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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痹·麻醉
锦州城的天花疫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近几日,城中已经没有人再生病了,奇迹的是,竟是没有一个人因病身亡。 如此,朝廷便也没有对此说什么,伯阳与众人均是松了一口气。 朝廷没有抓住伯阳的把柄,伯阳反倒是将了朝廷一军,玛娜要嫁入石府的消息,伯阳已经叫人放了出去,想必,也是够朝廷紧张一把的。 难得的清闲,伯阳与玛娜在东院赏心亭下棋,新收入府中的丫鬟叶儿在一旁垂手静立。 这叶儿是几日前玛娜在前往杜鹃谷的路上救起的,当时叶儿身受重伤,醒来后,她说她是从涧南关外逃进来的,是为了躲避党项流骑的追杀,不慎失足跌下山崖的。 叶儿说她是杜家村的,还将杜家村被党项流骑屠戮的经过都说与伯阳几人听了,大家伙儿无不为叶儿的悲惨遭遇而唏嘘。 伯阳却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颇有意味地看了一眼叶儿的手,继而,只说让叶儿往后就跟着玛娜吧。 与其说是下棋,还不如说是伯阳在教棋。 玛娜的围棋是属于起步阶段,她对这些本是不感兴趣的,但,因为是伯阳在教,所以,她很乐意做一个乖学生。 “不算、不算……重来!”玛娜摊开小麦色的十指,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儿混在了一起: “两个子儿太少了,你要让我三个子儿……” 伯阳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只是将玛娜的手拿开,转眼,便把那混乱的棋盘又恢复了原样。 玛娜看着那棋盘变戏法儿一般恢复了原样,嘴巴张得大大,还未开口赞伯阳,伯阳却是教她: “即使是在四面楚歌的情形下,也是能绝处逢生的。” 言罢,将目光移向叶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她,继而笑得云淡风轻: “我不是在开盘之前就告诉你了吗?你的阵营里有一枚草蛇灰线的子儿,现刻可以启用了,你再仔细看看你的白子儿……” 听伯阳这么说着,叶儿心内咯噔一下,暗自在心内叫糟,难不成被他看破了身份? 她再次与伯阳的眸子触上,那里面的神色依旧是波澜不兴,淡定而从容。 如此,叶儿方在心内松了一口气,复也向那棋盘望去。 玛娜仔细看着棋盘,许久,仍旧是没有发现什么,万分无辜地讪笑着向伯阳求救: “阿达,你就别卖关子了,告诉我嘛、告诉我嘛……” 伯阳淡淡一笑,也不说什么,拈子便往棋盘中放。 子落,玛娜立时恍悟: “噢!怎么是在这里啊……就在跟前啊,这是不是你们汉人所说……所说的置、置之死地而后生?” 伯阳呵呵一笑,夸了一句玛娜聪明。 实则,她的聪明也就这么多了,似乎遇及军事或政事方面的,终是不行的。 开始他还以为她只是涉世未深,故而,对这些不太了解,但,这几日相处下来,他终是发现了,玛娜这样的女孩子,好像还真是应了那一句老话儿: 再聪明的女人,遇到军国大事,都是痴儿一个。 可,独独除了她。 他的丫头,她也聪明,但她的慧却是能与男儿并驾齐驱、乃至睥睨男儿的。 “好了,我们接着来吧……”玛娜继续走了一步棋,想和伯阳继续下,伯阳却是制止了玛娜。 “为什么?” “焉能悔棋?”这一次反倒是伯阳将棋盘搅了个混乱。 玛娜不仅不生气、不耍小性子,反倒跳起来向伯阳竖起大拇指: “谢谢阿达!阿达今日又教会了玛娜一个道理……” 之后的话,伯阳只能与玛娜说歉意了,因为他没有在听,而是他想起来一件事儿,便径自笑了起来: “相公今日又教会了丫头一个道理,这是打赏你的。” 那个小丫头会打赏给他吻,细腻绵长的吻…… 这一笑,却是叫玛娜看得心神旌荡,原来男子笑起来,也有这般好看的。 难怪汉人的书里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举止有礼,气质典雅这样的词语,想必,说的就是伯阳这样的吧: “阿达,你笑起来真好看!” 玛娜一点儿也不掩饰她的喜欢,一旁的叶儿眼中现出的神色,竟也是艳羡,彷似十分赞同玛娜的话。 伯阳却也不以为意,依旧温润一笑,起身,道: “我北院还有些事情尚未处理,你就在这里和叶儿玩吧……” “不嘛、不嘛!”玛娜抱住伯阳的胳膊来回摇晃: “人家不要嘛……为了城中的疫情,忙了那么多天了,你就不能陪陪我吗?” 虽然心内觉得对玛娜是有些歉意的,可,他的心不允许他现刻再呆在这里,他想念北院。 莫名的想念,啃噬着他的心,他竟是一点点也控制不住了…… “好了、好了……不要闹了,是真的有事情要忙的,”伯阳不着痕迹地将玛娜的双手拿下来,笑颜淡然: “今日就到这里吧,有时间,阿达自会再陪你玩的……” 虽是商量的语气,可那深邃的眼眸中却是命令,他必须要离开。 玛娜嘟嘴,一跺脚,极其不情愿地道: “不许诳我,有时间一定要带我玩!” 伯阳依旧笑得温润,口中不轻不重应了一句: “好。” 看着伯阳转身离去,玛娜的心忽而空落落的,又同时,一股莫名的怒火自心底燃起。 她怎会不知晓伯阳的心理装的是别人? 但是,她不怕,她相信,假以时日,她一定可以征服伯阳的心! 她就不信,她还争不过两个死人。 “叶儿,我们下棋!”玛娜心情大好,喊叶儿,便是要与她拉开阵仗。 叶儿应是,也心情大好地陪玛娜玩。 两盘杀下来,玛娜皆是铩羽: “真是见鬼了!你怎么也这么会下棋?” “这、这个……我也是刚刚看公主与王爷下棋,我、我……便学了一点儿皮毛……”叶儿眼神闪躲,解释道。 她真是后悔,应该收敛一些的,平日里大王兄教她的棋艺,用来对付玛娜,那可不是绰绰有余能形容的。 “噢……这样啊,”玛娜一副恍悟的样子,继而摸着下颚道: “看样子……你这丫头还是挺聪明的。 这样吧,你就算我的陪嫁丫鬟,以后呢你跟着我机灵些啊,等我嫁了伯阳阿达,便叫他纳你做小的,你们汉人不是都这样的吗,如何?” 叶儿微愣,继而福身向玛娜行礼: “多谢公主美意,叶儿今后定当尽心尽力侍候公主。” 玛娜呵呵笑着,扶叶儿平身。 叶儿却是在心内暗暗下决心,若真有这一日,她不但能大仇得报,还能为族部搜集到更多有利的情报。 族部入主锦州城,便是指日可待了。 “冷尘,我要你为你当日的所作所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叶儿在心内暗暗起誓。 眼前再一次闪现那日的画面: 她已是狼狈不堪,冷尘却是穷追不舍,追到涧南关外的悬崖边,他毫不留情挥掌将她打下了万丈深渊…… 她对他的情,也被这一掌击得粉碎。 可惜的是,她耶尔命不该绝,被半山腰的一棵老松给接住了,借助她那坚韧无比的金丝腰带,她费了好大的气力方缓缓滑到了山下。 筋疲力尽的她便在路边昏了过去,所幸遇到了玛娜,将她救了起来。 而今,她不仅没死,且还进了这石府,真真是应了汉人那一句话: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北院天然居,伯阳对着桌上那一幅《芙蓉美人图》怔怔出神,手中的凤泣血却是越握越紧。 “我……当真曾爱上了她吗?”似是自语,又似是在说与画中的美人儿听: “幽兰姐姐曾说,我的心一直被你的影子所笼罩着,拒绝别人的靠近……幽兰姐姐还劝我,说逝者已矣,何苦令生者伤心伤神?” 伯阳苦笑一下,拇指轻轻抚上那画卷之中美人的脸颊: “我已经放过了自己,我也能听见我心底深处最真实的声音……可……她呢?” 掩卷,伯阳刀眉深锁: “丫头,我的丫头……何其聪明……” 起身向窗口行去,窗户边悬挂的翠竹风铃,也曾是荆钗的杰作,此际,它正在微风下轻轻晃荡着,发出极其细微的琤瑽之声。 “丫头,是你的聪慧折了我的自信,你可曾知?”伯阳伸手将风铃的竹管儿接到手中,拇指肚轻轻摩挲,彷似往昔爱抚荆钗的面颊一般: “我们……好像有不期而一的预感,若是我真的爱你……到了动手那一天,我还能不顾一切吗?” 一想到这些,伯阳的心就会莫名地疼痛,无端由的苦涩在心间蔓延、滋长: “我……没有把握……丫头,你可能理解?” “王爷,大理的探子回报了。” 听到来安的声音,伯阳方将思绪拉了回来,道: “进来吧……” 来安进屋,行至伯阳跟前,恭敬施礼,方将刚收到的信纸条子交与伯阳,伯阳不接,却道: “安大哥,你帮我看吧……” 来安一怔,稍犹豫,继而遵命。 说是会放手的,可,终归是没能忍住。 今日是第七日了,荆钗失踪以来,他便是全身心投入到城内疫情的控制中来,没有再理会这件事儿。 说是用忙来麻痹自己也好,说是逃避也好,总之,他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只要一闲下来,他的心便会不由自主地飞到荆钗那里去。 他也曾是沙场战者,负伤之事,自是家常便饭,他也从未喊过疼,因为他不屑,他甚至从未在意过那些疼痛。 这么多年了,他好像已经忘记了什么是真正的疼痛,可偏偏是这个小丫头,而今,竟是让他尝到了。 心被啃噬的滋味,竟是能令人疯狂的。 这个令他恨得牙痒痒的小丫头,却也牢牢揪住他的心,令他手足无措。 “探子回报,说郡主在海子谷谷口被大理国大皇子段素善救起,眼下正在大皇子府中养伤。”听来安这么说着,伯阳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海子谷谷口是大理国的最北边,那里的护城河便是自这霡霂林流出去的锦江,在其境,叫绵江。 “好,只要她好……便好……”伯阳的心内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只是……” 来安的一句转折,令伯阳的心立时便又提了起来,握紧凤泣血的手背青筋隐现。 看着伯阳眼眸中的担忧,来安真是不知该不该说,却听伯阳道: “莫非……是摄心术的创伤……” 来安点点头,也无奈一声长叹,道: “郡主被救回去,至今……尚未苏醒……” “什——么!”伯阳的双拳握得格格直响,眸中暗红涌动,声音也变得低沉而暗哑: “怎——么——会——这——样?” 听着他一字一顿的质问,来安只觉眼前的伯阳既熟悉又陌生。 犹豫间,唯有将纸条递给伯阳,要他自己看。 看着来安递来的纸条,伯阳犹豫再犹豫,终是不敢接。 “是用药的原因,”来安淡然一笑,道: “郡主每每伤痛发作,太医们均是束手无策,大皇子只能请已辞官归隐的老太医明蓼出山,用独门秘方阿芙蓉香散来为郡主止痛。” 看到伯阳面上的神色有了缓和,来安方继续往下说: “明蓼的阿芙蓉不但有止痛的功效,且能使人麻醉,在一段时间内处于眠睡之中。” “眠睡……”少许,伯阳方喃喃自语了几遍,担忧道: “长此以往,终不是个好办法……” “那就请郡主回来吧,”来安试图说服伯阳: “不管……现在府中会如何……郡主的病终归是要治的,医圣谷……” 伯阳又何尝不知荆钗的病需要治疗,但,他更清楚的是,这病根便是他。 不几日,他便会迎娶玛娜过门,如此,令荆钗情何以堪? 且先不论什么名分、身份、地位这些虚的,就是她对他的那份情,他对她的誓言……怎能不叫她难受? 他,岂能再伤害她? 她的身子,再也经不起什么刺激了…… “落棋找到丫头了吧?”伯阳这么问,来安应是,说荆钗被带回皇宫的第二天,落棋便找到了,只是一直在暗中保护着,从未现身。 听至此,一丝自嘲的笑意爬上伯阳的唇畔,原来,他竟是连落棋的一丝都不如,亏得他还唤她一声丫头。 “王爷,要不要与落棋姑娘取得联系,让她带郡主回……” 伯阳挥手打断来安的话,少许,方一声长叹,道: “若是想回来,她自会回来的……” 抬头望向窗外,是明媚的阳光、湛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一切,都彰显着自由的气息。 终归,她是解脱了,而他,还得留在这浊世中打滚摸爬。 闭上双眼,伯阳将那最后的一丝不舍皆留在了心间: “丫头,累了……就回相公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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