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比过错更恨人
党项都城,喧闹的市肆中,一个胡服女子快步穿过,步履轻轻上了这街道里最豪华的一家酒楼。
径直上了二楼的雅间,她在门口站定,向一个面窗而立的女子行礼:
“女婢阿奇朵,参见耶尔公主!”
面向窗户而立的耶尔这才转过身,向阿奇朵:
“你就是皇兄口中的宫婢第一高手?”
阿奇朵朗声回是,继而向耶尔:
“奴婢已经将您交代的事情办妥,冷将军的确是将那汉人女子解救了,而且就养在城郊的杜鹃寨……”
“岂有此理!”耶尔一甩手,挥掉了桌子上的茶杯,撞在墙壁上的杯子立时四碎纷飞:
“他竟敢如此做!他又将我置于何地?”
“只要公主下令,奴婢必将这对狗男女的人头带到。”阿奇朵自信满满。
“不,”耶尔挥手制止,继而笑得傲慢而残酷:
“我不要他们的人头,我要活的,我要慢慢的、一点点的折磨他们!我要他们知道,得罪我耶尔的下场就是——生不如死!
你带我的十六名近侍,现在、马上、立刻就去将他们给我绑来!”
“是!”
阳光明媚,山花烂漫,鸟语花香。
两日过去了,春雨的伤势已无大碍,今日已经能自己便宜行动了。
刚出屋门,便看到冷尘自远处行了来。
复杂的情绪立时便笼罩住了她,昨夜,他留在她身上的淤青似是还在隐隐作痛,这个男人,喜怒不形于色,却也是喜怒无常的。
他可以待她很好,柔情缱绻、呢喃爱语,在她的身上吮出朵朵爱的痕迹,彷似她真的是他的妻子一般。
他也可以待她很粗暴,狂风暴雨、发泄愤怒,在她的身上握出片片淤青,彷似她才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呆呆看着他走到她跟前,一抹笑意浮现在他的唇畔,然后,他将手中的包袱递给她。
看着他的笑意,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她微微有些怔愣,犹豫之下,方缓缓伸手接他递来的包袱。
看看包袱,再看看他,他的唇畔竟然绽开个暖暖的笑,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这笑意竟似春山苏醒一般。
春雨不禁愣住,脑中空空一片,心,似是漏掉了几个节拍。
“打开看看,”他的声音提醒了她,回过神,春雨打开了包袱。
里面是两身衣裳,一双绣着杜鹃花的丝质面鞋子,以及一些首饰、绣线、布帛等,另外还有一盒上好的胭脂——相映红。
多么明显,他是将她当妻子看待……
这也曾是她最渴望的,她想要的不就是这些吗?
男耕女织,然后是生儿育女,到最后会是含饴弄孙,一大家人其乐融融过太平日子。
看着包袱中的这些,春雨的心内一时间五味杂陈,瞬时眼泪便淌了出来。
无奈,只有将手中的物什一件一件、一个一个丢到地上……
她不敢抬头看冷尘的脸,也没有勇气……
唯有在心内向他歉意:
“对不起,我们做夫妻……若是有来生……”
猛然间手腕一紧,春雨抬头,眼泪惊落,看到的是冷尘暴怒的双眸和额头突起的青筋:
“你究竟要什么?”
看着眼前的冷尘似一头怒极的豹子,春雨的心头笼罩着浓浓的恐惧,却是不退让半分半毫,大力自他手中抽手,却是被他牢牢扣住:
“你究竟要什么!”
“我要回家!”
“回家?”冷尘笑得冷漠,眸中现出的神色却是一丝邪魅混杂着嘲弄:
“哼!你以为你能?樾族就剩你一人,你还能回哪?”
“即使只剩下我一个……我也要回去!”春雨对上他的冷眸,虽然有些底气不足,但还是坚持说完了她要说的:
“那里……那里是我的家,我的根在那里,我要回去!我的娘亲、我的村子、我的族人都在那里,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即使是死……也再所不惜!”
听春雨这么说着,冷尘捉住她手腕的手一个快速,掐住了她的脖颈。
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个大力掐住,春雨有些呼吸不过来,却是直直盯着他的双眸,不祈求半分。
冷尘掐住她脖颈的手渐渐在加大力度,春雨的脸也渐渐翻起了潮红,继而变得苍白,感觉有些透不过来气,春雨缓缓闭上了眼,在心内告诉他:
“若是如此可以让你好受,那就杀了我吧……”
终归,冷尘还是狠不下心,扯了手。
春雨失去重心,跌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咳嗽着。
看着地上瘫坐的春雨,冷尘也无力地蹲坐下来,将她揽到怀里,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为她顺气。
“我待你……还不够好?”冷尘的声音透着些许的苦涩,些许的苍凉,春雨的心也禁不住轻轻颤抖着。
“若是、若是真想待我好,就放我回家……”稍微喘息匀了气息,春雨试图和他商量:
“你是位高权重的将军,想要妻子……你有的是人选……”
“住嘴!”冷尘却是将春雨拥得更紧:
“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如此坚决,春雨不禁诧异:
“为什么?偏偏是我?”
冷尘不语,却是将她拥得更紧,直至她有些透不过气,开始微微挣扎,他方开口:
“你知道的……我不是党项人……”
“他们、他们说你是土匪……”话出口,春雨不禁有些后悔,立时又解释:
“我、我是听那几个畜生说的……”
“对,”冷尘冷冷地承认,彷似这是一件不关他的事情一般:
“但,我是汉人,我有我的苦衷,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听着他在她耳畔的喃喃,春雨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为、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冷尘的声音忽的又变得冷淡:
“要你相信,你就相信。”
言罢,他放开了春雨,起身。
习惯了他的忽冷忽热,春雨也不去追究,却是仍旧不放弃,起身与他道:
“你……放我走吧,我们、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你是党项的将军,而我……我只是一介平民,我们、我们不能就这样一辈子的……”
话未完,却只觉腰间一紧,来不及呼叫,春雨已经随着冷尘到了小屋顶。
待春雨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屋后山林里的一棵大树之上,冷尘将她安顿在粗壮的树枝上,只道了一句:
“不要动。”
还想问什么,却见冷尘已展开双臂向小屋略去。
再仔细一看那屋顶,春雨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屋顶全是零落的箭支
此时,春雨方反应了过来,他们是被人偷袭了。
再看向那原野之上,现刻的冷尘手持木棍,正与一群黑衣劲装者厮杀,血雨四溅,黑衣人一个一个应棍倒下……
看着冷尘迅捷的身手,春雨只觉得这样的身法她甚是眼熟……
如此快的身手、如此凌厉的杀招、如此缥缈若虚幻的步伐……
“太虚幻步!”春雨不禁惊呼。
“相公,将这伞带上吧?”荆钗追着伯阳的身影喊道。
回身,伯阳看到的是荆钗关切的双眸:
“虽说已经雨住了,还是带上吧……”
如此说着,荆钗将手中的直骨伞递给了伯阳,伯阳感激一笑,没有任何其他的情愫在眸中:
“嗯。”
看着渐行渐远的伯阳,荆钗扶住了门框,微敛眉,但听一声叹息响自背后:
“这样的相公……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缓缓回身,荆钗扶住赏画借力:
“现刻的他……心中所装的仍旧是芙蓉姐,这我晓得。”
“那你又何苦?”赏画的面颊之上已经有了比较严重的红痘痘,荆钗仔细看看,道:
“再三、四天,就会过去的……”
“不许转移话题!”赏画打断荆钗的话,继续问:
“你当真甘心就这么着?你家相公心中装的可是别人啊?你就不想他记起来你们之间的事……”
“记忆毕竟只是记忆,”荆钗扶住赏画,坐到了摇椅中:
“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当初他爱上我是一个偶然,就是因为芙蓉姐的缘故,我才有了靠近他心的机会……”
“就是因为如今他不知道,你才要告诉他啊!”赏画急了:
“没有那些回忆,你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了!看着你们现在这不冷不热的样子,我都揪心得慌,你就甘心这么和他耗着?”
荆钗微微一声叹息,欲语,却是赏画的抢白:
“说你笨你还真是笨!你就甘心让梅若雪和诸葛晨在那里积极‘斡旋’,给你家相公再找个石夫人?
你究竟在犹豫什么?那是你的相公,你怎么就不能动手抓住呢?你是不会还是想怎么着啊,要我教你吗?哼……”
“赏画,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
“我看事情就挺简单的!”赏画理直气壮,双手叉腰:
“玛娜那个小妖精去而复返,目的再明确不过了,就是要做石府的女主人!还打着救人的旗号回来了……切!
哼,这原配夫人的头七尚未过,她倒想着要嫁过来,真是不要脸……”
“好了,赏画,不说这个了……”荆钗起身往里屋走:
“我去看着锦儿,省得她那小手儿总是不安分,乱抓脸,我看你今天这精神挺好的嘛,有那个骂人的力气,就帮落棋收拾收拾饭桌吧……”
“我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啊?”赏画急了,一个快步上前拦住荆钗:
“我就不明白……你这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荆钗也不恼,只淡淡一笑,拨开赏画: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没有那个资格了……”
看到荆钗眸中闪过的一丝苦涩,赏画似是隐约明白了一些:
“王爷不会怪你的……”
“是我轻易放弃了我们之间的爱情,”荆钗接口,向里屋行去:
“我当初……答应过他不会放手的,无论如何……”
看到荆钗眸中泛起的点点泪光,赏画的心微微有一些揪痛:
“牡丹……”
“当初,是我亲手将他送走了,如今……又怎能要求他再回到过去?他……岂能任我如此操控……”
听着荆钗的所言,赏画也禁不住秀眉紧蹙:
“难道就任他如此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玛娜娶进门?这几日城中病患所用的草药可都是巴辛部供给的……这份人情……看来是不得不还的……”
“这不是关键。”落棋突然开口,赏画竟是有些懵懂,却听落棋又道:
“王爷不是一个可以被轻易牵制的人……”
“什么意思?”
“还巴辛部人情的方法很多……”
“不一定非要娶玛娜?”赏画面露喜色:
“那就是说,即使玛娜那个小妖精住在府中,也不会改变什么?”
“看王爷的目的是什么……”
“什么?”赏画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这么说,难不成与玛娜成亲会有更大的益处?”
“看看朝廷的态度就知道了。”言毕,落棋端着盘子出屋。
“朝廷的态度……”赏画默念了两遍,仔细想着自打疫情发生以来,锦州城知州的态度——抱怨伯阳自作主张,不将知州、朝廷放在眼里,似是有些眉目了:
“噢!我晓得了,朝廷想拿疫情来做文章,找王爷的碴儿……”
赏画忙跑进屋,正在拍抚锦儿睡觉的荆钗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赏画这才将声音放小了一些:
“王爷放出风,说会娶玛娜那个小妖精,就是要朝廷紧张一下,不敢以这次的疫情为题做什么文章?”
“要来的终归是会来的,”荆钗淡淡一笑:
“不是这一次还有下一次,相公这么做……想来是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还有什么?”赏画懵懂。
荆钗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她也的确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她能隐约感觉到会是跟战争有关的,巴辛部最锐利的武器便是他们的战斗力。
这战斗力不是人,而是犬。
比虎豹更勇猛,甚至是残暴的獒犬——喜马拉雅藏獒。
巴辛部就拥有这么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队,且也是独一无二的。
“其实,落棋说的也对,只是传言而已,或许……”赏画安慰荆钗:
“那真的只是风声,王爷不会那样轻易把自己交给谁的……”
荆钗不语,只是淡淡一笑,看不出来任何的情绪在里面,淡雅若那夜月下的雪梨花。
“不管你的心中是怎么想的,我都希望你是幸福的,就像我姐姐和姐夫一般,你与王爷……”微微一声叹息,赏画搂住荆钗,头枕在她的肩头:
“牡丹,我不是一个懂得情爱的人,我也不想懂,情这东西……太害人!”
很少听到赏画又这么伤感的时候,荆钗想开口打趣几句,却听赏画继续忧郁道:
“我的父皇、我的娘亲、我的姨母、我的姐姐……我的身边,太多太多的人逃不脱情网……
为情……他们都付出了代价,惨痛的代价……
或者说是不可挽回的代价……”
听赏画这么说着,荆钗禁不住回头,看到的却是她淡然的面容,眸中的神色竟是浓浓的忧愁,浓得晕不开:
“会爱又能如何?不会又能如何?
或许,你们那情爱里的甜蜜,不是我这个局外人能感知到的。
既然还没有爱,那我就拒绝爱,至少这样的我……眼下是幸福的,是快乐的,也是不必为情之苦伤心难过的。”
至此,赏画抬眸看进荆钗的眼中,郑重道:
“可,牡丹,你不一样,既然爱了,就要负责任。
小虎哥的一句话,我觉得很对,错过比过错更恨人!”
错过比过错更恨人……
荆钗反复在心内默念,是呵,可以相爱,为何不抓住?
可,他们不能相爱……
照着如今的形式来看,伯阳反朝廷,那是迟早的事情了。
从以往伯阳对她的种种态度来看,荆钗明白地感知到,若是真叫伯阳忆起他们之间的爱,真到了反的那一天,她势必会成为伯阳心中的障碍……
是以,他不能再爱上她,绝对不能!
若是有苦楚,那就她来承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