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毒
清晨,第一束阳光透过墨绿的小窗,打在屋内相拥而眠的俩人身上。
悠悠醒转来,迎着金黄色的朝阳,荆钗看清了身边人的容颜,清清楚楚,没有一丝一毫的模糊。
是她想念的相公,也是她每时每刻都在贪恋的熟悉睡颜,不知有多少个清晨,她渴企她一醒来便能看到这再熟悉不过的面庞。
这是她的相公,她最爱的相公。
如今,真的是……就在眼前。
轻轻抬手,纤细柔软的食指肚描绘着他分明的轮廓。
从额头到眉心,从眉毛再到他长长的眼睫毛,又滑落到他高挺的鼻梁之上,最后是他的双唇,不薄不厚,温软舒适。
她不否认,她很喜爱他的吻,会是霸道的,也会是轻柔的,还有那缠缠绵绵似细雨的……
眸光落在他黑乎乎的下巴之上,荆钗禁不住心疼,他的胡子茬儿已经泛得如此长了,想必,又是照顾了她许久……
轻轻将头向他脸边靠了再靠,以鼻尖轻轻抵着他的鼻端,与他同呼共吸,感受着他平稳而有力的呼吸,仿似她的呼吸也会顺畅许多。
不知为何,她的呼吸总是会无端得紊乱,偶尔还会感觉到冷,竟像是染了风寒一般。
最糟糕的是,她心内现刻强烈的愿望,竟是……竟是想念阿芙蓉那淡淡的香味。
只要一想,便像是脱了线头的残绸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她的心内、脑中竟全是一个念头:
阿芙蓉,她要阿芙蓉。
此际,她的周身寒意阵阵,顺势钻进了伯阳的怀里,贴着他取暖,荆钗将自己全部交给他。
熟睡中的伯阳微微动了动,右臂一伸,纵贯她纤瘦的背脊,轻轻一揽,将她完全拥进了怀里,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
感知到他的回应,荆钗格格笑出了声。
以往,他便也是如此待她,总会在她夜半惊醒时,如此安抚她,她便会安然再次入睡。
微微还有些睡眼惺忪,伯阳缓缓睁眼,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人儿,竟是微微愣住。
如此,他的睡意已是全无了,忽地翻身,将她拢在身下,细细看进她的眸中,竟是依旧得神采熠熠,那幽深迷离的明眸,又在他的眼前重现了。
下一刻,他便掉进了这无底的幽幽明眸中,不能自拔。
“丫头,丫头……我的丫头……”呢喃爱语,心内满是禁不住的喜悦,这竟是比他拿下一座城池、得到线人一条致命的消息更令他兴奋:
“终于是回来了,我的丫头……终于是回来了……”
听着他悲喜交加的柔声轻唤,荆钗的心亦是满满的,是啊,她终于回来了,回到她的相公身边了……
不想浪费一点一滴、一丝一毫,伯阳仔仔细细、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眼前的人儿,她终于是恢复了,这比什么都好、比什么都好……
阳光自小窗外射进来,竟是明媚越来越盛,打在身上暖暖的,伯阳的心也暖暖的。
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他没有如此开心过了,她,竟是如此轻易便牵动了他的情绪、他的心绪,他承认,大大方方承认。
同时,他也为他这样的改变高兴,终于,有人可以暖着他的心了。
他甚至能隐约感知到,往后,他心内的苦涩,她能帮他分担。
就这么看着眼前这张暖暖的笑颜,他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他甚至希望,时间……可否就停在这一刻……
忽然,荆钗将头一埋,钻到了他的怀中,不让他再看到她的笑颜。
如此,伯阳忙探手去怀中,却是遭到她的坚决拒绝:
“嗯……”
似是女孩子害羞时的佯嗔,如此,伯阳忍不住轻轻吻着她的鬓角,呵呵笑着:
“傻丫头、真是个傻丫头……”
眼前是她如雪般的白发,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分外耀眼。
他的心隐隐作痛,她这一头雪发,又岂能与他逃脱干系?
温热的吻,自她的香鬓缓缓向后,深深吻着她的雪发:
“丫头……对不起……”
听到伯阳的歉意,荆钗轻轻摇摇头,却是不出声。
此际,不是她不想出声,而是慌乱的心悸令她已是自顾不暇。
她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只觉得周身冷寒异常,竟是有些彻骨。
微微轻颤着,荆钗让自己靠伯阳再近一些,他身上的温暖令她如此渴望:
“冷、冷……相公,冷……好冷……”
听到荆钗颤抖着的轻唤,伯阳微微讶异,如此,方发觉,怀中的人儿正在轻轻颤抖着,似是想蜷缩在他怀中。
“丫头,怎么了?”伯阳拥进她,在她耳畔低语关慰:
“哪里不舒服……”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她周身的冷意便那么着传了过来,似是冰冷得紧。
心内一紧,伯阳忙自怀中捧出她的面庞,却是被她坚决拒绝:
“不要!”
一时愣住,他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过一会儿……就、就好的……”荆钗在他怀中闷声说着,复又往他怀中贴了贴,似是寒冷异常。
看着她如此症状,伯阳心内一紧,不好的预感在心头徘徊,她如此反应,似是……
后面的,他便是再也不敢往下想了,他只在心内祈求着,她不是那……
思绪飞转至此,伯阳忙强行将她自怀中掏了出来:
“丫头……”
看到怀中的她,却是再也说不出话了,似是真的印证了他的猜想:
困意满满的荆钗,此时已是泪痕满面。
“没、没有事儿的,很快、很快就会好的……”慌乱的言语,荆钗忙将自己藏到了他怀里:
“不要担心、不要……很快、很快就会过去的……”
过去?
伯阳在心内惊异,如此症状竟是有多次了?
“丫头、丫头……”一臂撑住她的身子,他忙将她自怀中抱出:
“睁开眼、睁开眼看着我……丫头、丫头……”
荆钗却是泪水涟涟,轻轻颤抖着,不言不语,只管往他怀里缩。
“丫头……”伯阳快一步制止住了她,看着她眉宇间显现的烦躁,犹豫之下,方开口:
“是不是……是不是很想要阿芙蓉?”
闻言,怀中颤抖着的身子顿时僵住。
伯阳却是心痛难当,果真……应了他的猜想。
果真,是那阿芙蓉的毒素留在了她的体内……
果真,是中了那阿芙蓉的毒呵。
“丫头,我的丫头……”一声疼惜至极的低喃,伯阳将怀中的人儿抱紧,为她暖着。
此刻,他能为她做的,只是这个……
他不能再说阿芙蓉,他岂会不了解,他的提及会令她更想要它。
此际的她,已然是毒瘾发作了,他能做的,便是尽量顺着她的心意。
“相、相公……”荆钗颤抖着自他怀中抬头,眸中水雾蒙蒙,却是隐着坚决:
“等会儿,不管我、我要什么……不要答应……都不要答应……”
听她这么说着,心疼之余,伯阳却是为之惊心,原来……原来,她竟是清清楚楚知晓的,她知晓自己服那阿芙蓉上了瘾了。
“答应、答应我……”荆钗微微喘息着,似是在乞求一般:
“相公,现刻、现刻只有你能做到……落棋、落棋向来最是看不得我这般的……只要我开口,她便会去、去明蓼那里取那阿芙蓉……
还、还有身边的人,无论是谁……只要我开口,他们便没有谁会逆着我的心意……”
听着她的话,伯阳的心诧异着,却也为她的明了聪明而折服。
是的,上次她的出走,他身边的人可以帮她瞒着他,竟是滴水不漏,取阿芙蓉,区区小事儿一桩,谁会拂了她的心意?
“只有你,相公,你能做到……”荆钗抹了一把泪,力图使自己的眸中没有水雾,她清清楚楚看着伯阳的双眼:
“我知道,你没有完全记起我们之间的过往,你对我……还不是那般溺爱……”
听到荆钗这一句,伯阳震惊之余,却是对她又多了一分歉意。
“不要歉意,这不是你的错。”荆钗轻轻捧着伯阳的面庞,笑得淡然:
“你没有什么亏欠我的,是我……欠你一生情……”
被她的话说得懵懂,伯阳欲语,却是她纤细白净的小指伸到了他的面前:
“我们来做个君子之约。”
看着她眸中的坚决,似是不像在与他玩笑,伯阳不语,静待她的下文。
“帮我戒掉这毒,”荆钗开门见山,看到伯阳眸中的犹豫,荆钗微微敛眉:
“明蓼说过的,这毒素在我的体内已经开始积蓄了,在我昏迷的这几日……想必又服用了不少的阿芙蓉……”
深深一声叹息,荆钗再次晃动小手指:
“答应我,我们来拉勾勾……”
看着她眸中的坚决,伯阳笑得淡然,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伸指与她的小指相勾:
“好。”
听着他的应答,荆钗反倒笑不出来了,他语音中的一丝隐忧,她竟是隐约察觉到了,似是戒掉这毒……真的是一件艰难异常的事儿,亦或者,不可能成功……
微微偏头,埋首他肩膀间,在他耳畔低语:
“相公,我知道的,虽然有一部分的记忆在,但,你……你还没有爱上我……”
伯阳的身子震了震,荆钗却是将他抱得更紧:
“帮我戒掉这阿芙蓉的毒,相公……你一定要帮我……只有你能帮我……”
听着她在他耳畔似是祈求、似是求援的低低喃语,伯阳的心依旧在微微犹豫着。
不是怕他不能制止她,而是这阿芙蓉发作时的滋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石仲月微敛眉,为涉书揉捏着双臂:
“正值隆冬,巴巴拉来犯,府中十三骑出动,当时,我与老大赌气在先,游玩去了大理,那一役,便是他代我去迎战的。
以往,从未与巴巴拉交过手,只因巴巴拉所占有的领地不与锦州城相邻,相邻的是巴辛部。
是巴辛部的战败,方使得巴巴拉有机会占领了与锦州接壤的三个寨子,隆冬时节的大肆抢劫,便开始了。
那是第一次见识巴巴拉的獒犬战队,府中十三骑几乎是一筹莫展……”
言及此,石仲月按摩的双手微顿住,似是极不愿回想那一场恶战,顿了顿,方开口:
“两天一夜的鏖战,府中的十三骑损失了八骑,老大也身受十多处重伤,命悬一线。
不管怎么说,是他的出战,替换了我的性命……否则,那一次命悬的便是我了……”
“是以,你才会去明蓼那里求取阿芙蓉?”涉书轻柔问道。
石仲月点点头,为涉书揉捏着双腿:
“他负伤太重,阿芙蓉用量过度,伤好后,便留下了祸根……”
“上了瘾?”涉书试探着问,看到他点头,涉书咬唇:
“那岂非要花费更多的心力来戒毒……”
“是啊,”石仲月剑眉深锁:
“戒,谈何容易,于他而言,亦是……”
言至此,石仲月突然住了口,涉书自是知晓他住口的意思,他是怕她担心荆钗。
方才与她讲那巴巴拉的鏖战,他便是将那惨烈的过程皆省了去,如此攸关于荆钗性命的言语,他又岂会轻易说与她听?
阿芙蓉的毒瘾,涉书多多少少还是知晓的,怀孕以来,每日闲着无事,石仲月的医书她都看了个遍,阿芙蓉,她自然是看到过的。
他也在附注中言及:
阿芙蓉,若使用得当,便是止痛麻醉之良药,若服用过量,便是剧毒,易上瘾,戒,甚难。
又想及荆钗,涉书忍不住蹙紧了双眉:
“易上瘾,戒,甚难……甚难……”
喃喃自语,涉书的心焦急异常,戒,不是易,也不是难,而是甚难……
听石仲月的口气,似是那阿芙蓉的毒与别个不一样,不能解,因没有解药,是以,只能戒。
戒,好容易一个戒啊!
石仲月的医书上说,阿芙蓉的毒瘾发作之时,浑身犹如万蚁啮骨、万针刺心、万唇吮血、万虫断筋、万刃裂肤,难以忍受,痛不欲生。
戒得掉此毒,非九死一生,不能完成。
意志力如钢铁般的人,甚是比钢铁更坚硬者,方能成功。
书上竟是还有病例,说,曾有人被迫戒毒,忍受不了,竟自杀……
那竟是痛不欲生呵!
再听石仲月的口气,伯阳戒掉那阿芙蓉的毒,似是也费了很大的心血与精力。
伯阳,谁能说他的意志力不坚强?又有谁能说他自制力不坚定?
如伯阳般坚毅之人,尚且花费了那般精力,荆钗……
“不必担心的,”石仲月的话唤回了涉书的神,心内一紧,涉书忙开口解释:
“我、我是不知王爷与郡主的去向,方、方有些忧心的,仲月……我……只要、只要确定他们不会有事儿,我、我便是放心了……
王爷、王爷只留了书信,说是带郡主去疗养的,这、这都整整一天了,竟是没有丝毫的音讯,我、我……”
却是看到石仲月的眸中不是嗔怪,也不是责备,反倒是满满的柔情。
原来,竟是她多想了。
看到他的不介意,涉书的心方放宽了许多,欣然一笑,伸手摩挲他如美玉般无暇的面庞,柔声轻唤:
“仲月……我的仲月……”
此际正在为她按摩的双手,顺势滑到了她的肩背,凑了上来,吻吻她的唇:
“不会有事的,老大带她去霡霂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