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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起来吧……这雨天寒气伤身的,你这么跪着对孩子不好……”
听荆钗这么说着,香茶方起身:
“这么说,夫人是答应了?”
荆钗为香茶撑伞,把她被雨水淋湿的发丝往脑后拨了拨:
“治疗你家相公的事情,你就不必担心了,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的。”
听荆钗这么说着,香茶禁不住雀跃欢欣,似是现刻他的相公已经被救活了一般。
之后,荆钗从那粗犷汉子的嘴里,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香茶与她的相公都是王家村的,打小儿青梅竹马,香茶的相公叫王二牛,两家都是世代以茶为生的茶农。
今年新茶刚刚采摘,本是想卖与自称是西域来的茶商的,却哪知,待交易完毕,双方的人还没有离开,便是“茶务司”的人来了,当场将那商贩抓住,说是这些西域茶商是假的,实则是党项的奸细。
“茶务司”的司务员还说,这些党项奸细是分好几拨进城的,以收茶为名,实则是来收集情报的,而与这些人接触的茶农,便是配合这些奸细的党项卧底。
是以,“茶务司”的司务员竟说王二牛是私通蛮夷之人,要逮捕他,王二牛拒捕,便被打成了重伤。
直至来安出面说情,那司务员才罢手,即使如此,王二牛也只剩半条命了。
无奈之下,香茶才会和哥哥几个将王二牛抬到了这医圣谷,求黑医圣治疗。
听完那粗犷汉子的叙述,荆钗总觉得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党项奸细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之前石仲月也说过的,好像这城里潜入的还挺多的。
也的确是潜伏在茶农中的,多半以茶贩为掩饰,窥探锦州城内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不过,荆钗不相信王二牛会是奸细,因为他们夫妻洞房花烛夜的话,荆钗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相公,你真的会……会回来……”
“会的!我会回来的,四管家说了,只要我们的人同仇敌忾,就一定会胜利的!”
“可……可你会回来吗?若是……若是只剩下我一人……我、我可怎么办……”
“不许说丧气话!”
“……”
“会的!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那日的话语还在耳畔萦绕,今日,那个活生生的人,没有被党项大军伤害到丝毫,却是被自己人伤到了这步田地!
若是荆钗猜的不错,这王二牛便也是石家那银面骑中的一员,或许,眼前香茶的这几个哥哥也是银面骑中的。
就是因为党项人,险些叫他们家破人亡,这些人,恨党项人入骨,又怎会是党项的奸细?
再者说了,盘查奸细之事,好像不是“茶务司”可以管得到的,也不是“茶务司”的职责所在。
与其说是“茶务司”的人要抓党项奸细,不如说是新上任的司务长想要树立自己的威严。
朝廷的意思,便是想让“茶务司”将锦州城茶农的茶叶尽收于手中,一则是断绝石家的命脉,一则是想间接控制茶农。
可关键是,朝廷给的价钱,比石家的便宜了一半儿,且是只见低,不见涨。
如此风口浪尖的时候,伯阳也不好与朝廷公开对抗,只能暂时隐忍着,因为所有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现刻,才是博弈的关键时刻,命悬一线。
“茶务司”司务长刘廉卿提早走马上任,这件事儿,荆钗不是不知道,看来这就是所言的杀一儆百了。
“茶务司”,又一个棘手的问题,看来伯阳又有得要周旋了。
想起伯阳的辛苦,荆钗禁不住心疼。
再想起今日的葬礼,荆钗禁不住在心内喊了一句好!
伯阳的决定她是支持的,她知道这个时候是不能有半分的示弱的。
就是要还朝廷以颜色,就是要让朝廷知晓,休想以任何形式的牵制来左右伯阳,也休想以任何势力来渗透锦州城。
锦州城,绝对不能步成都府其他州郡的后尘,沦为朝廷挖不尽的金矿,终至民不聊生。
没多久,落棋便将黑老虎提了出来,黑老虎见是荆钗出面,虽是极其不情愿,却也只能让香茶的哥哥们将王二牛抬回谷。
是以,众人也跟着往谷里走。
众人没有发觉的是,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还有一人也悄悄尾随,进了谷。
“涉书姐、涉书姐……”一叠声的急唤,赏画风风火火地从门外蹦了进来:
“涉书姐,出事儿了……”
正在小炕上沉沉睡着的涉书缓缓睁开了眼,挣扎着起身:
“你这又是怎么了啊?一惊一乍的……”
“你、你……看……”赏画说着将手中的信纸递给了涉书:
“春雨、春雨走了……”
听赏画这么说着,涉书的睡意立时便没有了,忙接过了赏画手中的信:
“什么时候的事儿?这、这好好的怎么会走了?”
“今早起来便不见了,”赏画嗫嚅道:
“我只是说要她不要打小虎哥的主意,谁知道她会这么较真的……”
后面的话,声音小到赏画自己都听不清楚,涉书却是叹了一口气,无奈:
“你呦!你这一张嘴……什么时候才会改改啊……”
“那关我什么事儿?”赏画不服气:
“明明就是她自己痴心妄想的嘛!难道你觉得小虎哥会收她进房吗?”
被赏画这么一说,涉书也只能缄口,见涉书不语,赏画立马又为自己辩解道:
“你自己看嘛,虽然说……当初是小虎哥救了夏露一命,可……可毕竟那不能成为春雨以身相许的条件啊!
再说了,救的是她妹妹,又不是她。
要是……要是小虎哥想娶她的话,她呆在小虎哥身边那么多年,小虎哥怎么就不动心呢?直至小虎哥无意中与姐姐偶遇,才……”
涉书也无奈一声叹息,赏画说的不无道理,来瑞的心思全在侍琴的身上,又怎会同意春雨的入房?
何况,眼下侍琴历经生死,顺利产子,来瑞哪会再对春雨动一分一毫的心思?
只是,对于春雨,她们似是真的无能为力了,或许荆钗在的话,还能想出来办法。
转念一想,涉书复又宽慰自己,既然已经走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就像仲月说的,也许,她的未来和幸福,是在于走出石府。
荆钗一行人回谷后,将王二牛抬到了黑老虎的小屋中,见众人都在屋中,荆钗向落棋叮嘱了几句,便回竹屋去了。
在这里她也是多余的,有落棋看着,谅他黑老虎也不敢耍什么花招的。
刚到她住的竹屋门口,荆钗便碰到了自屋内出来的石仲月,他是来与她治疗的。
荆钗向石仲月浅浅一笑,简单将王二牛的事儿说了一下,再将自己之前欠情于他们夫妇的事儿也简单说了一下,石仲月便是明了于心了,道:
“那我去看看吧,也省得黑老虎医人医八分,治得半死不活的。”
巧笑之间,石仲月折扇轻摇,向黑老虎的小屋行去。
如此,荆钗更是放心了,有石仲月出马,想他黑老虎也不敢怎么样的。
说实话,荆钗能在这里治疗、居住这么久,除了落棋对黑老虎的威胁之外,还是多亏了石仲月跟黑老虎的耍赖又威逼。
实则,与其说是她们可以威胁到黑老虎,不如说是因为伯阳。
在这里,小莲子知道她为何会伤成那样被落棋带来,但黑老虎,他们都隐瞒了他,因为告诉了他就等于失去了治疗的机会。
已经是向晚之时,淅淅沥沥的春雨似是还没有要停的意思,荆钗收拾了思绪往竹屋里行去。
刚要跨进门槛,双腿似是不太听使唤一般,顿时失去了知觉,险些令她跌倒在地,幸而她抓住了门框。
不远处一直跟着她进谷的人,却是为荆钗紧张了一把,忙快步行了过来。
看来是今天走了太多的路,荆钗这么安慰着自己,扶住门框小心翼翼站了起来。
见雨伞还落在地上,她便弯腰去捡,却哪知有一双手比她快一步将伞捡了起来:
“多谢……”
话未完,荆钗却是呆在当场,是伯阳。
抓紧门框,荆钗力图使自己能站稳当一些,她不晓得伯阳现刻来的目的是什么,但从他这会儿的眼神中,她知道不是好事儿。
三分愤怒、三分疼惜、三分柔情,却似是还有一丝追悔莫及。
看到伯阳眸中如此复杂的神色,荆钗的心禁不住紧了紧,直觉告诉她,刚刚她告诉石仲月香草夫妇的事情时,伯阳可能听到了。
又想起来今日伯阳刚为她办完葬礼,再瞧了瞧伯阳现刻的神色,荆钗真怕伯阳是记起了什么。
果然,嘲弄的笑意隐现于伯阳的唇畔:
“这腿伤,还是那一次坠崖遗下的吧?”
不寒而栗,荆钗试图往门里面退,却是挪不动半步,幸而她现刻是以素纱遮面的,否则,她脸上的恐慌将被伯阳看尽。
殊不知,荆钗如此在心内庆幸之时,伯阳却是将她眸中的惊慌失措尽收眼底。
再看到她强装的镇定,伯阳的心莫名地疼痛着,他的直觉没有错,记忆中,是有这么一双明眸跟他玩这种并不高明的欺瞒游戏,而他,从未拆穿过。
她既已惊慌到如此地步,现刻,他又何必再拆穿?
罢、罢、罢,一声叹息轻轻落于伯阳的心间。
将那精描着牡丹的直骨伞撑到了荆钗的头顶,伯阳为她遮起一片无雨的晴空:
“细雨伤身,无论如何,终归是要学会照顾好自己的。”
看着伯阳眸中满满的柔情与疼惜,荆钗的心漏掉了几个节拍,这感觉……竟是恍如隔世。
而下一刻,她似是忘记了呼吸,只因她的耳畔不断重复着伯阳的那一句:
“终归是要学会照顾自己的……”
可她的心内却是不断问着:
“相公,你是来与我告别的吗?相公……”
看到荆钗眸中的空洞,一时间,伯阳竟是有些手足无措,想问什么,却是不知道他要怎么开口。
正尴尬之际,却见荆钗眸中的泪淌了出来,大颗大颗,晶莹而剔透,像是碎了的珠玉一般。
如此,伯阳更是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正愣神间,却见荆钗缓缓转了身,掀开竹帘,艰难回了屋。
想跟她进屋,伯阳却是为自己找不到任何的理由。
“呦!你们这……小俩口又吵架了?”黑老虎笑嘻嘻跑到了距伯阳不远的木楼梯上,试探着说道:
“嘿嘿……老头儿我还是那一句话,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
黑老虎仔细观察着伯阳的神色,见伯阳没有愠色,反倒是面露愧色,这下他可是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看吧,我就说是你的错吧,那好看娃娃还说你们没有吵架。
你啊,应该体谅体谅人家的,人家不远万里嫁到你这鸟不生蛋、兔子不拉屎的地儿做你媳妇儿,你当这是过家家喽?”
伯阳没有回嘴,黑老虎这下可是来了兴致,从楼梯上蹦跳着来到了伯阳跟前,长者一般手负背,在竹屋前踱来踱去,教训伯阳:
“这老话儿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好歹人家也是那个什么、什么郡主的,也不亏待你啊?
再者说了,往昔那么恩爱的,今日怎能说弃就弃了呢?
你们再这么闹下去,她那摄心术的创伤可非要了她的命不可……”
听黑老虎提到摄心术,伯阳似是被当头棒喝醒了一般,后面的话,他不待黑老虎说完,便掀帘奔进了屋。
刚进屋还没有站稳脚,伯阳便发现荆钗昏倒在了地上,忙跪地抱她起来,却是发觉她的身体隐隐透着滚烫。
一丝似曾相识的恐惧袭上心头,伯阳忙扯下了罩在荆钗面上的素纱,却是发现荆钗的面庞似是被天边的火烧云晕染了一般。
“醒醒、醒醒……快醒醒!”再也顾不了什么了,伯阳解开荆钗的衣衫,运功于掌心护住了荆钗的心脉。
“你还是尽快把她带走吧,她住在我这里不说,还坏我的规矩,带一个凡夫俗子进谷治病……哎?人呢?”黑老虎话说到一半,一回头,发现没有了伯阳,便这么嚷嚷了一句。
下一刻,却见伯阳抱着荆钗自竹屋内急急奔了出来。
如此,黑老虎也忙跟了上去:
“我说吧?这摄心术又发作了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喋喋不休的黑老虎跟着伯阳转过竹屋,来到后面的药泉,看着伯阳将荆钗抱进了药泉,一件一件褪荆钗的衣衫,他方十分害羞得捂着小脸儿奔走了:
“呦呦呦……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温暖的泉水从身旁淌过,伯阳的心却是冰凉的,只因怀中人儿的体温还在不断攀升,似是要烧沸这泉水,同时,却也烧伤了伯阳的心。