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局者未必迷
荆钗张嘴就咬伯阳的下颌,伯阳忙躲:
“何况,如此一来,我们再想掩饰就难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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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钗自是知晓,尤知州的黑手岂会放过这个揩油的机会?何况是富可敌国的石家出钱出资!
听他这么说着,荆钗寻思着,伯阳不是不能将财物送到百姓的手中,而是要绕开刘廉卿、尤知州,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出资,若是少了,他们会怀疑石家的诚意;若是多了,他们又会怀疑石家的实力。
两难。
更难的是,瞧伯阳的样子,那意思竟是,这些物资,并不让尤知州捞到一丁点儿的好处。
且,她猜,伯阳不是心疼尤知州揩的那一丁点儿油,而是怕往后,怕这只是个开头。
也就是说,眼下的滑坡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大的灾难似是还在后头,到那个时候,将会需要更多的救灾物资。
朝廷自是不肯、也不会下大力气帮锦州城,唯有石家暗中出头。
但,不绕过刘廉卿、尤知州,怕是到时候大量甚至是巨量的物资,定会将石家的家底暴露,如此,可就是给了刘廉卿坐实石家的证据——石伯阳有谋反的资本。
左右为难,的确需要好好斟酌。
“相公,这雨……还要下很多天吗?”荆钗试探着问,答案,却是当真令她失望之极:
“嗯,诸葛说,如今正值小满与芒种间,是多雨之时,且,他夜观星象,似是还要下个七八天……”
“七八天!”荆钗脱口而出,一着急翻身将伯阳压在身下,试图坐起,伯阳却是牢牢圈她在怀:
“小丫头,皇帝不急太监急!”
“那岂不、岂不……”
“岂不印证了你的猜测?”伯阳眼眸中是洞悉的光芒,他知道,他话语里的一丝一毫蛛丝马迹,她都能敏锐地嗅到,继而,他笑得暧昧:
“丫头啊,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嗯?”荆钗懵懂。
“玩游戏,”伯阳重复,眼眸中尽是顽皮:
“我们来玩‘还魂’,可好?”
“还、还魂?”荆钗不明白,亦是完全猜不透伯阳心内想的是什么:
“直说。”
“没意思……”伯阳耷拉着脑袋,似是很受打击一般,无趣地将脸埋在荆钗肩窝。
“好相公、乖相公,你就说嘛……”荆钗撒娇,哄伯阳说,伯阳只管埋首荆钗肩窝,不语。
缠了许久,荆钗终究是磨不过伯阳,告饶:
“来点提示,我好猜……”
“荆钗郡主,‘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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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如牛毛,沥沥洒入圣水池中,荆钗好容易送走磨人的伯阳,寻思着,怎么还不见赏画。
往日,只要赏画在,都会早早起床,为大家备好了早膳,却是今日,不但这早膳是小莲子准备的,似是连赏画的影儿都没有见到。
打鸣的公鸡突然罢了工,荆钗觉得事有蹊跷,便撑了伞徐步往青莲居行去。
却是不知,涉书趁她不注意,撑伞偷偷溜到了竹屋后的药泉边。
静立药泉边,望着烟雾缭绕后那一块大石,涉书覆在腹上的素手,紧了又紧。
若是没有这个药泉,就不会有她腹中的这个孩子,是石仲月带她来的这里。
他说,医圣谷的药泉包治百病,寻常的小病大病,它都能疗养。
她自然信他,可,就是因为太信,方使她……
清泪滑落,她不愿再去抚,亦无力再去抚。
怨吗?
她问自己,她的心竟是不能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
恨吗?
她又问自己,仍旧是一个摇摆不定的答案……
还爱吗?
她再问,这一次,却是清晰的回答,爱,若是不爱,她来这里做什么?
“仲月,莲伯伯说的对,你的心,我是能感受到的,”涉书想起来昨晚小莲子说与她的话,是以,她更坚定自己的想法:
“我会在这里等着,终有一天,你会来……”
话未完,却是药泉中哗啦一声响,似是有人在里面,涉书心下一惊,这清晨雨天的,谁还会在这里?
探首望向云蒸雾缭的药泉,果真,涉书在袅袅散开的白雾后,看到了一颗小脑袋,此际,头上的发髻早已散乱,湿漉漉的贴在小脑袋上,似是刚从水中钻出来一般。
“舒服……真是舒服!”那小孩儿一边赞叹着,还一边往自己身上撩水,似是并没有觉察到涉书的存在。
涉书心下一惊,这里是黑老虎的地段,她一个小小孩,可是如何进来的?
即使这一段日子,黑老虎闭关练蛊,全身心致力于他的新毒虫——百年冰蚕。
不过,谷口设置的机关陷阱,寻常人是进不来的,她又是如何进来的?还能神不知鬼不觉。
再次自缭绕的烟雾缝隙中望向泉中,涉书看着她稚嫩的小脸儿,也就五、六岁的样子。
但,已是显露出了祸水的资质,竟也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水中的孩子似是也发现了涉书的存在,忙凫到岸边,张嘴就骂:
“偷看人家洗澡,臊不臊啊你?”
涉书忍俊不禁,想想自己的孩子定是也会这般顽皮,心内不免多了几分亲切,一时也起了玩心:
“不是偷看……”
“那是什么?”那孩子忙上岸穿衣,奇怪的是,还用手捂住下体,似是真的怕被涉书偷窥而吃亏。
涉书浅笑,这孩子,还真是怪异:
“我是光明正大地看。”
“你、你下流!”小孩破口就骂,忙背过身穿衣,看着他白花花的小屁股,涉书忍俊不禁:
“真是个怪孩子,大家都是……”
涉书的“女人”尚未说出口,却是那小孩一声大叫,猛然转身,手中的衣服尽数掉在了地上,此时,涉书才看了个清楚,原来,“她”竟是个男孩子!
“你怎么阴魂不散的!”孩子指着竹屋边大喊,涉书回头,却见那里静立不动的,竟是落棋,那孩子慌张解释:
“我都说了的,我不是你要找的朦朦,你就是不信……”
后面的话,涉书再也没有听进去,唯一留在她脑中的,只有那两个字——朦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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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身后屋中传来的吱吱床响声,交织着深深浅浅的呻吟声与呢喃爱语,荆钗红着脸狼狈逃离青莲居。
快步行至桥头,荆钗仍旧是惊魂否定,幸亏她发现得早,否则,可真是丢人丢大了。
她说呢,赏画还没有起床,原来……原来竟是这么回事儿!
青莲居耳房,后屋芙蓉帐内,欢爱的气息稍稍淡了一些,寻欢的俩人,却是谁也不愿离开谁。
少许,迪鸾向赏画咬耳,低低说了什么,赏画忽而吃吃笑出了声,却是蓦然羞红了面颊,啐道:
“讨厌!”
迪鸾就近亲吻她娇小的耳垂,继而将吻蔓延到她的雪颈,细嫩柔滑的触觉刺激着他的唇舌,令他禁不住复又抚弄她玲珑精致的纤体。
赏画面上红晕未退,又添新晕,娇嗔迪鸾,推他,转身,竟是被他揽在臂弯间,肆意爱怜她雪般的背脊。
见他并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赏画亦是没有阻止,由着他的唇舌游走于她胜雪的背脊之上。
对于他的放肆,她反倒很享受,她不喜欢迪鸾对她小心翼翼的,她的直觉告诉他,他不该是这样一个人。
“往后……”赏画忽而悠悠开口:
“都这样……可好?”
迪鸾一怔,落在她纤背上的唇也不禁顿住,他实在是不明白她这话,所指为何……
感觉到他的反应,赏画便是反应了过来,他是想错了:
“我说,你待我……往后都这样,不要再那般小心翼翼了……”
如此,迪鸾方明白了过来,继而,低低笑出了声,唇擦着赏画雪般的臂膀到她的耳畔:
“宠你不好吗?”
“好!”赏画亦是认真回答,却是微微转身,看进他的黑眸:
“但不是这样的,这样的我们……好生疏……”
听她这么说着,迪鸾忽而反应了过来,她终于是答应了开始接纳他,她终于将他当自己人了。
想到此,他朗声笑出了声,赏画忙掩了他的口:
“笑笑笑!让你笑……人都是你的了,还与我如此见外……”
半羞半怯,赏画钻到他怀里,迪鸾却是仍旧忍不住在笑,他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口是心非……”
赏画并未抬头,只是在他怀中低低喃语:
“是,我就是这样的女子,我说是,就是不是;说不是,就是是……”
“嗯,记住了……”
“往后,我做错了,你也不许遮掩。”赏画先掩了他的口:
“该吵的、该骂的、该说的……你一样都不许藏着!”
迪鸾不依,拿开了赏画的手,拉她出怀:
“昨夜,我说你胆小鬼……你可曾难受?”
赏画僵住,忙躲开他敏锐的眸子,想逃进他怀里,却是他快一步捧住她的脸,迫使她看着他:
“回答我!”
“那是事实……”
“那不是!”
话出口,迪鸾不禁有些后悔,想起昨夜在他怀中哭得撕心裂肺的赏画,他的确不忍现刻这暖意浓浓的氛围被影响。
“我累了,想睡觉……”赏画轻轻翻身,背向迪鸾,阖眼睡去。
不辨喜怒,迪鸾亦是不敢轻易再招惹于她,却是柔声在她耳畔低喃:
“我不要与你争吵……”
“……”
“争吵之时,我们都是失去理智的,”迪鸾自背后拥住赏画,下颌抵在她凝脂般的小肩之上:
“我们都是拣最具杀伤力的话往出说……”
“……”
“目的,便是要让对方缄口,让对方缴械投降,这与战场上的置对方于死地有何区别?”
“……”
“蛮蛮,”听他就这么着在她的耳畔低喃她的乳名,赏画的心忽而温暖异常,却是隐着几许酸涩:
“我们不是敌人,你是我深爱的女子,我不能容忍你受到这样的伤害……”
“……”
“即使是无意识的,伤痕,依旧是存在的。”
热泪自眼角滚落,洇湿绣着戏水鸳鸯的丝枕,却也洇湿了赏画的心。
这个男子,此生,即使不会爱上,他在她的心中,亦是烙下了深深的痕,抹不去的痕……
现刻,她能确定她的心。
想与她道歉的,迪鸾还想与她说什么的,却是都作了罢,她也的确是累了。
昨夜,她不知疲倦地为他讲着金陵皇都宫阙里的那些事儿,那些香艳却沧桑的往事。
讲到高兴之处,她会开心地笑;伤心处,她就在他怀里哭泣,低低的啜泣、大声的恸哭……撕心裂肺……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金陵是一个销金窟,那里会是天宫中的瑶池仙境,那里该是没有愁苦与怨恨的。
却不曾想,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即使是宠冠后宫的周娥皇,亦是有她的无奈与辛酸。
欲要倾心相随一生的丈夫,却是风流成性,给她宠爱的同时,还瞄上了别家的女子。
帝王,该是后宫佳丽三千的,古来,姐妹同侍一夫之事,不是没有,但,唯独小周后,爱上了她不该爱的人。
赏画说,她的父皇是真的爱她的姨母,他们在那个与世隔绝的高墙皇宫内,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她说,那个时候,她父皇的王朝还是很富裕的,更没有积贫积弱之说,是有还击之力的,文武百官,能者颇多。
而她那个风流而懦弱的父皇,却是选择一再避让,一再忍让,似是永远不知道他的国土有多大、他的国家有多富有……
她还说,那些骄奢淫逸的生活,在她出生的时候,还是在的。
但,她没有姨母的孩子命好,她不是出生在父慈母爱中,她是出生在她娘亲的辛酸泪中……
她说,她的娘亲与父皇背着姨母偷偷幽会,却是不想,娘亲怀上了她,那一年,她的娘亲十五岁。
与如今的她一样,都是美好的及笄之年,她可以像寻常人家的女子一般,待嫁闺中,而她的娘亲,却是在苦涩与等待中度过……
她沙哑着声音,说与他听,她的父皇要将她药掉,她的娘亲却是坚决不同意,说,这这个孩子是他们爱的见证,绝不。
恰在那个时候,她的姨母身患了重病,本就憔悴不堪,再听说了丈夫的行为,更是加重了病情。
后,她的哥哥,仲宣,受了惊吓,夭折。
她的姨母更是承受不住这个打击,撒手人寰。
那个时候,世人都以为,他的父皇会立马迎娶她的娘亲,却是不想,她的父皇以夫妻情深为由,坚决要为她的姨母服丧。
她说,再后来,她娘亲的腹部越来越大,她的外公知道瞒不住了,便以此为借口,面见了她的皇祖母钟太后,商议之下,她的皇祖母以“年纪赏小”为由,将娘亲接进了宫中,说,“养于宫中待年”,待长成之日,再完婚。
她的娘亲知道,这又是一次与权政脱不了干系的交易,却是,不得不从之。
因为,她的娘亲,想守护自己的孩子。
还因为她的傻娘亲……当真爱上了她的父皇……
天意难测,她说,未等到她出生,钟太后便去世了,临产的娘亲,唯有继续在宫中等待下去。
而这一等,就是四年。
自然,这四年中,她的父皇还是来看过她的娘亲的,听宫人说,他们似是也曾情意缱绻、爱意绵绵……
四年后,她的父皇在朝臣的重提下,方决定册立新后之事,毫无悬念,她的娘亲,又一次成为了南唐的国母。
她说,册封大典那日,她偷偷跑去凑热闹,看着高高在上的娘亲和父皇,凤冠霞帔,华装倅儏,好不隆重。
她便脱口说道,有一天,她也要接受这般隆盛的典礼。
照看她的宫女太监,便在背后对她的话嗤之以鼻:
果真是偷来的种儿……
可不是,才多大点的人儿,就学会了骄奢……
哎,你没听说吗,上梁不正下梁歪……
就是就是……
不过虚有排场罢了,崽儿都产下了……
还在观摩盛典……
可不,这可真是旷世奇观的……
听着他们的嘲笑声,年幼的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那是在嘲弄她。
晚上,她跑去问她的娘亲,内侍们的话是为何意,她的娘亲却是只哭不语。
她的父皇,却是唯有深深的叹息,一声接一声……
那晚,她在父皇与娘亲的洞房中歇息。
夜半,她听到了父皇与娘亲的争执。
父皇说,不该将蛮蛮生下的……
娘亲说,都已生下,又能如何?
父皇说,若是没有蛮蛮,你可以嫁个更好的人家……
娘亲说,岂能自主?檀郎,此生,只爱你一人!
父皇说,心中最爱……终究是娥皇一人……
她的娘亲就掌掴她的父皇,哭诉,当初,他不该引诱她……
她的父皇任由她的娘亲打骂、哭闹,不还手,甚至连辩解都没有……
往后的日子,这样的情景,她已经不记得她见过多少回了……
而她,总会默默躲在角落,听他们的争执。
每每如此,都是他的父皇息事宁人,尽量让着她的娘亲,对她的娘亲,更是宠爱有加,想要什么,便给什么。
在她的记忆中,她的父皇似是从未发过火,亦是从未生过谁的气,对于他们这些儿女,更是纵容得紧。
对于朝臣,他也一向纵容,即使在他的封后大宴之上,潘佑作诗讽讥,他亦是一笑置之。
索得娘来忘却家,后园桃李不生花。
猪儿狗儿都死尽,养的猫儿患赤癫。
她说,这首诗,是她学会的第一首诗,却也是她记忆中最刻骨的一首……
后来,宫人总是以此诗戏谑于她,起初,她并不知晓这是何意,还是后来,无意中被她姐姐纤君撞见了,呵责了那些宫人,她才明白,这是骂人的。
骂的,就是她的父皇和娘亲。
而她的父皇,不是不知晓这些,是知晓了亦不闻不问,任其四散满天。
即使她的娘亲曾整治那些嚼舌根子的内侍,但,天下人,悠悠众口,谁又能堵住?
那的的确确是他们做出来的事儿……
自她的父皇娶她娘亲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成为了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文武百官扼腕的愤恨、世人眼中不齿的笑柄……
越发如此,她的父皇越是想念她的姨母。
但,他越是想念,便是对她的娘亲越好。
以至于,后来,就是迁就,只要她的娘亲喜欢,她的娘亲高兴,做什么都行,甚至是处死宫中的妃嫔,她的父皇都是一笑置之……
窘娘、黄保仪、庆奴、兰妃、草纪……
好多、好多的妃嫔宫女,甚至还有烟花柳巷的红袖翠巾们……
她曾经以为,是因为他的父皇不爱她的娘亲,她的娘亲才会百般施展手段,扫清父皇跟前的女人的。
如今想想,她的父皇,是爱她的娘亲的,只是,爱得不多。
而她的娘亲,却是奢望得太多了……
她的傻娘亲想要一个完整的丈夫……
想要一份儿完整的爱……
只属于两个人的爱……
她说,世人眼中,是她的父皇不顾朝中群臣的反对和民间流言的中伤,一意孤行,册立她的娘亲为后。
实则,那其中的辛酸,又有几人真正知晓?
她的娘亲,她可怜的娘亲……
错,就错在爱上了她的父皇……
错,就错在比她的姨母晚生了十三年……
错,就错在了不该生在侯门深府中……
错,就错在不该为自己的爱付出……
是以,她也不要付出。
她害怕伤害……
她承受不起的伤害……
听闻怀中人儿的呼吸渐渐均匀了起来,迪鸾知晓她睡着了,轻轻拉来锦被,覆住她凝脂般的削肩。
似是睡着,又似是还醒着,赏画转了个身,将娇小的身子没进了迪鸾的怀中。
看到她眼角的那一抹泪痕,迪鸾心疼,低头,轻柔吻干。
她的心结,或许……他当真需要以一生去解开,但,他愿意!
拥紧她,他亦合眼睡去,却是在迷糊的睡梦,还是赏画昨夜的哭诉:
“恨还同……双鬟不整云憔悴……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
秋风多,雨相和……夜长人奈何!
吊孤影兮孰我哀,私自怜兮痛亡极。
若是、若是他的心中当真容得下娘亲,又何来的孤独?何来的凄苦?何来的苦寂?
【昭阳啰嗦一哈,当然这几个字不会花亲的钱钱(我掐了字数的),我要长评(可怜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