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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棺椁中
午夜将近,月渐偏移。 霡霂林内的杀气却是依旧浓重,食饱腹满的鳄鱼开始寻思着上岸。 看着满目的狼藉,伯阳展臂飘到湖的东南方向,攀着嶙峋的崖石,将悬崖之上的机关轻轻开启,悬崖之下豁然裂开一个大洞。 刹那,那湖中的残肢断臂、十数条鳄鱼、以及满池的猩红之水均自那洞中哗哗流走。 继而,伯阳又回到西北方向,以指轻叩竹林边的天楠竹竹干,瞬间,竹林便挪开一道缺口,锦江清澈、明亮的水,便自那缺口淌了进来。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这里,便是缭岚映月湖活水之源头。 地宫中的梅若雪听着头上的隆隆水流声,自是在心内恼火,难怪唐大不从这里进入霡霂林的,猜想如今岸上的情形,怕是伯阳已经以机关将那些死士清理干净了。 还说唐大多疑的,这里确实是比自栖霞山顶飞下还要危险百倍,看来,是她忽视了伯阳的能力。 现刻,她也终于想起了,方才伯阳的竹叶“小调”,乃是学的鳄鱼唤声,那是雌鳄鱼发春之时发出的召唤声,是以才会引来那许多的鳄鱼。 这个情形她十四年前是见过的。 那个时候,伯阳自王祥忠的手中解救了她,渡锦江的时候,为了甩开追兵,伯阳就是以此“小调”唤来鳄鱼,将那些官兵堵在河口不敢贸然前进的。 事后,她问伯阳,是如何会这奇异之法的,伯阳却是笑得神秘,宠溺摸着她的头,道: “因为我会变魔法啊。” 那时候,她是完全相信伯阳的话的,在她的眼里,伯阳就是神一般的人物。 她还要求伯阳,将她的家变回来,将她的丹栀宫变回来,还要将她的仆人都变回来。 虽然当时的伯阳神色复杂,但,还是答应了她的,且,口气坚决,不容置疑。 后来,诸葛晨告知了她,伯阳有毒蜥蜴连体,自是晓得各类善爬之物的唤声的。 可,她宁愿相信,伯阳是无所不能的,仍是她心中那个神一般的人物。 是以,她将复国的梦都押在了伯阳的身上,她想要回到以往那无忧无虑、不必看人眉高眼低的生活中。 直至芙蓉的离开,诸葛晨的警告,她才晓得,若想恢复她往昔的生活环境,她要靠自己了。 靠自己绑住伯阳,靠芙蓉的承诺牵制伯阳。 整整十四年了,兜了一个大圈子,再次回到这小调跟前,竟是如此迥异、如此凄凉…… 那时,他是为了救她而吹奏的,如今,却是为了护着别人而如此对待她…… 凄怆一笑,梅若雪冷然下令: “撤出地宫,上栖霞山,带上诸葛先生的纸鸢。” 隐没在黑暗中的众人得令,齐声应道: “是!” 不消片刻,清水注满湖,看着波光粼粼的缭岚映月湖,伯阳微微松了一口气。 但,他知晓的,以梅若雪的性格,断然不会就此放弃的,必定还会用尽办法攻进来的。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里的五里雾尽快恢复。 思绪飞转至此,伯阳飞身到了湖中心,没入水中,将手中的凤泣血按到烟岚小筑顶端的凤形纹记之上。 刹那,莲藕般沉睡在湖底的烟岚小筑,似是生长一般,自湖底渐渐浮出水面,盛开在月下波光粼粼的缭岚映月湖之上。 墨绿苍翠,玲珑精致,典雅婉约,依旧是先前那个烟岚小筑,不改分毫。 抖抖身上的水,伯阳自屋顶飞身而下,落在秋千椅边,轻轻叩响秋千椅连接于竹屋的支架。 眨眼,似是刚掀开了热锅一般,自竹林内飘散出了缕缕轻雾,袅袅腾腾,徐徐飘向湖面。 伯阳进屋,将身上湿漉漉的衣裳换了下来,因他此刻要去见他的丫头,想起他的丫头,便是不自禁笑颜轻绽。 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叫他心动的了,终于,可以见到他的丫头了。 刚行至小屋的角落,便觉察到屋外有人,似是自悬崖之上下来的。 快步出屋,果然,那半笼烟岚的小湖上空,正有朵朵纸鸢自悬崖之上飘了下来,那纸鸢之上,赫然负着一个人。 微敛眉,伯阳轻轻一声叹息,他没有想到,梅若雪的动作会如此之快,眼见着张张纸鸢自上面撒下,伯阳只能等待。 等待霡霂林内的烟岚能快一些聚拢,让他们迷失在烟岚中,总比被他杀了好。 方才那一场恶战,血腥四起,他的心神已经有些不能自已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开杀戒,开了,就意味着会有停不下来的可能。 最糟糕的不是他控制不住心魔,而是竹林内的毒蜥蜴。 若是它控制不住,被激起嗜血的本性,那后果……可就不是他能预料到的,且,也不是他能控制住的。 但,那烟岚却像是与他较真一般,还是不疾不徐慢慢向湖面靠拢,眼前,已经有人落在了对岸的竹林边。 眼下,他还不能出手,只能静待他们攻过来,他要做的就是控制好自己的心神,他已经能隐约感知到,蜥蜴正蠢蠢欲动。 现刻,他的手,似是已经有些不由自己控制了。 冷月清辉下,伯阳一袭银灰色水纹长衫,玄色长袍相罩,腰间玄带之上,金丝线描绘出的盘龙卧虬,腾云驾雾,飞扬起跃。 微微湿溽的乌发,在清冷的月光下愈发显得黑黢,如墨,发梢还点点滴着水。 此刻,他的周身,却是微微笼罩着一层晕黄的光圈,偶尔还会散发出绯色。 彼岸的杀手自是知晓的,那黄色光圈,自是内家上乘功力的标示,那个男子,是以内家罡气罩住了自己,当今世上,有如此内力修为的人,实属难见。 只是他们不知晓的是,那光圈中偶尔透露出的红色,究竟为何意。 看到此情形,彼岸的杀手不禁有些胆怯了,他们知晓他们遇到真正的高手了,难怪之前上去的兄弟没有一个回来。 是以,他们不能随意动手,必须得等,够了八十一人,方能群体行动。 时间点点滴滴淌过,湖面上的烟雾愈来愈浓,似是连对岸长身玉立的男子都看不甚清楚了。 唯一能判断出那男子位置的,便是湖对岸的黄色光晕,此时竟是变成了红色,血一般的红色,竟是愈来愈浓,似是渐渐在向殷红蔓延。 终于,他们的人到全了,为首之人与身旁众人一个眼色,全面进攻立时展开! 展开双臂,持刀,八十一人,成半圆形包围圈,掠向彼岸那红色光晕。 冷月之下,竟似是倾巢而出的吸血蝙蝠一般, 落地,八十一人迅速形成包围圈,里里外外,三层,将那光晕包围在其中。 出人意料的是,待他们看清,那红晕之内,竟然不是那男子,而是一个巴掌般翠艳的小东西。 似是绿色的,似是还有红艳艳的冠子…… 眨眼,那小东西倏忽跃起,冲向其中一人的脖颈,连哼哼都来不及,那人只觉脖颈一凉,下一刻,他便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茫茫大雾内,一条绿色的飞影蹿走于众人的脖颈间,没有丝毫的犹豫。 眨眼间,多米诺骨牌一般,层层人墙随着绿影的蹿过而倒下。 悬崖之上,久久不见下面的人回讯号,梅若雪柳眉紧拧,她知晓,必是伯阳将他们格杀了。 “下!” 一声冷令,梅若雪身旁的死士齐齐应是,纸鸢又似漫天飞雨一般,飘向霡霂林之下。 半个时辰之后,依旧是不见踪影,亦没有讯号传上来。 梅若雪顿时觉得背脊冷汗直冒,气极冷喝: “给我下!都下!都下……” 身旁的众人唯有遵命,纸鸢雨纷纷洒向崖下大雾中。 石伯阳,我就不信,此刻的你还能淡定以待! 事实上,她猜测的完全正确,现刻的伯阳,的确不在烟岚小筑前,他进了天楠竹竹林内。 此际,他能做的,就是尽全力控制自己的心魔,间接牵制蜥蜴,让它不至于完全被激发出嗜血的本性。 他与蜥蜴是一体的,他的安危与否,蜥蜴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感知到,并且做出最迅速的回击,甚至是提前攻击。 现刻,它的杀气似是愈来愈重,他不知道它在林外杀了多少人,但,他能感知到的是,它在渐渐控制他的心智。 伫立竹林内,伯阳眸中红光忽隐忽现,细细密密的汗珠渗出于额间,他只能忍着,他不能确定冲出去的他会不会…… 一想到他的丫头,伯阳立时闭上了双眼,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她了,他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会冲进小筑…… 凌晨渐近,东方已渐渐泛起鱼肚白,一轮圆月,马上就要隐于微白的天际。 栖霞山顶,梅若雪茕茕孑立,凉风满广袖,距离身旁最后一个死士飞到崖下,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 依旧,没有任何的音讯。 她不甘心! 她不信的,她不信将近五百人的鲜血,还激怒不了一个石伯阳! 她要去找诸葛晨,她要更多更多的人,更多更多的鲜血…… 回身,她想下山的,却是发觉脚底发软,一个收拾不住,跌坐到了崖边的乱石中。 跌得生疼,梅若雪的泪就那么着不可遏止地滑落,懊恼地捶打着双腿,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溅在雪白的衣裙之上,迎着青蓝的晓色,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在地宫中,她被伯阳的内力震伤了内府,她也是明白的,伯阳这是在警告她。 但,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的复国大计,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 晨曦乍现,映照林间。 烟雾缭绕之下,湖面上那一具一具的黑衣劲装浮尸,依旧是看得清楚。 伯阳犹豫再三,终是自竹林内缓缓行了出来。 月已退,现刻,想必是安全的。 方才,他也看到了的,蜥蜴的双眼,已经没有那般血红了。 似是还有些不放心,他复又回身,再次望向草丛中的蜥蜴。 小家伙却是瞪着一双殷红尚未褪尽的碧绿凸凸眼仰着他,似是在等他的表扬,因它战功卓著,它将来犯的敌人全部咬死了,一个不剩。 狠狠地、无奈地瞪它一眼,伯阳迈步出竹林,再也不理身后的小家伙。 它那鳞甲密布的脑袋上,本是直竖的红冠子,立时便耷拉了下来,似是觉得无趣之极,眨眼没入了草丛中。 幸好,昨夜他控制得好,它才不至于铸成大错。 迎着初晨,伯阳飞身掠到小筑边,却是没有地方落脚,原来,竟是死了如此多的人,难怪那小家伙杀得俩眼猩红。 他的烟岚小筑不算很大,但也不算是太小的,眼下,承载这许多的尸体,的确是空间不够。 “若雪,你的心……竟是如此之狠!” 叹息言语,伯阳开始动手清理尸体。 表面看去,这些尸体均是没有任何伤痕的,看上去就似是中毒了一半,肤色发黑。 实则,致命的一击在脖颈之上,每具尸体的脖颈之上,均是有两排针孔般细小的啮痕。 这便是竹林里那个小魔鬼干的,它总是本能地将靠近的危险全数除干净。 直到清晨的阳光,线条清晰地描绘着竹林上方的轮廓,伯阳才将那些尸体整理完毕。 杀人,并非他所愿。 但,他却是不得不这么做…… 缭岚映月湖,依旧烟斜雾横,烟岚小筑,依旧典雅精致。 伫立屋前,伯阳不敢深呼吸,因空气中全是杀戮的气息,他怕引起心神不宁,毕竟,蜥蜴刚刚有些能自制。 若非这杀戮的气息,任是谁也不会想到,这山清水秀、青竹亭亭的地方,方才经历过一场浩劫,一场血腥的屠戮。 还不能确定心意能由自己完全控制,伯阳静立湖畔,调试着心绪。 他不能、也不敢给他的丫头带去一丝一毫的危险。 丫头,他的丫头…… 昨晚,是她在他的心间陪他渡过了那最艰难的时刻,却也是她影响着他的心绪,稍有一个控制不好,他便会为她带来伤害,甚至是命丧的后果。 此刻,稍稍有些好了,伯阳方敢望向那湖中的水晶棺椁。 昨夜,他看得清清楚楚,她在棺椁中安然熟睡,她安静恬淡的睡颜,令他觉得什么都值了。 那一刻,他决心坚定,即使外面再血雨腥风,他给她的,终归是最安全的。 岂知,这一看,竟是令他顿时心惊。 水晶棺椁中,荆钗赤脚站在暖衾中,明眸淡淡,浅笑吟吟,遥遥与他相望。 波光粼粼之下,荆钗绝美的容颜微微有些虚幻,加之烟雾飘渺,横亘面前,更是有些朦胧不清楚。 此情此景,竟是让伯阳产生了错觉,似是这样的情形,他在哪里见到过…… 一个俯身,伯阳没入湖水,缓缓向荆钗游去。 那容颜竟是越来越清楚,越来越明朗,绝美而熟悉,到再熟悉不过…… 她往昔的语笑嫣然…… 她往昔的娇嗔耍赖…… 她往昔的顽皮慧黠…… 她往昔的无助哭泣、伤心绝望…… 他的伤害、她的倔强、他的呵护、她的乖巧…… 一切的一切,如烟的往事,被他遗忘的往事…… 此刻,竟是随着他游向她,一件件、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复苏…… 终于,破碎的片段汇成一道长长的河流,一段流畅的往事,在他的记忆中变得清楚明了…… “谢谢相公……让丫头……爱过你……” 终于,这一句,他是明白了。 整整困扰了他数月的一句话,他终于明白…… 丫头,我的傻丫头! 伯阳一个快速,游到了棺椁的跟前,在水中驻足。 看到他的到来,荆钗欣喜异常,纤纤素手,白皙剔透,不输于这棺椁半分,攀着水晶棺的壁,她嫣然展颜: “……” 看她的唇形,伯阳便是晓得,她在唤他。 似是被他眸中复杂的神色怔住了,荆钗的笑颜一时僵在唇畔,看着她眸中的神色在变,伯阳深锁眉,只能在心内道一声: “罢了、罢了、罢了……她又何错之有?怪,只怪她太爱我……” 眸中神色温煦,伯阳笑意暖暖,将双手覆在棺椁壁上,与她的双手掌心相合,隔着一层水晶壁,他们心心相印。 俩人均是呵呵一笑,却是齐齐呛出了泪。 只是,伯阳的泪,被身边的水吞噬了,没有谁看到,甚至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只是觉察到心间苦涩难当,却也暖意满满。 示意荆钗靠近,伯阳轻轻吻着水晶棺壁,如往昔一般,替她吻去那面上的泪痕。 这个清晨,安详而美好。 流水与游鱼,自伯阳身旁穿过,带动他的衣衫翩跹飘舞,轻柔而舒适,似是他丫头温柔的掌心轻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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