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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观者未必清
攥紧凤泣血的纤指不自觉紧了再紧,晕黄的烛光下,荆钗漆点的眼眸中,委屈乍现。 *********************************************************** “丫头……”伯阳忽而心软,继而心疼,她又有什么错?大力拥荆钗在怀,他歉疚满满: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荆钗不语,亦不回应伯阳,木偶一般由他抱着,伯阳忙解释: “丫头,这真的不是你能帮上忙的,连仲月都不清楚他的心……” 如此,荆钗方有些回神,却听伯阳继续解释: “回来之前,我到过望江楼,也想着……能不能帮上忙,仲月说……如今的芙蓉很是脆弱,需要他在身边……” “……” “丫头,听我一言,这件事儿,需要给仲月时间,他们三人间的的事儿……”伯阳缓缓放荆钗离开他的怀抱,捧着她的面庞,深深看进她的眼眸: “你,不该卷进来,亦不该成为谁的筹码,知道吗?” 听他这么说,荆钗隐约能猜到伯阳所指为何,笑得淡然: “是仲月告诉你的?” “……” “是,我的确曾是涉书姐和仲月之间最大的障碍,涉书姐对我的呵护与关心……也的确远远超过了对仲月,”荆钗缓缓坐回暖衾中,让早已冰冷的双脚探进锦被中取暖: “可,仲月怎就不明白,爱我那般深的涉书姐……是不屑于以我来做筹码……以换回他的重新重视……甚至、甚至是又引起他的好胜心…… 哼,那刘廉卿呢?岂不也会成为涉书姐的筹码? 还是说,孩子会是涉书姐牵绊仲月的筹码?” 看到纤瘦的她自己抱住自己取暖,伯阳歉疚而心疼,上前想抱住她,却是被推开: “相公,我也是现刻才明白,原来,涉书姐于仲月而言,竟是一个战利品!” “……”看着荆钗因愤怒而晕红的眼圈,伯阳心疼,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不否认,仲月对涉书的情,是有征服欲、占有欲的掺杂,连仲月自己都承认了。 是以,他才会拜托伯阳,在他没有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前,万勿让涉书做出什么傻事儿。 “一直以来,都是他想自我这里夺走涉书姐的心,于他而言,涉书姐……仅仅是一个战利品……”荆钗痛苦地闭眼,几颗滚烫的热泪自面颊烧过: “最终,他赢了,却是将战利品弃如弊履……” 看到她唇畔的那一抹嘲弄,伯阳心惊: “丫头,不是的……” “上天不公,”忽而睁眼,荆钗绯红的双眸复又蒙上了浓浓的水雾: “十四年前,一段孽缘……令涉书姐遭受了那般苦痛与煎熬…… 十四年后,遇上了仲月,本以为……本以为是真的孽缘尽了,终归是该否极泰来了,却不曾想……还是孽缘……” “丫头!”伯阳沉声打断,却又不得不顾及她现刻的情绪: “丫头,乖,事情还没有到那么糟糕的地步……” “怎么会没有!”荆钗一声低低的怒喝,打开伯阳伸来的手: “他不清楚他的心,我清楚! 他不过就是贪恋涉书姐身上的暖,像娘亲一般的暖……” “丫头!”伯阳坚决的喝止声,不管她愿不愿意听,伯阳都将他的话说完: “旁观者未必清,当局者未必迷,如若换做你呢?你对我的爱有多少?敬我如父如兄又有多少?视我为相依一生的丈夫又有多少?” 一口气,诘得荆钗哑口,登时清醒了三分,她对伯阳的爱……又何尝是因为爱而爱? 也的确,最初,是伯阳如父如兄的呵护,令懵懂的她将心慢慢靠近了他,后,是她于隐约间体会到了情爱的酸与甜、悲与喜,最后,以至于爱上他,甚至许诺三生。 她对他,敬如父兄、尊如长者,兴致来时,也会与他撒娇耍赖、讨取宠溺,却也爱他铭心刻骨,此生不渝,乃至许诺,三生相系,视他为夫。 她的爱……竟是有如此多的情愫交织其中,可,这并不能否定她的爱,甚至…… 想至此,荆钗似是明白了,或许,于石仲月而言,对涉书……也并非那般简单。 看到她眼眸中闪烁的异采,似是正在思虑一般,如此,伯阳倒是冷静了下来: “丫头,仲月也好,涉书也好,芙蓉也好,都是大人了,他们能处理好自己的事儿,给仲月一些时间,也给大家一些时间,他们都需要看清自己的心……” 听伯阳这么说着,荆钗的心顿时轻松了许多,便也不再拒绝伯阳,由着他温厚的双手握住她的脚,暖着。 “丫头,”伯阳轻唤,待她抬眸,他方看进她的眼眸,似是在告诫她一般,柔声: “不要轻易给人的心下结论,人的心……会是最易握住的,却也是最难握住的。” *********************************************************** 夜雨依旧淅沥,青莲居的屋角,赏画蜷缩着,瞪着眼冷冷望着黑黢黢的夜幕,却是连哭的气力都没有了。 “自始至终,你都不曾想过要接纳我,又何来爱……这一说……” “我要娶的……是一个和我两情相悦的女子,不是一个自私的胆小鬼!” 迪鸾离去时甩给她的两句话,一直在她的脑海反复回响: “……自私的胆小鬼!自私的胆小鬼!……” 忽而低低笑出了声,是自嘲: “胆小鬼!哼……胆小鬼……” 赏画喃喃自语,笑着笑着,却是有更多的泪滑落。 忽而,一道黑影靠近,将檐下唯一漏过来的一丝光线亦挡了,赏画僵硬抬头,背着光,她看不清眼前人是谁。 但,她能清晰嗅到他身上的体香,那淡淡的芳草气息,就像他族部高原上的草甸散发出的气息一样。 瞪眼看着他缓缓俯身,似是想要抱起她,赏画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只是由着他将她抱回屋。 置身暖衾中,他为赏画盖好锦被,欲转身,却是被赏画拉住。 拉住了,赏画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一时间,俩人相对无语。 沉默。 良久,赏画缓缓开口,却是声音沙哑许多: “迪鸾,你说的没有错……我就是个胆小鬼……” “……” “我害怕伤害……”赏画将迪鸾的手握得更紧,他能感觉到,她似是在寻求什么,却听她悠然开口: “我父皇、姨母、娘亲间的故事……你听过吧?” 迪鸾身子一僵,李煜与周娥皇及其妹妹小周后的事儿,他是晓得的,石仲月也曾提醒他,赏画的心结在这里。 “嗯……”迪鸾回应她,亦反握住她冰冷的手: “知道……” 少许,迪鸾似是想辩解什么: “但,那不能成为……” “我来说与你听,”赏画打断,语音平平,却是掩饰不住的沧桑: “十九岁那年,宫廷盛宴,我的姨母与我的父皇一见钟情,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全了他们这一对儿情意缱绻的鸳鸯。 当时,我的父皇尚未登基,但,已不难看出,皇爷爷的心意……即是认定了我父皇便是未来的君主。” 迪鸾自是明白的,权力者,没有谁会单纯到专为儿女私情而婚配的。 赏画的外公周宗,乃是南唐朝中重权者,岂会眼看着大权旁落? 有女养在深闺,岂会被埋没? 女儿嫁入皇家,那是迟早的。 “那一场盛宴,美其名曰是宫廷宴,实则,就是为我的父皇和姨母牵线,促成俩人百年之好,巩固周家的权位,稳固权臣对皇家的相辅。”赏画深深一声叹息,似是有很多很多不想记忆起的…… “我能明白,”迪鸾另一手亦搭了上来,双手捧住赏画一直暖不热的手,想要让她再温暖一些,却是发现他竟是如此无能为力。 “不,”赏画淡然,继而嘲弄: “你不会明白的……我那可怜的娘亲……所承受的屈辱与苦痛……” 感觉到她的手在轻轻颤抖,迪鸾想制止,却是赏画抽回了手: “不要过来……” 迪鸾呆立床边,看着赏画蜷缩在床角,以厚厚的锦被将自己裹住,而后,似是才有了开口的勇气: “十三岁那年,娘亲已然出落得雪肤花容,亭亭玉立……” 不用赏画说,迪鸾也明白接下来的事儿,自是小周后与李煜暗度陈仓,何况,十三岁的女子,豆蔻年华,情窦初开,自是会对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李煜倾心。 更何况,小周后自小与姐姐感情甚笃,出入宫闱,常与李煜相见,亦是难免的。 如此,自然也就有了俩人幽会的机会。 “……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赏画哑声低低念诵着,虽是心痛,却没有半分为她的忤逆而歉疚: “我父皇的这一首《菩萨蛮》,听过吧?” “……”迪鸾心惊,这是李煜写的与小周后偷情的词,他不知道赏画突念此词,究竟意为何。 “世人都道,是我的娘亲勾引了自己的姐夫……”赏画哽咽,迪鸾甚至能清晰听到她轻颤唇的声音: “殊不知……是娘亲爱错了人!” 一步上前,迪鸾拥赏画在怀: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他一直爱的都是姨母,他爱的是姨母……”赏画拿开迪鸾捂住她嘴巴的手,哭泣: “他的心中……自始至终、自始至终爱着的都是姨母,不是娘亲,不是我那可怜的娘亲,不是、不是……” 迪鸾拥她在怀,不想她再继续说下去,却是不知要以何样的言语来安慰她,唯有拥紧她。 “娘亲、娘亲……只是为她的爱情,甘心做了一回政治的筹码,一颗外公早就选好的有用棋子,一个钟太后早就相中的筹码……”赏画埋首迪鸾怀内,任眼泪横溢,却是不停止她想要说的: “一个继续巩固周家权位的筹码,一个继续维系周李两家贤臣明君的筹码……” 迪鸾掩了赏画的口,红了眼圈: “不要说了,你不要再说了……我明白,我都明白……” 周娥皇病逝,她的妹妹再次入嫁皇家,这本来无可厚非,但,从赏画的话语中,迪鸾隐约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寻常。 怀中人儿失声恸哭,迪鸾的心顿时乱作一团,原来石仲月所言不假,她的心结竟是如此之深,深到他手足无措、无能为力。 看她平日里嬉笑怒骂,寻欢作乐,似是乐得逍遥一般,却是不想,她的心中……竟是也有这样一个死结。 而她的这一份痛,也似是他永远都触摸不到的,现际,他能感知到的一丝一毫,唯有她此刻濒于崩溃边缘的哭泣…… *********************************************************** “嗯,涉书姐也说,这果子,终究是要她来吃的……”荆钗往伯阳怀中钻了钻,嗅着他怀中淡淡的清竹香,忽而低低笑出了声。 “小丫头,笑什么?”伯阳深吻她的鬓角,荆钗含泪低喃: “我们很幸福了,对吗?” 伯阳的心猛地抽紧,喉头哽咽: “傻丫头、傻丫头……” 一个翻身,将伯阳压在身下,荆钗捧住他的脸庞,深吻他的唇。 屋内暖意融融,晕黄的烛光下,小榻之上的一对人儿,缠绵良久,方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彼此的唇齿。 抵额相对,调整着微紊乱的呼吸,却是有一方不肯罢休,复又缠了上来: “不闹了、不闹了……” 荆钗捂了伯阳的唇,将他牢牢压在身下: “与我说说,刘廉卿今日来府中所为何事?” 又是她的灭火招数,伯阳再熟悉不过了,每每与她如此亲热,她都是拿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来打岔。 但,他一贯都是接招的: “还是玛娜的事,我说,明日与他回复……” “杜嵋接触到玛娜了?”荆钗着急问,伯阳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想抱荆钗在怀,却是荆钗赖在他身上不下来。 他倒也不怪,宠溺一笑,由着她趴在他胸膛之上: “没有,他说明日便会有分晓,我自是只能等。” 荆钗想不到的是,刘廉卿还真的较上劲儿了,揪住玛娜的事不放,明明已经言明了,玛娜是被耶尔绑走的,他偏偏不信,硬是要当事人来证明。 看来,也只有等玛娜回来了。 “另,城西连天降雨,今日晌午,出了滑坡之事……” “要不要紧?”荆钗忙问,这滑坡之事,搁在往日,她是不知其中厉害的。 但,去岁秋日,亦是在城西,她曾站在暖屏山庄外目睹过一次较大的滑坡,那地动山摇、摧枯拉朽的场面,她是如何亦不会忘记的。 加之,城西多地处峡谷中,寨子颇多,每每春夏秋三季,稍微雨水一多,就会发生这样的滑坡之事。 偏生,今年的雨水似是厚爱了城西一般,从前日开始,城西就有部分地方落起了细雨,一直连阴到今日,仍旧不见有停的趋势。 雨天山地滑坡,最是令人担心的,若是那山下无人居住,倒是好了,顶多掩埋田地之类的。 若是有人居住,那可就不好说了,人,但凡被泥石掩埋了,那便是没有丝毫生还的可能了。 “滑坡不算严重,”伯阳微微敛眉: “幸而那时诸葛与来瑞正在附近练兵,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救出了山下的大部分百姓,只是那山下的上百亩良田、上百户农舍,皆毁于一旦了。” “那还真亏了诸葛先生和来瑞大哥,死伤……如何?”如此,荆钗倒是放心了许多。 平心而论,她还是很欣赏诸葛晨的,虽然他的某些行为令她很是不满意,但,于伯阳、于锦州城、于百姓,她不否认,他做的都是对的。 “刘廉卿命尤知州速速将此事上报于他,知州府衙役盘点出的结果,是没有死亡,受伤者为两百人。” 听伯阳的口气,似是很不相信这个结果,荆钗顺口问: “实际比这个多?” “嗯,”伯阳深叹息: “当场,诸葛与来瑞就清点出了八具尸体,另,还有一十九人不知去向……” 荆钗心惊的同时,却是也恨得牙痒痒: “该死的尤知州,为保政绩,竟是谎报灾情!” 对于尤知州,荆钗多少还是知道的,在这锦州城任职近十年,政绩平平,却是一个很会谄媚之人。 年前,王祥忠吐出口风,只要尤知州安分守己,自是会调他离开锦州城,入京为官。 尤知州似是牢牢记住了这一句,一直以来,都是为能离开锦州而大肆活动着,甚至不惜大力巴结刘廉卿与霍亥,以换取离开的机会。 另,还大力粉饰自己的政绩,欺上瞒下,锦州城便在他的治理之下安享盛世太平。 去岁的党项大军来袭,伯阳的人在朝中周旋,尤知州亦是尽力不小,自是竭尽全力掩饰他辖区内的灾祸,以求保政绩、早擢升。 伯阳轻拍抚着荆钗的背脊,似是自语似是说与她听: “得想个齐全的办法,将救济金送与百姓……” 听他这么说,荆钗自是明白什么意思,想必,刘廉卿去府中也是为了救济款之事的。 锦州城早已在伯阳的暗中周旋下,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城内发生灾祸,城中的大小商贾们都会尽一份力,有财的出财,有人的出人,有粮食衣物的,亦是不会袖手旁观。 尤知州自是乐意看到这样的事儿,毕竟,要向朝廷上报他辖区的灾情,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是以,锦州城每每有灾祸,都是伯阳暗中操持着,继而解决。 若是指望朝廷的救济,那还不知到猴年马月了,再者,尤知州定是会上下活动,尽全力将此事一拖再拖的。 “等不到尤知州号召,倒是刘廉卿来了,相公,好像有猫腻的。”荆钗趴在伯阳身上,轻轻咬着他的小指,有意无意低喃,似是在想办法。 伯阳呵呵一笑,翻身,将她拢在身下,眼眸中尽是欣赏: “就你个小丫头聪明!” 被猜中了,荆钗格格一笑,半是戏谑半是认真: “这么一件小事儿,就将我家相公给难住了?” “关键是,与刘廉卿物资容易,但,终归是要经过尤知州的手,方能派送到百姓的手中,”伯阳苦笑,轻点她的俏鼻,想捏住却终究是不舍: “这物资,到了尤知州的手中,一转,再到百姓手中……还不知会剩下几多呦!” 荆钗张嘴就咬伯阳的下颌,伯阳忙躲: “何况,如此一来,我们再想掩饰就难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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