了,”朦朦似是有些沮丧,荆钗竟然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浓浓的黯然:
“娘亲走了,桂花糕……唉……”
小大人一般,朦朦哀叹,荆钗忍不住轻笑,却是在心内同情他,唯一一个让他觉得眷恋的母亲,却是被梅若雪卷到了这场纷争中,继而死于非命。
“你娘亲那般疼爱于你,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与你分开太久的缘故,而你的养母……毕竟已然辞世,你的生母就在你的跟前,你岂能不珍惜?”荆钗似是说与朦朦听,似是说与自己听:
“人,终归是要向前看的,未来……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