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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眼前是荒草古墓的景象,耳畔是风声伴着马蹄声,还有这几个类似野兽一般的轻骑者发出的胜利的嘶吼声,马上的春雨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散架了。 马前悬男颅,马后载妇女。 这是春雨曾在蔡文姬的诗词中读到的情形,那说的是匈奴人对中原汉人的掠夺。 想不到的是,今日,这样的情形她不但亲眼见到了,此刻,还在亲身体会着。 就在春雨快承受不住的时候,不远处一座城池若隐若现,青砖城墙后隐约冒出头来的圆顶建筑物令春雨惊异,这些都是完全迥异于汉人的建筑的,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党项族部? 她是昨日离开暖屏山庄的,本是想出城回家乡的,小时候,她是居住在一个小村子的,就在北门外,叫杜家村。 而她的本名,也不叫春雨,叫杜鹃。 不想的是,却在回村的路上碰到了这一伙党项人,将她还有另外的七个女子截上了马,一路带到了这里。 一路虽颠簸,受尽风寒苦楚,春雨却是一直保持着清醒,是以,他们的对话,她还是多少多少听到了一些。 原来,这些人曾是小王子多尔麾下的鹰师,因多尔已死去,是以,他们现在由族部的另一位叫冷尘的将军统领着,这一次,便是奉将军之命来锦州城探取风声的。 之前,他们一行八人的,不料,却是有三人在扮作西域茶商于城中佯装收取茶叶之时,被“茶务司”的人抓捕了。 是以,能回来的就只有他们五人了。 恼羞成怒,半路上,他们途径杜家村,便将杜家村能抢的抢了,能烧的烧了,能杀的都杀了,只有算春雨在内的八个年轻女子免于被杀的下场。 不过,幸存下来的,却只有她以及另外的一个不知名的女子。 另外的六个,有两个是半路试图逃跑时被射杀了,四个是被这群禽兽轮奸致死的。 而春雨能幸免于此,原因竟是她长得不入眼。 实则,不是春雨长得不入眼,而是她易了容的。 在石府这么些年,除了学会了一手好的女红、烧得一手好菜、乖巧听话、任劳任怨,她还学会了这么一门绝技——易容术。 这个是石仲月教会她的,确切说,是教会了大家,除了她,赏画和侍琴也会。 那日石仲月教涉书易容术,她们几人便也跟着学了,石仲月只说以备不时之需,说,万一遇到紧急情况,可以以易容暂时躲避危险。 是石仲月的爱妻心切,成就了春雨几人纯熟的易容术。 而她出来易容,只是为了免于被人认出来,只是想不到的是,在此竟是起了作用,是以,方免了被强暴的下场。 只是不知的是,明天,她能否幸免于这些,或者,下一刻,她便有和她们相同的命运…… 想至此,春雨禁不住眸中泛满了泪水,她却是强忍住没有让泪水流下来,她怕泪水会冲毁她精心易的容。 进城之后,这五人并没有从大街经过,反倒是从一条僻静的小路回军营。 一路上,春雨隐约听到他们在商量着,怎么给冷尘将军交代这次的锦州城之行。 听他们的意思,似是不想冷尘知晓他们烧杀抢掠了杜家村,好像冷尘的指令是只要他们与锦州城里面的线人接头就好。 再从他们的言语中,春雨似是觉察到,这个冷尘好像是一个号令严明的将军,他们担心的便是冷尘会以军法处置他们。 几人正说话之际,却是都缄默了,连行进都终止了,诧异之下,春雨费力抬头向前方望去,十步开外,便是军营门口,此刻,那里正站立着几人。 不及春雨细想,这几人立时下了马,动作整齐划一,似是见到了上级一般,纷纷上前单膝跪地,向中间那人行礼。 至此,春雨方反应了过来,那站在中间的年青军官,便是他们口中的冷尘,冷将军。 行完礼,冷尘没有让他们起身,只是冷冷地盯着距离他十步开外的马队,以及马上的两个女子。 地上跪伏的五个人,均是禁不住冷汗涔涔,他们似乎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他们下一刻的命运。 冷尘走到马跟前,对另外一个女子道: “说,你们是怎么回事儿?” 那声音如冰一般,冷漠而不带任何的情感,令春雨不寒而栗。 那马上搭着的女子,却是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自马上掉了下来,似是长途跋涉之后的麻布袋终于禁不住颠簸散了架一般。 掉地的女子瘫软作一团,只管哭泣,完全没有了力气,死灰一般的眼神也没有了生气,却是还挣扎着想与冷尘下跪,口中喃喃祈求: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关我的事……求您……求您不要杀我……” 冷尘依旧不为那女子所动,只是冷冷看着她的祈求与无助,彷似他眼前的仅是一只垂死挣扎的蚂蚁。 看着地上那姑娘的无助,春雨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淌了出来,既然那些个官兵害怕冷尘的追究,那么,眼下复仇的机会来了。 她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她的生命……或许就会终结在这个冷尘的手里。 但,至少,在她咽气之前,她也要拉几个垫背的,她要这些禽兽为他们的兽行付出代价! 即使惩罚他们是因为军法,但,她不在乎以何为籍口来惩罚这些禽兽。 权衡了利弊,春雨决定拼一把,遂开口: “我来说……” 虽然是竭尽了全力,但,她的声音还是又沙又哑,小到几不可闻,冷尘,却是听到了,还向她转过了身。 这个转身,却是让春雨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记忆里,好像有谁这么转过身,也是这般冷漠的双眼…… “说!” 冷如冰霜的一个字,却是将他语音里的一丝诧异隐隐透露了出来,多年察言观色的春雨,岂会听不出来? 缓慢下马,不知是因疲惫不堪,还是因她此刻是被挂在马前的,春雨一个重心不稳,跌了下来。 不偏不倚,恰恰是马儿的前蹄之下,突然受惊的马儿,立时前蹄腾空,怪嘶一声。 眼见那腾空的马蹄就要落到春雨的头上了,却是被冷尘挥掌扫到了一旁,趴在地上的春雨禁不住心内感激: “多谢……” 话未完,却是冷尘依旧冷漠的打断: “不是救你,说!” 似是有些不耐烦,春雨禁不住在心内嘲弄,原来救她的原因仅仅在于要她说明真性。 看着缓缓爬起身的春雨,冷尘薄薄的双唇弯出了几不可见的一道儿弧度,是嘲弄。 但,下一刻,这弧度便不见了,因为春雨不是给他下跪,而是支撑着坐到了地上。 当然,她不是给他下跪,她也不会给他下跪的,荆钗曾经告诉她,女人膝下也有黄金,何况她现在面对的是曾残害自己的党项人? 不能站起来,至少也不会给他下跪! 轻柔放荆钗到暖衾中,伯阳小心翼翼为她掖好被角。 看着安然熟睡的荆钗,伯阳的心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将近一个时辰的药泉疗伤,她总算是挺过来了。 眼前恬淡的睡颜令他忍不住伸手轻抚,却是在将要触及的一刹那,手僵在了半空中,他害怕打扰到她,他害怕醒来之后的她又会承受那非人的煎熬…… 思绪飞转至此,伯阳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记忆中,这还是他第一此如此对待一个女子。 温泉中,看到她被摄心术折磨得不能呼吸,那时,他的心是惊慌的,他的脑中是空白的,他生怕她会在他的怀中就此离去…… 呵护,他曾有过,是对芙蓉。 可,而今,他,竟然害怕? 为了一个女人,害怕。 害怕她的离去,更害怕她受伤害。 他,这是怎么了? 他,好像在贪恋着她的什么…… 是这张倾国倾城、完美无瑕的容颜吗? 不,她的容颜之上有瑕疵——眉心一块疤痕。 平日里她以面纱遮住了,他没有发现,现下,他可是看得仔细而清楚,那疤痕还不小,竟是几乎将她的眉心尽数占去。 看久了,竟发觉,这个疤痕……似是并未有损于她的美,尤其现刻的她似一缕风中弱柳,凄美无比。 记忆的碎片又一次侵袭他的脑海,好像……他常常吻她的眉心…… 又好像……这个疤痕跟他有关…… 今天,已经不是这一次记忆的碎片来袭了,在温泉的时候,纤弱的她攀住他的肩臂不放手,已经叫他感觉似曾相识了…… 好像,那样的感觉……曾经有过…… 曾经,他也曾与她一起,在药泉中…… 他的记忆中残留着她的痕迹,直至现刻,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她肌肤上的触觉,不仅仅是今日温泉中。 而他的鼻息间也依旧残存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再混合着记忆中残存的馨香,竟是这般的浓烈,浓得晕不开。 所有的一切,都在强烈得冲击着他的理智,似乎……是他忽略了什么,也过于相信了谁…… 再次凝望那疲惫已极的睡颜,伯阳现刻才抽出了空问自己: 她怎么也会摄心术? 抬起头,春雨直视着冷尘那没有任何情绪的双眸,将她如何被劫、杜家村如何被洗劫、几个女子如何被残害一一道与了冷尘。 面对春雨声泪俱下的控诉,军营门口跪着的几人终是忍将不住了,已有四人向冷尘低头认错。 唯独曾强掳春雨的那个男子不肯认错,霍地站了起来,向冷尘行来: “你算哪根葱?凭什么在我鹰师军营作威作福?若不是多尔王子……” 那士兵因为过分的悲愤而不能说下去,春雨自是知晓他的意思,死去的多尔在世人的眼中成为了党项的耻辱,也成为了鹰师不可触摸的伤疤。 “你这个下贱的汉人、土匪头子,你以为大王子是真的给你权利?”行至冷尘身边的士兵怒不可遏: “党项的天下是马上得来的,不是书上看来的,更不是靠你这个汉人指手画脚……” 那士兵话未完,却听一声女子的清喝响自背后: “住嘴!” 声音不大,却是威严十足,之后,便是众人见礼的声音: “拜见耶尔公主!” 春雨现刻已经没有丝毫的气力了,唯有软软瘫伏在地上,隐约的她听见了耶尔公主呵斥士兵的声音,然后是军法惩治……然后是耶尔公主向冷尘的一两句吵闹: “请公主速速离开,此乃军营重地。” “我刚刚帮了你,冷尘,你不要欺人太甚!” “公主觉得我需要吗?” “你……” 也许,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听到声音,知晓了党项探子的她还能被冷尘放过? 但,现刻,她只希望她可以就这样死去,不要被谁杀,也不要再承受什么刑罚…… 曾经,夏露的离去让她有了离开人世的念头,她也曾多次想随了夏露而去,可,终究是活下来了。 因为,她的娘亲曾告诉她,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生命,要坚强地活下去,就像她家乡那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一样顽强。 可原来,死亡……竟是离她如此的近,触手可及…… 她的娘亲还说,要好好保护妹妹…… 最终,她还是没有保护好她的妹妹,她之所以不敢死,是因为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她的娘亲,她没有脸见她的娘亲…… 现在,没有选择了,她必须去黄泉之下见娘亲了,她也终于可以向娘亲认错了。 她,是解脱了…… 不知道是午夜梦回,还是真的,荆钗一眼睡醒的时候,发觉身边多了一个人。 没有惊异,没有惊慌失措,有的只是心安与轻微的心疼。 鼻息间是淡淡的青竹气息,荆钗禁不住向身边温暖的怀抱靠了再靠,寻求着温暖。 将脸埋在他结识的胸膛,听着他平稳而强有力的心跳,荆钗的心暖暖的,往昔的感觉重新回到了她身边。 “相公……”她忍不住轻轻低唤,纤纤素手本能地紧紧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衫,似是害怕一松手,这贪恋的一切就会都不在了。 多少了午夜梦回,她从睡梦中醒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承受无尽的寒冷与空寂。 摄心术可以使她的心滚烫,可以使她的身体跟着心沸腾,可,于她而言,终归都是一个字——冷。 “相公,冷……”禁不住轻轻泣出了声,下一刻,身边人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温暖着她,拍抚着她,哄她入睡。 禁不住破涕为笑,荆钗往这个温暖的怀抱中再钻了钻。 屋外下弦月下,落棋静静站立,听着荆钗由幽幽哭泣到喜极而泣,她的心也禁不住轻轻颤着。 今日他们为王二牛治愈完毕,便回来竹屋,刚进屋子,行至里屋门口,便发现伯阳正睡在荆钗的身边。 落棋登时火冒三丈,石仲月却是快一步将她阻挡住了: “你看看你家主子的神情……” 落棋强压住心头的怒火,透过珠帘向里屋看,却见荆钗睡颜恬淡,是打她们进谷至今从未有过的安慰与香甜。 “心病尚需心药医,你主子的心结便是在此,”石仲月拉落棋出屋: “眼下,你不能阻止,相反的……“ 石仲月说得郑重而谨慎: “你得想办法让她回到老大的身边,给她一条活路,也给大家一条活路。” 落棋自是明白石仲月所言是何意,她又何尝不知荆钗的心结是伯阳? 但,她无能为力…… 荆钗的意愿,她一向不违逆,荆钗要她在身边提醒着,不要让她再次沦陷于伯阳,落棋答应了,也时时刻刻在实践着。 牡丹苑,她奋力与伯阳拼杀…… 药泉边,她对伯阳冷言相向…… 再者,就是她的打算以命相搏,便也是在兑现她答应荆钗的。 可……每每,看到荆钗在伯阳怀里的安稳与平静,她终是不忍心…… 那么奢侈的享受,她又有何理由打扰? 她的郡主,苦了太久,也冷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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