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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家常
伯阳心念微一动,却是下一刻严厉呵责: “知道戒不掉的祸根是什么吗?” “……” “就是最后一次,”伯阳板着面孔: “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了,但凡心念一松动,就会付诸于行动,若是行动了……便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停不下来的开始……都白戒了,知道吗?” 微翕动双唇,荆钗还想说什么的,却是伯阳的威胁: “再说这样丧气的话,我就去别屋……” “不要!”荆钗忙喊,与他撒娇: “好相公,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不要去、不要去……” 毕竟,于她而言,伯阳在身边比不在身边更令她难受。 看到她眼眸中的惧意,伯阳微一声叹息,抱她在怀,浅吻她的眉心: “睡吧……” 荆钗却似是在强忍着什么,暖寝内的身子不安地扭动着: “相公,再陪我拉拉家常吧,我、我睡不着……” 知她难受,伯阳便拣一些有的没有的,说给她听,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哄她入睡。 荆钗自是知晓,他这些差不多都是捏的,就像他说的,城北某户人家嫁女了,门当户对;城南某户人家,太公刚过了七十大寿…… 鬼才相信,他每日这么忙,来安或者石仲月告诉他的会是这些? “相公,和我说说家里都发生了什么吧……”荆钗埋首伯阳怀中,闷声道。 看不见她的神色亦看不到她的眸色,伯阳不确定她这话究竟是何意,明明,他是最不愿她操心府中的事和锦州城的事的。 “相公,我们的家常事……不就是这些吗?”荆钗明白伯阳的心意,再往他怀里钻了钻: “我是你的丫头,但,我还不至于成为废人一个……” “丫头……”伯阳心疼,却也歉疚。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荆钗倒是语气坦然: “你就说说吧,我有分寸的,只是听听罢了,这些事儿……你都能解决的,我又何必费神?” 听她说得坦然,伯阳便也不瞒着。 说与她听今春茶叶的收购,说,朝廷与石家一明一暗,平分秋色,朝廷白日里收购,石家晚上就开私摊子收购,即使顶着被刘廉卿发现的可能,他依旧是下了令,收。 毕竟,茶农的生计方是最重要的,不能眼看着朝廷将茶叶低价敛走,茶农无以为生。 荆钗只是静静听着,并不插嘴。 伯阳拍抚着,哄着,盼望着她能睡着,却是说完春茶的事儿,她轻微动了动,表示她还醒着。 伯阳又说玛娜的事儿,说,天花横虐之时,玛娜救了一个重伤女子,名唤叶儿,自称是农家女。 当时,他便觉察到叶儿有问题,因为他发现叶儿的虎口处有厚茧,那不是寻常女子该有的,那是常年使刀的女子才会留下的特征。 当时,他并没有说什么,玛娜说想要叶儿留下来,他答应了,却是暗中不动声色地查了叶儿。 果然,第二天,便是石仲月给了回复。 党项有一个探子回了密信,说,这边给的叶儿画像,便是党项公主耶尔,恰恰是被这个密探打下悬崖的。 这个密探还在信中叮嘱再三,耶尔留不得。 伯阳说,他有更进一步的打算,他想来个反间计。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耶尔每发一次密信回去,他都知道,且,都会截下来一一过目,看是否有他不愿意让她发回去的情报。 没有有害信息的,他都让鸽子飞走了。 听他说着,荆钗在心内思量着,以伯阳缜密的心思和谨慎的举止,怎会让耶尔如此轻易便当了真正的线人? 只要他不让耶尔发错误的情报回去,耶尔就该谢天谢地了。 但,荆钗又在心内否定了自己的仁慈想法,伯阳,岂会放过这个能利用的机会? 果真,听伯阳说,大理与巴巴拉之战,党项来袭,便是他给了耶尔虚假的消息,令党项损兵折将。 后,耶尔又与锦州城内的党项奸细接头,被刘廉卿当场抓住,只因那个接头的奸细是刘廉卿盯了多日的。 再往后,回府衙的路上,玛娜撞见了,硬是说耶尔是被冤枉的,还将众人带到了暖屏山庄,向仲月求证。 仲月不咸不淡,想将这件事儿押后再处理的,毕竟,和耶尔党项奸细的身份是真的,这是铁证如山的事儿,风口浪尖的,石家,决不能卷进来。 仲月只待过两日,大王子接不到耶尔的信,自然会想办法打听的,到时候,他再让党项的探子向大王子禀明,耶尔是被抓住了。 到了那个时候,大王子必定会想办法救耶尔的,同时,仲月也要再次确认一下,锦州城还有没有潜入的其它党项奸细。 即使潜伏在党项的那个密探曾给仲月回信,说,潜入锦州城的党项奸细都是他安排的,都是鹰师的精锐者。 但,仲月不能确定,大王子是否还曾亲自派人潜入了锦州城。 毕竟,清楚自己身边细人的详细情况,还是越明了越有利,这个机会岂能放过? 几乎是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是张网以待的局面了,却是不想,玛娜竟是忍不住劫了大牢,现在,与耶尔俩人双双没了踪影。 今日,他便是与迪鸾、仲月商量了一下,如何处理这个事情。 而目前,他们能做的,就是只能等,等待探子的回信。 荆钗知晓玛娜仗义,但,想不到会对一个侍女也如此,自然,玛娜要是将耶尔当做真正的朋友,做这样的事儿,是可以理解的。 低头,看着荆钗明眸璀璨,面色淡然,似是在思考什么,但,她并没有显露出焦急的神色,伯阳自是在心间松了一口气。 只要她不为这些事儿烦心就好,眼下,他只希望她能好好将病养好。 许久,伯阳不语,荆钗以面蹭蹭他的胸膛,示意他再说。 伯阳想说,累了,睡吧。 却是不忍拂了她的意思,便说与她听大理这几日的事儿。 大理的内斗愈来愈厉害了。 说,五皇子段素蒙与姨丈易丂这几日在南疆浴血奋战,击退了南面孟族人的来犯。 昨日,孟族集结象队,来势汹汹,大有一雪前耻的架势。 易丂向朝廷上书,请求速速派大军支援,国丈刀隶韧胁迫于段素英,对于此事不予理会。 段素英试图与刀隶韧周旋,说,社稷江山重要,还是发兵的好。 刀隶韧却是怒斥段素英: “扶不上墙的烂泥!” 刀隶韧嫌段素英手段不够绝,说,这是除掉段素蒙的最好机会。 只要段素蒙战死,段素英就可不费吹灰之力垂手得到皇位,完全不用担心往后。 伯阳如此转述刀隶韧的话,荆钗却是嗤之以鼻,伯阳想问她为何如此的,却是在心间了然,他的丫头……当真是洞悉个中玄机的。 是以,伯阳继续转述刀隶韧的话: 若是段素蒙战不死,也逃不掉战败的命运,到时候,段素英再追究段素蒙的罪咎。 横竖,刀隶韧认定,段素蒙这一次都是必除的。 段素英却是赶在刀隶韧知道南疆战事之前,早早将此事禀告皇上,并请求皇上即刻颁旨,发兵解救南疆之急。 怪的是,老皇帝竟是两次当场昏倒,是以,盖印颁旨之事,一直拖延至今,尚未有果。 虽然老皇帝在内宫养病,但,玉玺却是一直放在他身边的,军国大事儿,若是需要盖印的,必定都是段素英一人进入内殿,盖印后,方能算是生效的圣旨。 其余的小事儿,皇上有旨,太子手谕即可。 刀隶韧、皇后之党再跋扈,却是不敢公然夺取玉玺的。 伯阳又说,皇后身边的探子回信,说,皇后也在极力劝说段素英,甚至是强硬命令、威胁。 荆钗却是在心内思量着,段素英的做法是明智的,这个时候,谁沉不住气对段素蒙落井下石,谁就会是老皇帝第一个要下手除掉的人。 段素蒙的出身再不争气,他都是皇帝的儿子,那是他母妃的身份不太能影响到的,即使有影响,也不至于让老皇帝弃儿不顾,虎毒尚且不食子。 何况,大理皇族,一向最看重手足情的,老皇帝如此,对于段素英而言,亦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若是这个时候,段素英果真是丧尽天良的话,怕是段素蒙还没有死,他倒是先丢位身丧了。 目前,老皇帝对于段素英的态度依旧是不明的,若是没有他的默许,段素英能如此顺利便登上太子之位? 即使有国丈和皇后之党,那亦是老皇帝给世人的一个假象,这一次的段素蒙受困之事,恐怕……亦会转变性质,变成老皇帝考验段素英。 看看段素英究竟有没有帝王之才、帝王之心,若是没有,自然必会弃之,若是有的话,那就说不定了。 他可以选择段素英来继承皇位,亦可以选择段素蒙,最关键的是,他的真实意图究竟是什么? 说是老皇帝深藏不露,可真是果不其然! 段素英,想起这个少年,荆钗的心禁不住有些凉,皇家的人……何时方能摆脱如此命运。 “相公,皇上的实力……”荆钗抬眸,看进伯阳眼眸中: “你摸清楚了吗?” 伯阳不得不叹服,他的丫头总是能切中问题的要害,心内爱极,深吻她的眉心,笑得爽朗: “丫头,幸而你不是我的敌手……” 荆钗却是依旧不语,亦是没有什么想笑的,伯阳的眼神告诉她,没有。 老皇帝的底儿,竟是连伯阳亦无能为力。 看到她眼眸中的失望,伯阳反倒是淡然一笑置之,拍抚着荆钗的背脊,语重心长: “丫头,博弈,不在于完全置对方于死地,而在于张驰间的抉择,那样方能尽兴。” 荆钗懵懂,少许,她似是想明白了,莞尔: “相公是说,博弈,对手间,不一定谁完全掌控对方、深知对方才叫有意思,而是需要双方旗鼓相当?” 伯阳轻点荆钗俏鼻,宠溺一笑,疼爱: “还是我家丫头聪明!” 果真,还是老皇帝难以对付,伯阳都将他加入了旗鼓相当的对手行列,看来,大理的水,亦是深得很啊! 荆钗却是笑不出来,这是否就是上天赋予男人的特性? 都说,学而优则仕,千百年来,男人们的无上使命仿佛就是寒窗苦读、韬光养晦,有朝一日金榜题名或立腕侯门王府,继而,宦海沉浮、辅佐君王,有朝一日位极人臣。 自然,这其中亦是不排除有最优秀的,那便是登上至尊的位置,成为众人膜拜的天子。 为了走好这一条看似通天的光明大道,多少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甚至是他自己都不能承受的惨痛代价,继而,祸及身边之人。 古往今来,满门抄斩、株连三族、九族者,还少? 不管成功也好,败绩也罢,皆是过眼云烟一般。 可笑的是,她现在做的,亦是这云烟般的事儿。 知道上天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是以,她就不再渴望逃避,承担,是她唯一能做的。 躲进伯阳怀中,荆钗心间暖暖,这是属于她的怀抱,只属于她的。 而她也只是属于他的。 伯阳拥紧她,说,老皇帝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且,还是个谁也不深信的人。 段素善出家天龙寺,老皇帝亲自去大雄宝殿见段素善,予以劝阻。 父子俩在殿内说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话,却是将沙公公屏退在了殿外,他们父子的谈话,沙公公一句都没有听到,可见,皇帝是不深信沙公公的,即使不知道沙公公是个线人。 不过,那一次,沙公公却是听到了另外一个有利的信息,那便是段素萁与丽妃娘娘的对话。 荆钗静静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均匀的呼吸吹拂在伯阳胸膛之上,伯阳甚至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停止拍抚她背脊的手,伯阳亦是合眼睡去。 却是少许,荆钗悠悠开口: “相公,还有巴辛部的……” 荆钗明了而清楚,伯阳选择不说巴辛部的事,就必定是有更大的事发生了,且,还与她息息相关。 知道逃不过去了,伯阳缓缓张开了眼,微敛眉,却也是只能实话实说。 巴辛部的一统,他只是淡淡带过,他不想荆钗听到血腥的场面,但,他也如实说了巴辛粮荒的现状。 闻言,荆钗微微动了动,想问玛娜和他的婚事如何了,却是在心内一思量,问了又能如何?他终归是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了,也就只能作了罢。 伯阳知道她想问什么,便说与她听,说,赏画决定了,以石家干女儿的身份嫁给巴辛王子。 惊抬眸,触上的却是伯阳无害的眸光: “迪鸾的妻子去岁难产而死,迪鸾一直没有正室,你放心,赏画嫁过去,自是不会受委屈的。 再者,娶赏画……并非是迪鸾单纯想联姻,而是他真的喜欢赏画……” “是谁的主意?”荆钗只觉得有些口干,赏画那日说与她的话,现刻竟是句句在心间。 荆钗还想,赏画的心结是打小儿便结下的,看管了人世情爱的苦楚与生离死别,这个结,她需要一个爱她的男子来解开,如今,竟是仓促间便决定了赏画的命运。 隐约的,荆钗感知到,赏画……似是注定会有负于迪鸾,也似是在随意决定自己一生的幸福。 “丫头,迪鸾是真心喜欢赏画……” “就是真心喜欢才可怕……”荆钗心有余悸,眸中苦涩隐隐: “赏画曾说,她宁愿此生都不尝爱恋的滋味,她怕……” 听她这么说着,伯阳似是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迪鸾如此,岂不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化解赏画心中的“怕”。 “她答应迪鸾,”荆钗深蹙眉,艰难开口: “想必……是因为我……” “丫头……”伯阳心疼,却是荆钗负疚的苦涩声音: “从我救她开始,她便想着有朝一日能还我这一份恩,她曾说,她是一个不喜欢欠人恩情的人…… 她的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是真的不假,可、可历经那般苦痛的人,谁又能真的放下?” 亡国之痛,但凡有些志气、有些心思的人,谁能轻易忘记? 伯阳微叹息,想安抚荆钗的,荆钗却是情绪忽而激动: “是我、是因为我,她才会选择走这一步的,若真是这样,那、那她的幸福可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丫头、丫头!”伯阳低声呵责,强迫她抬头看着他的双眸: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你可以不相信赏画,但,我相信迪鸾。” 听他说得坚定而自信,眸中的神色是不容置疑,如此,荆钗的心方有些好转,紊乱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相公,对不起……” 看到伯阳眸中的神色是总算松了一口气,荆钗歉疚,是她说的,她不会为这些事儿担心的,却是…… 无声的叹息落在心间,伯阳不怪她: “这事儿……终归是要你知道的,瞒了,反倒不好。” “相公……”荆钗感激低喃,伯阳抱她在怀,轻柔拍抚她的背脊,哄她入睡,不想她再关心这些。 “那,赏画的婚事,定在何时?”荆钗尽量使自己心平气和。 “快了……”伯阳不给一个明确的答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迪鸾说,他要赏画真正爱上他……” 如此,荆钗长吁一口气,喃喃低语: “那就好、那就好……” 看来,大家都是关心赏画的,都不想她如此轻易便将一生草草了事。 听伯阳方才说的,来瑞命十三骑追击巴巴拉残余,直至老巢,继而帮助迪鸾一统巴辛部,想必,也是为了赏画。 若是换做她,她亦是会这么做的,荆钗想。 毕竟,赏画是要嫁过去的,是要在那里一生一世的。 她都不想赏画嫁去了还日日遭受性命威胁,何况来瑞? 巴巴拉的獒犬战队几乎是失控的,保不准哪一刻就会扑上来咬人。 是以,为断绝后患,来瑞选择乘胜追击,灭了巴巴拉,免去后患,是对的,亦是远瞩的。 往后,这锦州城周围的环境,可是有了一次小小的洗牌了,如今的巴辛部,算是全境与锦州西面相邻了。 但愿,与巴辛部的联姻会真是长久的,但愿,不会到了将来的某一日,巴辛部亦和党项一般,背信弃义,成为锦州城明着的最大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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