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遭表白
日渐西斜,树林内的昏惑渐渐浓郁。
耶尔斜睨一眼吊挂在树上鼻青脸肿的春雨,冷冷:
“奉劝你还是说了吧,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春雨狠狠回瞪着她,依旧不言不语,耶尔不由得怒从中来:
“给脸不要脸!”
喝罢,挥手又是一巴掌,春雨口中的血立时喷溅了出来,耶尔得意一笑,捏住春雨血迹斑斑的下巴:
“说!冷尘和石家什么关系?”
春雨依旧不回话,口中一个用力,将血水喷到了耶尔的面上,耶尔算是彻底被激怒了:
“贱人!你当真以为我不能将你如何?”
耶尔自腰间拔出匕首,对着春雨的脸:
“信不信我将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划花,让冷尘这辈子都对着一个丑八怪!”
果然,这一招似是奏效了,春雨眸中的恐惧、犹豫尽数落在了耶尔的眼中:
“听话,只要你乖乖说了,我不但放了你……还会带你回族部,让你跟冷尘团聚。”
春雨似是在思量,少许,她闭眼转头,不再理会耶尔的话。
“不用担心,冷尘是难得的人才,我皇兄不会轻易便将他如何的。”耶尔似是隐约明白了春雨的心思,威逼利诱:
“只要你配合,回答我的话,大家将事情说通透了,冷尘改邪归正,我大皇兄是不会追究的。
再者,我党项正是用人之际。
到时候,冷尘不仅能免死,还能保住他的高官厚禄,且,往后的飞黄腾达,自是不在话下。”
耶尔言语间,仔细观察着春雨面部表情的变化,见她似是在思量什么,便进一步威逼:
“今日你落在我手中,若是不配合,结局……想必你也是清楚的……”
春雨猛地张开眼,冷言: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耶尔拊掌赞叹:
“不愧是冷尘的女人!”
“……”
春雨扭头,耶尔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回头看着她:
“就知道你会这样的,我还偏不杀你了,我要将你送回族部的大军中,做——军——妓!”
耶尔故意将后三个字咬得重重,一字一顿,让春雨听得清清楚楚,春雨登时只觉寒意自脚底心蹭蹭往上冒:
“不要!不要……”
看到她眼眸中的惧意,耶尔笑得放肆:
“你说,冷尘要是看到他的娇妻……被千人爬万人骑……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耳畔是耶尔鬼魅般的话,心间是冷尘给她的誓言:
“等我,我会回来的……”
“相信我,你要相信我。”
泪水无声无息落下,春雨心如刀绞,都是她、都是她的错,她应该听二公子的话的,她不该自作主张跑出来的……
若是她死,她心甘情愿。
但,冷尘,是决计不能连累的。
心思转至此,春雨寻思着,如何方能摆脱耶尔的钳制。
眸光落在耶尔的右手腕上,春雨将心一横。
此际,耶尔还在规劝着春雨,右手握着的匕首依旧抵在春雨的脖颈间。
但觉手边重力一压,惊回眸,竟是发现,春雨将脖颈往她手中的匕首上撞,耶尔本能大叫:
“啊!你……”
后面的话尚未出口,耶尔便是眼前一黑,软趴趴倒在了地上,春雨亦是昏了过去,鲜血顺着脖颈流进了衣领内。
旁边的大槐树上,落叶般飘下一人,白衣白靴,素锦绾发,银带束腰,玉手如脂,折扇轻挥,面容绝美无暇,乌发如墨似漆,飘逸不羁。
薄唇紧抿,下颌微微绷紧,他那好看的桃花眼中满是无奈:
“叫你不听我的话……”
晨露微晞,林间鸟语花香,溪流潺潺。
缭岚映月湖上依旧云蒸霞蔚,烟岚小筑经昨日的风干,已经能住人了,伯阳便带荆钗回到了雾居。
小屋内,竹床之上,荆钗早早已经醒来,看着眼前熟睡的伯阳,她的纤指便有些痒痒了。
很想描绘他的轮廓,但,她知道他很累,是她让他连剃胡须的时间都没有。
昨日,她说想与他剃须的,结果,刚抓住刀子,她的手便开始颤抖。
伯阳说,不碍事的,只是阿芙蓉的瘾犯了,过一会儿就会好的。
抱着她,伯阳说与她听,他曾经也被这阿芙蓉所困扰,说,她一定要坚强,有他在,就不允许她有任何放弃的念头。
看着他青黑的下颌,荆钗在心内下定决心,今日,一定要给他剃须。
圣水池畔医圣谷,竹屋外,一位绛紫锦服的男子怀抱一卷画,向竹帘内有礼一揖:
“请问赏画姑娘在吗?”
竹屋内,赏画朗声应道:
“在的,谁啊?”
言语间,赏画提着抹布掀帘出屋,看到他诚恳的笑颜,赏画眸中神色复杂:
“是你……”
“姑娘想必还记得在下……”
“记得,巴辛部的巴辛王子,怎敢忘记。”赏画不饶人,撇撇嘴,毫不客气:
“说吧,王子陛下有何贵干?似乎……您与我这庶民之间没什么交集吧?”
“姑娘谬称了,还是唤我迪鸾吧,如此,便不会显得生分。”巴辛王子报出自己的本名,双手将怀中画卷奉上:
“此乃迪鸾涂鸦之作,仲月兄要小弟交给姑娘的,说姑娘画技超群,还望姑娘不吝赐教,姑娘请过目。”
听他说石仲月,赏画心内便清楚了几分,是以,并不去接画,反倒是等迪鸾将话说完:
“一回生、两回熟,迪鸾画技不佳,日后劳烦姑娘之处自是不会少的,如此,自然就熟稔了。”
“我手脏,这会儿不方便接画,先进屋吧,站在这屋外不是我赏画待客之道。”赏画转身掀帘回屋,将抹布丢进了水盆内,道:
“你先坐一会儿,我将手头这些事儿忙完了,再看你的画。”
迪鸾见赏画并没有拒绝之意,喜不自禁:
“劳烦姑娘了……”
“别!”赏画拧干抹布,打断:
“这些虚礼都免了吧,我这人最见不得人家文绉绉的。”
“好!姑娘爽快。”迪鸾一声赞赏,落座:
“姑娘可有茶水?”
赏画忍不住扑哧一声,他还真是得寸进尺了,若非他说出石仲月,她岂会让他进屋?
看到迪鸾痴痴望着自己,赏画干咳一声,道:
“茶水有的,刚煮好的,渴了就自己倒。”
言罢,赏画继续忙自己手中的活儿,思绪飞转着:
石仲月果真是神速,昨日才说了巴辛王子会来的,今日,便将他打发到了这医圣谷。
迪鸾去暖屏山庄自是不便,今日,她便以照顾锦儿为由,来这医圣谷,等的就是迪鸾上钩。
锦儿自天花之后,便是身体一直不好,发热总是反反复复,是以,一直留在医圣谷,由小莲子照顾着。
如今,荆钗已然回到伯阳身边,她赏画……是该做一些什么了。
眼下,她要做的,便是好好款待一下迪鸾。
思绪飞转至此,赏画直接问:
“你想和我做朋友?”
“不是。”迪鸾也不拐弯:
“在下来是求取姑娘芳心的。”
突遭如此表白,赏画微微怔愣,僵硬转身,望着七步之遥的迪鸾,她有些哭笑不得。
迪鸾喜欢她,她是知晓的,但,她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白。
“姑娘不必担心,”迪鸾边为自己斟茶,边道:
“迪鸾不是那强人所难之人,喜欢与否迪鸾都尊重姑娘的意思……”
迪鸾将手中茶水放下,抬眸,澄澈简单:
“迪鸾希望能与姑娘相处一段时间,若是姑娘觉得迪鸾是那托付终生之人,再做决定也不迟。”
“不要动!”荆钗扳正伯阳的脸,仔仔细细为他刮着胡须。
看着荆钗眼眸中的认真,伯阳想笑,却是强自忍者,由着她手握明晃晃的刀子在他下颌缓缓蠕动。
费了好大的气力,荆钗的剃须工程终于竣工,将刀子在手中的棉帕上擦拭干净,她呼出一口气:
“瞧瞧,多精神!”
伯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想笑,却是强自忍住,荆钗扶住床沿道:
“好看吧?”
“好看、好看……”伯阳一叠声应着,强忍住笑意,忙将视线自铜镜中移开,他怕他再看下去会伤了荆钗的自尊。
“嫌我剃的不好?”荆钗早已从他鬼闪鬼闪的眼眸中看出了问题:
“没关系,往后多剃剃就会好的。”
伯阳想说免了,往后剃成这样,可如何出去见人,却是不忍拂了她的心意,转移话题:
“走,带我的丫头出去透透气……”
言语间,伯阳抱起荆钗就要出屋,荆钗却是挣扎着要自他怀中下地:
“让我自己走吧,不能老这么着的……”
再不忍、再宠溺,伯阳亦是晓得的,她是需要多多行走的,否则,那腰上的旧疾,可是能令她永远不能走路的。
欲放到地上,伯阳便发现了一个挺严重的问题:
没有鞋子。
没有荆钗的鞋子,荆钗当日是被他抱进霡霂林的,这里只有他的鞋子。
衣服,荆钗可以将就着穿他的,即使那衣服可以装两个荆钗,还绰绰有余。
但,鞋子,确实是不行,太大不说,还都是皂角靴,虽然荆钗是天足,并未缠足。
“相公……”荆钗似是也发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求救一般望着伯阳,微敛眉,伯阳与荆钗言语:
“踩着我的双脚,我随着你的脚步走。”
荆钗大赞伯阳聪明,遂,踩在伯阳的双脚之上,左右出脚,行走,指挥伯阳倒退着出屋。
“踩着相公的双脚散步,嗯,不错、不错!”荆钗大赞,言语间,抱紧了伯阳的脖子。
伯阳呵呵笑着,宠溺拍抚她纤瘦的背脊:
“只要我的丫头高兴,怎样都好。”
荆钗吃吃在他耳畔笑着,搂着他脖颈的双臂又紧了紧:
“有相公真好……”
“丫头……”伯阳疼惜一声呢喃,荆钗却是忙解释:
“我说落棋姐呢……”
伯阳却也没有说什么,荆钗微微一声叹息:
“也不知道落棋姐和叔辰……不,休哥,如何了……”
伯阳不语,只是轻柔拍抚荆钗的背脊,以示不必担心。
伯阳带荆钗来霡霂林,荆钗便吩咐落棋随石家的商队去了契丹,见石家曾将的三公子耶律休哥。
叔辰以耶律休哥的名义,向石家购置了一批宝驹,共二十匹。
石家的宝驹闻名天下,此举动倒也没有引起朝廷什么重视,毕竟,石家与各国间的商贸,向来不会因为战乱或别的什么事儿而中断过,只要不是资敌。
事实上,购置这一批宝驹的目的,却是没有如此简单。
信中,休哥也将购置这一批宝驹的目的说得清楚,是要送给他一个朋友——耶律斜轸。
关于耶律斜轸,荆钗也是有所耳闻的,弱冠之年,是一个翩翩俊公子,聪敏睿智,性格冷漠,沉稳持重,年纪轻轻便是战功赫赫。
保宁元年,经枢密使萧思温举荐,耶律斜轸受命节制西南面诸军。
去岁六月,因战功丰伟,擢升契丹南院大王。
休哥也在信中言明,耶律斜轸,实属难得的将帅之才,有目光、有远见。
几日前,休哥收到伯阳密信,想他设法自背后牵制党项,刚巧,耶律舒哥西征突厥,不在军中。
休哥没有军权,哥哥不在,自是棘手,他调动不了军队,幸而往日与耶律斜轸交好,耶律斜轸的大军,便驻扎在党项、契丹的边境。
是以,休哥找到耶律斜轸,求得救兵,方解了锦州城的燃眉之急。
作为回报,休哥便想送耶律斜轸这二十匹宝驹。
休哥得知,耶律斜轸府中,豢养了一小队世代效忠的轻骑,共十九人,称为“於越十九骑”。
这十九骑,最初乃耶律斜轸的爷爷所豢养,一直都是用于保卫家族的,后传至耶律斜轸手中,他便将他们用于军中,驰骋沙场。
这一队轻骑,端的是厉害异常,听休哥的口气,似绝不输于石家的十三骑,亦是嗜血而屠戮不眨眼之辈。
每每征战,耶律斜轸都是以这一队轻骑为头阵,所向披靡,端的是横扫千军的气势。
所到之处,就似一把利匕,直插而入,毫不犹豫。
后路大军,便是沿着这轻骑撕开的缺口,长驱直入,击溃敌军,大获全胜。
在耶律斜轸的麾下,军士们不是以能擢升军衔为荣,而是以能入这“於越十九骑”为无上荣耀。
听休哥的口气,耶律斜轸,谋的不是沙场驰骋,而是参与国政。
古往今来,将者有此心思的,屈指可数,耶律斜轸,算是一个文韬武略的厉害角儿!
让落棋去送这一批宝驹,自是上上人选,也不是府中现刻调不出人,北门朝廷的守将早已到,来瑞一直都是赋闲在家。
此次,本是让来瑞去的,荆钗却是动了私心,央伯阳让落棋去吧,她想落棋与休哥见面,最好,休哥能留住落棋。
伯阳也不反对,落棋或者来瑞,不管谁去,都是一样的妥帖。
她是如何也忘不了,在大理皇子府的后花园,落棋在她耳畔的那一句:
“可,即使知晓它有毒,我们……还是义无反顾……”
虽然知道落棋那是与她唱双簧,俩人假扮夫妻,想蒙骗丽妃,但,荆钗能感知到,落棋的心……是想念休哥的。
谁说落棋心间无爱的?
明显的,荆钗感知到落棋的心意了,她是想念休哥的。
凭什么她可以拥抱着相公,落棋就只能与休哥迫离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